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替君執劍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涼涼不加班字數:2972更新時間:24/06/27 08:51:35
    春雨一時貴如油,冬時稍顯不那般陰冷的時節,饒是雪片搖動,自也是能算在稀罕二字上,何況納安每逢冬時,正能藉助皇城所處氣穴要地,便是如今御花園所在那方泉眼,能暫且緩解納安之中,隆冬時辰的悽清寒意,倒是比起處在北地的上齊其餘諸地,更有些暖意。

    因此自然也就怨不得,納安其中居住的百姓,往往離了皇城去往別地時,總是要有些自作多情,每每同人搭話,總是要先自報家門,言說是自上齊皇城而來一事掛到嘴邊,縱是難免有那等自驕自傲的意味,可如何說來,都是足夠令別地居住的百姓生出些豔羨來。

    天子腳下,皇城根底,出門轉悠一趟,單三四品官就能見着不下十幾位來,更不必言說納安寸土寸金地界,金貴得很,外來之人欲要將家籍徙來此地,不曉得要耗費多少周折,也大多是竟終生不能成,自報家門言說是皇城納安來人,既是不經意將自個兒家底家業略微抖摟到旁人眼前,更是替自個兒招攬來些麪皮。

    朝堂是人間最高處,納安便是整座上齊最高,天下熙熙攘攘,有人浮沉爭渡不可盡其心意,自然也就有人生來就站到尋常人不可企及的雲端。

    此等種種,對於早年間跟隨周先生走南闖北,近乎將整座上齊轉悠過一整圈,雖未見上齊之外天下,然有觸類旁通本事的荀公子看來,並不需額外再琢磨

    ,而是如吃飯飲水一般水到渠成,知曉蒼生心頭那點旁人看來最是小家子氣的念想,便是活得好些,但無論聽聞那等顯官重爵如何輕視,從青柴這等堪稱是小地方一路走來的荀公子,的確是無法輕易嘲笑。

    這趟出納安奔邊關,乍看之下本就是替這位無甚政績,又年紀輕輕就坐到二品官位的小公子,找尋個無關緊要的由頭,並藉此封住不少朝堂中人的口舌,儘管是文官做那等與武官有牽連的營生,更不見得是什麼的確對朝堂有莫大裨益的政績,不過也得分此事是誰人加到荀元拓肩頭的,倘如是荀文曲,大抵不少人又要琢磨着有些犯嘀咕,荀氏要真是一門兩位一品,朝堂呼風喚雨,或許就當真不是什麼天方夜譚的蠢話;倘如是由武官指派,八成這位荀公子就要落得個文武兩邊不是人的處境,反倒是不美。

    偏偏荀元拓乃是這些年來,上齊聖人眼前最是受寵的寵臣,饒是對於此事起疑,但都是不約而同,將安排此事之人坐實到上齊聖人頭上,但凡是有這般念想,大抵也就無疾而終,畢竟在上齊天下,妄自揣測聖意不見得少,然而要當真將此事立到檯面上去,再長百來顆腦袋,照舊是不夠砍。

    於是人人都將此事無意之間歸結到聖人頭上,也就自然無人深究,荀元拓此行,乃是爲在如此年紀撐起二品大員的重職,因此得來這這麼一

    樁增進政績站穩跟腳的妙事,還是當朝文武此時時局,果真派遣荀元拓去往邊關,替武臣行些好事。

    而王甫柝幾人先行去往府內,荀公子卻是單人獨騎,孤身同皇宮外值守道明來意,耗費許久周折過後,才是跟隨一位年老中官,急匆匆去往宮闈深處。

    就只憑荀公子屢屢踏入皇宮其中。宮中人甚至大多都認得這位年紀較輕的小公子,更不要說是那等眼力見最是高絕,遠勝常人的中官,即使皇宮其中規矩法度甚是森嚴,明令不允中官同外人有甚勾連,甚至在前引路面聖的中官,也不可同外人有過多言語,但這位小公子進皇宮面聖的次數的確是極多,致使整座皇宮內院中官,皆是紛紛低眉順眼,朝這位麪皮添染了些許風霜的小公子望去。

    「近來皇城倒是轉暖些,聖人倒是稍染風寒,不過近來已無大礙,老奴侍奉身旁,都已算不清聖人究竟唸叨過幾回荀公子,正巧又正值冬時,並無甚事可做,倒是憋悶得緊,好容易是盼到荀公子回返納安,這下總算是能解去燃眉之急,暫緩聖人

    多日以來寂寥。」

    前頭引路這位老中官單瞧服飾,就並非是什麼尋常中官,而是上齊皇宮裏頭少有的配黃勳裹裘衣的大中官,尋源託先前屢次入皇城時,就曾見過數次這位老中官,只覺其鶴髮童顏,分明鬢髮盡是蒼白,但面膛卻無甚溝壑褶皺,瞧來僅是不

