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今日方知苦露來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涼涼不加班字數:2919更新時間:24/06/27 08:51:35
    古早有言,北煙大澤以內,除卻一載之內相當短暫的兩三月稍顯暖意,剩餘大半年月,皆是寒風刺骨,尋常人體魄縱使是日日扛起十餘斤重的狐裘,仍有那等被刮骨寒風生生剝刺開衣裳的錯覺,蕭瑟冰寒,甚至在許多人口中,北煙澤的篝火,都能被凍得結實,從而堅冰處時常能浮現出極爲黯淡的硃紅,如是篝火似炙熱,如是血水那般蒸騰,在大澤周遭,都是顯得格外蒼白無力。

    夫千萬裏大澤,凍碎滾血,冰凍流火,化爲深邃硃紅冷玉,猶覆萬載人間冷,人不能近。

    前朝曾不乏那等將性命置之度外,尤好遍訪名山大川的那等遊俠兒或是天涯客,每到此間,總覺人間造化無窮,天底下既是有那等常年似六月暖而少見飛雪的南漓,朝避虎豹,夕避蛇蟲,五彩斑斕毒蟲怪蠱盤踞山林,動輒受難便是不輕的癥結,哪怕是腰纏萬貫,隨手能遞出重金的那等富貴人,遇上南漓怪蠱異蟲,長蛇毒蔓,找尋不到高明郎中,照舊要一命嗚呼身死客鄉。

    而反觀北煙大澤處,則是常年不逢春,卻也不知是紫昊國境外怪石嶙峋山勢險要,還是上齊國門風水難以捉摸,總歸到現如今,北煙大澤已然步入一年之中,最是絕冷的光景,星斗閉門不出,日月隱於鉛雲以裏,長風難以掀起冬月頭紗,朔方冷意,碎不得冬陽外迷濛雪簾。

    就連平常裏嘴最硬的江

    半郎,此時是收起那等嬉笑神情,任誰人相邀,都是緊閉營帳,說破天去都不肯出門,終日裹起張厚重毛氈,單單憑正午時節幾口熱湯,與勤懇修行,暫且才將身子捂熱,每每站到營帳門前朝外張望時,總覺這天景仍舊切磋過招的青平君與雲亦涼幾人,果真是修行道裏頭的怪人,體魄強橫如江半郎都需謹小慎微,這幾位倒是捉對廝殺比試,倒是相當火熱。

    最是令江半郎氣不過的,仍是這南公山上的衆人。

    吳霜這老小子倒是不含糊,南公山上連帶那位顏先生與雲仲撿來的狸貓,攏共算起來也不過十顆頭,眼下倒好,除卻那位行老四的小徒雲仲,與顏先生溫瑜三人外,柳傾錢寅吳霜師徒三人齊聚不提,更是帶來位終日裹黑袍的高手,縱是江半郎總有些不服氣,但僅是淺嘗輒止同這位遞過兩招神通,就自認敗下陣來,甚至比起同吳霜比試時,敗得更乾脆些。到頭來江半郎旁敲側擊多日,不曉得被吳霜刻意刁難過多少次,才問明這位的來頭,乃是原天下五絕中的毒尊,登時就心境低落下來。

    倒也難怪江半郎心境低落,本來這座大澤邊關地,江半郎可穩穩當當壓住雲亦涼,最不濟也是能同青平君與後來的柳傾平起平坐,甚至略微高出些許來,然而在這陣相當短暫的時日裏,江半郎就發覺自個兒除卻境界,尚能壓制錢寅外,好像對

    比起這些位高手,已然算不得的頂尖,甚至連夠到個中游上下,都是極難的一件事。

    姑且不論吳霜與毒尊這般立身五境的怪物,柳傾的陣法無人可敵,雲亦涼同樣躋身四境,不知不覺,落到後頭的反而變爲依舊沒能摸到五境門檻的江半郎,此事擱到誰人身上,都得有些鬱氣,既沒越過吳霜這道雄關,身後浪潮卻是一刻不停,拍得脊樑生疼,卻好似是夾在前浪後浪中的一葉殘破扁舟,不勝其煩。

    營帳一掀,江半郎正有些出神,險些與吳霜撞個滿懷,後者仍舊臉上掛着懶散笑意,進帳過後不由分說,舉起手頭酒罈朝江半郎晃了晃,免不得一頓奚落。

    「可讓我一通好找,成天憋悶到帳內,是尋思憋出個五境來?依我看還是別耗那份沒用的功夫,修行水到渠成,本來水流就沒過你家門前溝渠,何苦耗那勁千里迢迢去挑水,曉得你江郎近來窩火,帶過兩壇燒穿肚腸的烈酒,暖暖身子也好。」

