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身世

    濟南府如今在金國治下，按理說，是不宜開丐幫大會的。

    但任慈聲名在外，金人那邊，也不想得罪他，對他當初在濟南重設丐幫總壇，現在還要開丐幫大會的事，都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就算是這樣，這次丐幫大會，真正派出門中核心人物來到濟南的，也寥寥無幾。

    大部分門派都是願意給丐幫一個面子，隨意在門中指了個輩分不低的邊緣人物走一趟。

    這也是爲什麼之前南宮靈見到的同輩弟子，都是些武功一般，定力更爛的草包。

    不僅她沒興致應付，就連洪七這個性格大大咧咧的傢伙，都對那些人沒什麼耐心。

    “我又不是傻子。”他跟南宮靈說，“這些人聊上三句就開始跟我打聽你，太煩人了。”

    南宮靈哭笑不得，安慰他今晚應該不會了，今晚義父要招待的是兩個和尚。

    洪七：“和尚？”

    她點頭：“義父說是南少林的掌門天峯大師，和他的徒弟。”

    洪七也點點頭，一副放了心的模樣。

    但下一瞬，他又驚呼起來：“那今晚豈不是要隨他們師徒一起吃素？”

    南宮靈：“……”

    她只能拍拍師兄的肩膀，以示安慰。

    傍晚時分，師兄妹兩個準時往任慈今夜設宴的水閣過去。

    丐幫的新總壇不比洛陽的老總壇，地方並不大，那招待客人用的水閣，說是水閣，其實也就是一個有點破的臨水涼亭。

    涼亭四面透風，在這種深秋時節，本不適合擺宴。

    但今夜的兩位客人坐在裏面，僧袍潔白，姿態高雅，夜風從大明湖上吹來，帶得這一老一少衣袂翻飛，反倒更襯他們氣質出塵。

    洪七遠遠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少林啊，和別的門派就是不一樣。

    南宮靈想起任慈對天峯大師那個徒弟的形容，心想義父這回倒真沒誇張。

    不管怎樣，客人已經入座，他們也不宜到得太晚，於是加快腳步，朝涼亭而去。

    聽到他們倆過來的動靜，任慈第一個看過來，朝他們招手：“阿七，靈兒，快來見過天峯大師。”

    兩人一起進入亭中，又一起站定，朝那正襟危坐的僧人行禮。

    “拜見天峯大師。”

    僧人慈眉善目，絲毫沒有少林南支掌門的架子，面對兩個小輩，竟也主動起身，回了一禮。

    等回完這一禮，他才仔細打量了一下洪七和南宮靈，說任幫主真是收了兩個好徒弟。

    任慈哈哈一笑，也不謙虛，只說大師也不賴，您的弟子無花，尚未及冠，便已度化了好幾位縱橫江湖十餘年的魔頭，其妙僧之名，我在濟南都有聽說。

    南宮靈聞言，不由得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坐在天峯大師身側，聽到這話悠然合掌起身的少年僧人。

    剛纔在涼亭外看這一老一少，只能看到背影，現在入了涼亭，她才發現，這看背影就極爲出塵俊逸，不似凡客的僧人，竟還生了一張皎若好女的臉。

    面對任慈的誇讚，他亦波瀾不驚，只溫聲道：“人心皆有善念，小僧不過是喚醒那些人心中的善，當不得任幫主這般盛讚。”

    任慈噯了一聲，說無花師父這麼講，就太謙虛了。

    “我在你這個年紀時，可做不到這等事。”

    說着又讓南宮靈和洪七跟他見禮。

    洪七對無花很有好感，當即學着少林寺的出家人一般，合掌彎腰：“見過無花師父。”

    南宮靈本來還在盯着無花的臉看，聽到師兄開口，才回神跟上，跟這個莫名讓她覺得眼熟的僧人見禮。

    無花和他的師父天峯大師一樣，也認真回了一禮。

    該打的招呼打完，衆人重新落座。

    南宮靈和以前一樣，坐在任慈右手邊。

    而讓她覺得眼熟的無花，就坐在她正對面。

    吃飯期間，任慈和天峯大師一句接一句地閒聊，從武林局勢聊到天下大勢。

    她就一邊吃，一邊觀察着無花。

    和吃飯風捲殘雲的洪七相比，無花就連提筷子的動作，都透着一股優雅。

    他應該也察覺到了南宮靈時不時朝他看去的目光，但全程都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只從容地用着丐幫爲他們師徒準備的素齋。

    他用得不多也不少，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低眉斂目，安靜地坐在那邊。

    這做派換個人來表演，大概率會顯得很裝，但由他做來，只叫人覺得賞心悅目。

    就連一向對這類君子之風嗤之以鼻的洪七，在吃完這頓飯後，也忍不住悄悄跟南宮靈感嘆，說那個無花師父，確實是和別的人不一樣。

    南宮靈想了一頓飯，都沒想起來這無花爲什麼讓自己眼熟，不由得想聽聽師兄的意見，就問：“但是你有沒有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他？”