    惑歲數,此時悄無聲息快步在前引路,卻仍能抽出空隙來,同身後的荀公子閒扯兩句。

    「武中官倒是言重,在下哪裏擔得這般讚譽,乃是聖人重看螢火才氣,才得以使深山老林愚鈍之人步入朝堂,惶恐尚且來不及,又何來的這般麪皮,敢稱是聖人賓客,只得竭力排憂解難,才可使心頭惶恐稍消一二。說來在下倒理應慚愧,不見得有甚政績功業,卻依舊不能侍奉聖人左右,還是勞煩武中官這等深居宮中者整日憂心,着實慚愧得很。」

    久居納安,荀元拓本就同周先生學來相當靈巧的口舌,儘管是直到如今仍覺不如先生一成功力,不過可是比起初高明了不曉得多少,這等繞彎客套言語,更是信手拈來,周全得緊。

    武中官聞言只是略微笑笑,或許是常在宮中謹小慎微,不苟言笑,回頭微笑時節,卻是令荀元拓一時有些毛骨悚然,總覺那張麪皮皮笑肉不笑時節,像極一張假面孔,只是鬆鬆垮垮貼到本來面目上去,且陰氣極重。

    天色稍晚時節,燈火初上,今日破天荒納安一地乃是東風,倒是恰好合乎這位近稍有些閒暇的上齊聖人心思,北風過於寒涼,隆冬時又少見南風,唯有東風既算不得冷清,同樣是合乎四時規矩,而最是湊巧的,則是這陣東風恰好將荀元拓也託回納安,亦顧不得其他,披衣相迎,竟是險些將所謂聖人儀態拋到一

    旁去,惹得荀公子又是誠惶誠恐,好一陣才安穩下來,恭敬落座。

    如滿朝文武所想那般,荀元拓遠去邊關營盤以內,本就是這位早早就察覺出文武有別,且間隙愈大的上齊聖人親口吩咐,囊括荀文曲在內,倒也曾遲疑過不斷的時日,最終還是拿定主意,令這位資歷尚淺,生怕不能服衆的公子去往邊關,一來是爲其登二品造勢踮腳,二來則當真是打算將重文輕武一事從頭捋順,而後緩慢下刀,或許其中尚且摻雜了些有意考驗荀元拓的意思,總歸是拿出聖人威勢,一人做主將此事交予荀元拓。

    當今大元屬天下一隅,然而滿城風雨,卻不可說是未曾波及整座人間。

    且不論人人自危,起碼大元這場甚是持久的戰事,倒是替仍舊沉浸於太平現狀的天下數國,於無聲處驚雷驟響,從而察覺到這世道總有再起風雨的時日,羣雄共逐鹿,並不見得能有一代人安生的太平盛景,甚至這半個甲子以來,人間當真就如此太平,倒也並不見得,蟄伏不出,暗箭陰手,蹤跡卻是時常顯露。

    而荀元拓倒也不曾含糊,簡短言說邊關數地營盤當中,兵卒心境皆是低落,既無加官進爵前景可盼,又無俸祿增添的好處,當下時局仍維持太平,但凡太平一日,就可言尋常兵卒一日不得出頭,單瞧現如今朝堂之上的武官,大多見蒼髯皓首,就可得知武夫凋零,更

    因文官冗餘一事,壓得武官不得升遷,自是怨聲載道。

    甚至一路荀元拓一行人,曾見過那等刻意食不過腹,佯裝是朝堂給養錢糧不足的軍營,對於幾人到訪很是有些倒苦水伸冤屈的意味,卻是不巧皆被識破,可也能從中窺見到些許端倪,便是重文抑武之風盛行,使得軍中積怨頗深,然而長久不能解去這等隱患,邊關守軍疲敝,當真如是有朝一日天下戰事再興,不提逐鹿一事,即使自保都是捉襟見肘。

    於是每當荀元拓提及一處時,上齊聖人的面色就陰沉一分,到頭來已然有些鐵青意味。

    不單單是因爲知曉荀元拓所言不虛,更是因爲知曉荀元拓小小年紀就是性情相當油滑,

    少有樂意直截了當明言,而今日卻是有備而來,絲毫不曾將言語迴轉,甚至將現如今朝堂蒐羅來的大元線報都擺到眼前去,同上齊邊關兵馬一一比對,而後塵埃落定似得出一句,倘如王庭部曲更替爲上齊眼下邊關守卒,不出三月,大元即可改姓燕。

    「京師乃是國本,不可易主,而一國之權,皆繫於兵鋒之上,倘如內不可平壤安叛,外不可拓疆禦敵,一國淪喪與否,全然不可憑文人三寸舌根,舞文弄墨,口誅筆伐生生罵死外敵,故而即使是不願承認,兵鋒乃是天子劍,若仍是無半點好轉,臣便要斗膽妄言,國本已失。」

    直到往後許多年,這位上齊天子都依稀

    記得,平日時節很是隨和儒雅的荀公子,說這話時,斬釘截鐵,滿身鋒芒皆現。

    如欲替天子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