    分明不見得有甚惡念,但好話從吳霜口中說出,如何也如三秋裏頭爽打

    的葉片,越聽越不是滋味,江半郎倒不願給好氣,奈何吳霜是何等滑溜的人,身形前後一晃,就越過擡手阻攔的江半郎,相當不客氣自行落座,且將兩腳擱到桌案處,險些踢翻燈油。

    繼上次北煙大澤妖潮席捲半壁天下後,似乎大澤其中的妖物,偃旗息鼓,許久都不曾有那等比

    肩先前的衝關舉動,不過仍是不太平,相隔兩三日必有小股妖潮試探,或是嘗試越過城關,不過相比起先前那等陣仗,就有些不夠瞧。而繼上次妖潮席捲人間過後,妖物衝關時,佈置倒更爲出其不意,且更爲穩妥,竟是相比於先前仍要狡詐幾分。

    但縱然是妖物正以相當快的勢頭,同邊關這些位守邊人學會排兵佈陣,明槍暗箭的手段,可終究這北煙澤今時不同往日,相比當初,此地多出數位高手,單是吳霜毒尊這兩位五境當中的強橫高手,就足能攔下猶如潮水般的數波妖物,衝關一事,自然就擱置下來。

    「幸虧人間有這麼一道關,才使得這些妖物不能輕舉妄動,真要是上回那等陣仗,卻不曉得要有多少無辜性命枉死,單就孤身撇去山門,前來北煙澤替天下人守天下這事上,你江半郎勝過我吳霜。」

    大概天底下修行人,照舊不能免俗,好話易進,惡言難聽,縱然是江半郎相當膈應這位始終壓過自己一頭的吳大劍仙,聽聞過後者破兩句好話,總也不好發作,只得是悶聲坐到吳霜對面,拿過杯盞扔到吳霜眼前,自顧自舀酒一飲而盡,許久才憋出句話來,「你也算是深明大義,狼孟亭雖是弟子衆多,倒也比不得你吳霜那幾位徒弟下的心血多,樂意自發前來這片泥沼的,無一例外,皆是高義之人。」

    而就在兩人把酒閒談之際

    ,吳霜卻忽然間眯起眼來,忽然起身,走出帳外,迎着浩蕩而來的滾滾朔風,與其中夾雜着的被大風吹散的碎雪塵埃,竟然是放聲大笑。

    天外有道碧綠泛青的劍氣,由遠及近。

    就在這一日的早些時候,在紫昊以南湊近夏鬆交匯處,前後幾位趕路的道人,暫且找尋了處舊道觀歇息。

    爲首的分明是有兩人,一位乃是鶴髮童顏,而晶瑩剔透髮根處又生烏黑,隨意穿身寬大道袍的老道,揹着根禿拂塵,一位乃是神色瞧來略微有些木訥,倘若褪去這身道袍,更像是位勤懇老實耕夫的道門新主,兩人相對而坐,新道首雙手揣起,桃木劍如常背在背後,在懷中摸索了半晌,面露窘迫,掏出幾枚銅錢,仔細盤算下來,夠買幾份素面,算來算去,哪怕是在這等邊關窮苦地,道門八子連同李抱魚和自己,統共十位,一人一碗,好像也始終差了一碗素面的錢。

    道門中人不見得大多清貧如洗,起碼如是欲要謀生,行當營生,入門時節師父師兄往往都是傾囊相授,斷然是餓不着,只是一位新任道門的道首,掏出這麼點寒酸銅錢來,屬實有些窘迫。

    「陽雲,且去替我買上幾碗素面,同店家好生商議商議,大概能勉強湊得齊九碗素面,我就不必了,出門前吃過兩餐飯食,你幾人與前輩一並用些就是。」

    道人竭力將自己麪皮之中的困窘收斂起來,可又如

    何逃得過李抱魚的眼神,一時間有些苦笑不得。

    三清觀乃是大觀,倒是從立觀祖師處傳下來這麼個事事從簡,清貧苦修的說法,分明許多地界都有供香火處,卻是將這得來的銀錢封入庫中,到大災之年購糧救濟百姓,頗受李抱魚看好。然而此番這位新道首,分明是實誠至極的性情,偏偏要佯裝囊中羞澀,不論如何看,演戲的本事都是不入流,甚至很是有些錯漏百出,原本有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安心看戲,如今卻是興致缺缺,掏出些散碎銀錢遞到陽雲手中,相當不耐煩催促其出門,購置些素齋來。

    「年紀不大,心眼不少,才認識幾日,

    就在老前輩跟前哭窮伸手,也忒不地道了點。」

    新道首只是咧嘴一笑,「是有點囊中羞澀,三清觀裏頭可有不少道門典籍,可眼下藏書樓都快叫蟲啃倒,若非是走投無路,香火錢依規矩同樣不得動用,沒法子才琢磨出裝窮這檔子事,同老前輩哭訴一番,倘如真能賒點錢財,晚輩這張臉皮又賣不得幾個錢,一來二去,那可是再好不過的生意。」

    「三清觀藏書樓,裏頭可是有好些孤本,同爲道門中人,自是不忍這些書卷受損,當然要出些銀錢,並不需三清觀還錢,但要拿些看家本事來換。」

    李抱魚搖頭笑笑,並未給答覆,而是自顧撿起眼前兩枚銅錢,拋到半空,隨後伸指朝銅錢落地處一指,神

    情忽然有些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