第二百六十四章 不見女子,刀甲丁當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涼涼不加班字數:1949更新時間:24/06/29 02:59:13
    燎河兩岸,這幾日天降碎雪,於是許多漁夫紛紛泊好了漁舟,將漁網收起,不再頂風冒雪外出行船打漁,而是跑到新修成不久的燎河橋拋網,或是朝河水正中投下捕魚的籠篾,省事得很。

    在那位王公子離去後,村落之中不久便來了一羣制橋工匠,其中年紀最長者,年逾古稀,卻依舊是拄杖而來,端坐在河岸邊上繪圖,即便天氣轉涼,亦是不避。

    造橋一事難易如何,實在沒個定論,不過既然有許多壯丁與制橋巨石,更兼五六十位手藝精湛的工匠,制橋一事,便顯得格外迅速;工匠與壯丁到來村落不出一旬光景,便已然繪出一份草圖,再經衆人捋順刪改,僅僅半月時日,橋圖便已完備,隨後馬不停蹄築基建橋。

    那位年歲不小的主薄,聽聞有修橋工匠到此,愣了半晌才大笑出聲,隨後便跟隨這羣築橋工匠壯丁一同商議修橋之事,忙前忙後;天景轉涼,還特地自個出銀子,給前來參與修橋的工匠壯丁一人發了一身精緻棉衣,茶水宴請,住處吃食,安排得妥當至極,生怕這些位吃住不慣撂挑子,分明是個上了歲數的老人家,卻是低聲下氣百依百順,始終笑臉相迎。

    也好在趕來的這些位工匠與壯丁進度奇快,冬雪初落,燎河便修成了三座五馬同行的結實長橋,貫通河岸兩側,不但過往時候無需再撐船渡河,橋面寬闊,撒網捕魚,更是便捷;村落中人也無需再於河水凍結時,艱難踱步於冰封之上鑿開微薄冰層,只在橋上扔下枚大石,便可下網。

    三座長橋,百戶性命。

    “看來那位王公子,當真沒說假話。”細雪飄舞,老主薄獨立橋頭,瞧着浩然大河寬順直下,風起銀粒,不知不覺就將一雙昏花老眼眯起,縱使萬千雪絲入鬢,心頭還是熱乎至極。這三座橋起得容易,可誰又曉得這些年背地裏,本就腿腳不便的老主薄跑了多少趟橋工驛,寫了多少回信折,就連縣老爺亦是於心不忍,可怎奈那些位橋工實在要價離譜,也只好作罷。

    只有靠水吃水的燎河上下百姓知道,這三座大橋,能保住多少性命,也只有爲官多年的老主薄知曉,那位公子看似年紀尚淺,可卻是一言九鼎。

    大概這位王公子日後,也能坐到那位大員那般高的位子上,大概再過個十載,頤章將會冒出一位爲民請願的重臣。

    老主薄無意中摸到花白鬍鬚中的米粒,頗不好意思地笑笑,瞅見四下無人,便費力地直起身子,將雙手揣入那身舊官袍袖口之中。

    主薄職微,同那些位可列朝堂的大員相比,官袍當然是要樸素不少,不說正身上紋鶴繡虎,就連官袍底色都是淺青,瞧着便十分素淡,但老主薄這件官袍,卻是與其他同階官職不同,官袍前襟繡有一點水紋。

    頤章官對於袍花色紋路規矩甚嚴,凡官階不足入皇城早朝者,袍色皆爲淡素之屬,更無繡紋,凡私自損壞官袍或自行紋花者,杖五十,官降四級。對於顯官而言,杖五十可免,接連降四階,不出兩三載,便能再憑自個兒的本事人情再度攀將上去,可對於小吏而言,這官降四級便是布衣,哪裏還有翻身之日。

    但老主薄卻在官袍前襟,繡了一點水紋。

    朝廷有規,守燎河兩岸三十載,可得水紋一點,綴於胸前。

    而來已有三十載。

    燎河偏南一處山麓之中,天景還算晴朗,一隊護衛徐徐前行,頭前公子將狐裘抖淨,披在身上,斜眼瞅了瞅一旁瘦高的護衛,揶揄道,“惠雁君,如今已然入冬,怎得你還穿着這身皮袍軟甲,倘若叫人瞧見,還當是本公子摳門,不捨得給同行之人買身厚實衣裳。”

    “四時着甲,早就習慣了這等穿戴,如若公子真覺得屬下穿得單薄,不如將那狐裘讓與我,也好令同路之人覺得,這公子還真是大方至極,順帶拐幾位良家懷春女子。”王府上下,唯一不慣着王樂菁的便是惠雁君,聽聞揶揄,當下就是反脣相譏,更無絲毫客氣。

    “話說回來,那燎河三座長橋,算算日子,差不多修繕已畢,也不知究竟修得是否堅固,若不是難得空閒,我還真想親眼瞧瞧。”惠雁君本以爲這話一出,起碼能引得王樂菁臉色陰沉,孰料王公子壓根不接招,卻是無端岔開話來,反而一時間令他不知如何接話。

    王公子卻不管身旁人心思如何,皺眉道,“未出家門之前,我曾以爲頤章相比西路其餘兩國,百姓要好過不少,起碼賦稅極低,現在看來,依舊難以令舉國上下萬民歸心。那些個築橋工匠,若非是我親自前去震懾一番,只怕又要做些陽奉陰違的破事,祖宗行當的臉面,都叫這羣後生丟得乾淨。”

    惠雁君依舊未曾言語,可臉上寒霜,分明已然消去了七八成,靜靜聽着王公子言語。

    “我若接過父親官位,上書聖上整治天下,恐怕也是極難,爲官多年,想來頤章究竟是如何一番形勢,家父定是心中有數,可遲遲未有動靜,大抵是時機未到或是行事棘手。”王樂菁端坐馬上,多日以來的和煦神色,不覺間也有些陰沉,感嘆道,“足不出戶,不知天下蒼生苦楚,史冊之中那位後主鬧出何不食肉糜的一處荒唐事,如今看來也情有可原,我本以爲學問見識不弱於人,甚至急着掙取功名,還是有些操之過急。”

    “走,咱繞開富庶地界,往東南去。”沉吟片刻,這位身披狐裘的公子朝護衛道,隨後將那身品相極好的狐裘披到了惠雁君身上,微微一笑,“至於爲何繞開富庶地界,是因爲在那些地界瞧見的民生百態,定是有人想讓你瞧見,算不上什麼暗訪,國運綿長與否,非是富庶所在有多富庶,而是貧寒之處有多貧寒。”

    護衛緩緩上路,馬蹄踏土,塵灰滿地,不見女子,唯有刀甲丁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