    洪七：“有嗎？沒有吧，他生得這麼好看，如果見過，我肯定有印象的。”

    南宮靈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莫名覺得很眼熟，很親切。

    洪七撓着腦袋想了半天，愣是沒感覺到哪裏眼熟，哪裏親切。

    在他眼裏，一身白衣的無花，就跟個仙人似的，根本親切不起來。

    但他很願意幫師妹找原因。

    他說你可能是之前見了太多長得醜還話多的，現在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好看還話少的，就覺得人家怎麼看怎麼順眼。

    有對比才有區別嘛。

    南宮靈：“……”

    好像很有道理，但又好像有哪裏不對。

    見她還是面色糾結，洪七不由得擔心起來，說師妹你不會是喜歡他吧。

    “不要啊他是出家人！”他緊張不已，“逼人還俗有損功德！”

    南宮靈服了，這都什麼跟什麼，怎麼就扯上喜歡了？

    “你想太多了。”她沒好氣地瞪了洪七一眼，“我不喜歡他。”

    洪七鬆了一口氣，說那就好。

    他性格大條，轉眼就把這事忘到了腦後，又跟她聊起降龍十八掌，說經過他這段時間的反覆參悟，那招龍戰於野，他已經知道該怎麼練了。

    “你再等我幾天。”他說，“我有信心，這幾日一定能完全練成。”

    南宮靈點頭說好。

    在練武，尤其是練降龍十八掌這件事上，她對洪七有絕對的信心。

    跟着兩人就在她院外道了別。

    天色已經很晚，她回到自己院子裏，簡單洗漱了一下，就打算上牀睡覺。

    回到濟南後，她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作息，不再整夜整夜地練小無相功了。

    但可能是之前那日夜顛倒的日子過多了，如今夜間入睡，她變得很容易醒，外頭稍有動靜，她就能瞬間醒來。

    今晚也是，睡到一半，突然聽見一陣琴聲，她就睜開了眼。

    那琴聲其實不算吵，但醒都醒了，她沒辦法忽略過去，只好穿好衣服下牀，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結果循着聲音出了院子，一路來到大明湖邊，發現竟是無花。

    他坐在任慈今夜設宴的涼亭裏，彈着一張古琴。

    而涼亭周圍，不知不覺，已聚了幾十人。

    這些人基本都是因丐幫大會來到濟南，又被任慈請入總壇小住的客人。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眼高於頂，自恃身份，但在這一刻，聽到無花的琴聲，竟不約而同地，都只是看着他彈琴的背影，沒有上前打擾。

    可見他的琴彈得有多好。

    一曲彈完，他攜琴起身，一回頭看到這麼多人，姣好的面容上，頓時浮出一絲歉意。

    南宮靈站在不遠處，看着他向所有被他琴聲吸引來的人道歉，跟着又講了一堆玄之又玄的佛語，笑了笑就想走。

    反正琴也聽完了，她覺得沒必要再圍觀人家裝逼。

    豈料還沒轉身，他就結束了和其他人的交談，主動朝她走了過來。

    他說沒想到靈兒姑娘也來了。

    南宮靈：“這是丐幫總壇，我自然能來。”

    無花還是微笑，說但是據他所知，任幫主的兩位徒弟，住處離此地頗遠。

    他選在這裏彈琴，本是爲了不驚擾此間主人，沒想到還是驚動了她。

    南宮靈掃了一眼周圍，說：“所以無花師父是想單獨同我道歉？”

    無花看着她，良久，忽然嘆了一聲，說：“你不該喚我無花師父。”

    南宮靈：“？”

    見她困惑，他又微微闔眼，輕聲道：“任幫主果然不曾告訴過你。”

    南宮靈：“告訴我什麼？”

    無花依然看着她，神情悲憫，有如佛陀。

    “你的身世。”他說。

    他本就氣質出塵，擺出這溫柔又悲憫的表情時，更是分外像一位世外高人。

    可惜南宮靈聽到他的話，就完全不覺得他是什麼高人了。

    甚至連先前那股莫名的親切也瞬間蕩然無存。

    因爲她直覺這廝想挑撥離間，不然提她義父幹什麼？

    “我義父是沒說過。”她冷了臉，連帶着看他的目光都帶上了一絲厭煩，“因爲我根本沒興趣知道。”

    她說完就直接轉了身，不再搭理這和尚了。

    無花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怔了一瞬。

    等他想追上去解釋的時候，她已提氣而起，踩着夜風，火速離開了這地方。

    那身法那輕功，居然比他前幾日認識的那個姓楚的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