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飲血

    歐陽鋒這擲地有聲的一句說完，白駝山莊外，衆人幾乎都有片刻的愣神。

    因爲大家發現，他說的確實是對的。

    世上所有的功法，都不是從天而降，古來有之。

    就比如白駝山的神駝雪山掌，也是歐陽家的一位先祖自創。

    但那位先祖是在白駝山閉關三十年，才融合畢生所學，參悟了這麼一套掌法出來。

    歐陽鋒……他從產生模仿蛇身舞動來出拳這個想法起，到真正創出靈蛇拳的具體招式，只用了半年。

    別人不知道，身爲他的兄長，歐陽莊主卻是很清楚，那段時間，他爲了觀察靈蛇舞動，究竟走火入魔到了什麼地步。

    要不是因爲歐陽鋒已經執着到一個茶飯不思的程度，他這個做兄長的，也不至於派人扔了所有的蛇，並勒令歐陽鋒停止這種行爲，不準再在家裏練蛇。

    結果這小子嘴上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離家出走，還跑去了靈鷲宮的地盤！

    想到這一點，歐陽莊主就恨不得抽他兩下。

    所以此時此刻，其他人因歐陽鋒的話陷入沉思，他完全沒有。

    他只想求馬車上的人，別跟他這個腦子不太正常的弟弟計較。

    他狠狠瞪了一眼歐陽鋒，示意他閉嘴，接着又看向南宮靈，咬着牙解釋。

    他小心翼翼，說了很多。

    還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大概意思就是他們兄弟自幼喪父，他忙着繼承山莊，約束白駝山弟子，放鬆了對弟弟的教育，這才導致了一場誤會。

    “我知道按宮中規矩，白駝山弟子私上天山，須得自廢一半武功。”說到最後，他上前一步，又朝着李溯的馬車彎腰一拜，“我願代他受罰。”

    他這話說完，白駝山莊的一干弟子長老，都緊張起來。

    南宮靈目光掃了一圈，看着這些人想勸又不敢開口，集體瑟瑟發抖的樣子，忽然就沒了興致。

    她放下簾子，坐回車內，扭頭用目光問李溯：你打算怎麼辦？

    李溯也沒想到，歐陽莊主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他本來只是想讓歐陽鋒的兄長管教一下這個弟弟，結果靈鷲宮的名頭太大，把人嚇得都顧不上管教，反倒先展現起兄弟情義了。

    真是好生尷尬。

    就在他因尷尬而沉默的當口，車外被點着穴的歐陽鋒又開了口。

    歐陽鋒表示他不需要兄長代爲受過，壞了規矩上天山的人是他，靈鷲宮要廢他一半武功，那就廢吧，他無所謂。

    “但將來我若功法有成，也必會報復回來。”

    南宮靈十分無語，很想問他，是不是還沒搞清楚狀況，都這樣了還惦記放狠話呢？

    雖然以勢壓人沒什麼意思，但面對他這種傢伙，果然還是需要壓一壓！

    正這麼想着，聽到馬車外忽然傳來“啪”的一聲。

    南宮靈掀開簾子一看，發現是歐陽鋒那位看起來溫文爾雅氣質沉靜的兄長，在聽到他放的狠話後，氣得當場脫了鞋，往他臉上狠狠一拍。

    “不是讓你閉嘴嗎！”歐陽莊主額角青筋直跳，“你就非得開口氣我是不是？！”

    說着又抽了兩下，還在歐陽鋒那張俊臉上，留下了好幾個鞋底板印。

    白駝山莊的弟子倒是都很給歐陽鋒面子，在這一刻集體低頭沒去看。

    但李溯帶的那些隨從就沒這個顧忌了，他們完全目睹了歐陽鋒被揍的過程。

    南宮靈：“……”

    終於知道他爲什麼對回白駝山這麼抗拒了。

    這哥教育起弟來，是真一點面子都不給人留啊。

    不過歐陽莊主當着所有人的面這麼狠狠抽了弟弟一頓，倒是給了李溯一個臺階下。

    最終他在歐陽莊主抽滿十下的時候，把虛竹搬了出來，說他爺爺一向慈悲爲懷，不願爲難西域諸派，只要不是屢犯不改，都願意給次機會。

    “既然歐陽莊主明辨是非，往後好生教導令弟，叫他莫要再犯便是。”他頓了頓，“若有再犯，可就真揭不過了。”

    歐陽莊主立刻低頭稱是，又向他們保證，之後一定會管好弟弟，不給靈鷲宮添麻煩生事端。

    說完看馬車裏的人沒反應，還試探着問了句，不如移步莊內，好讓他這個白駝山莊莊主設宴，正式向靈鷲宮道歉。

    李溯當然拒絕：“不必。”

    歐陽莊主：“那……”

    “將你弟弟帶回去罷。”李溯說，“他身上的穴還有半個時辰就會解開，等待即可，不必胡亂嘗試。”

    歐陽莊主鬆了一口氣。

    但就在他從靈鷲宮那些隨從手裏接過歐陽鋒時，全程沒有下過車的南宮靈，忽然從車上跳了下來。

    “等等。”她叫住白駝山的人。

    歐陽莊主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當她也是靈鷲宮的哪位小祖宗，一時如臨大敵，忙拱手道：“不知姑娘還有何吩咐？”

    南宮靈看看他，又看看杵在一旁，臉都被打腫了的歐陽鋒，嘆了一口氣。

    “談不上吩咐。”她說，“只是想說，我見過他自創的蛇拳，在我看來，這套拳法雖奇思妙想，卻有據可依，絕非兒戲，你是他兄長，與其不問緣由地反對，還不如助他一起完善其中招式。”

    歐陽莊主沒想到她特地下車居然是爲了說這個，一時愣住。

    而依然無法動彈的歐陽鋒睜大了眼。

    她在少年驚訝又複雜的目光裏，朝其笑了笑，隨即轉過身，提起裙襬，輕巧地爬上馬車。

    車簾飄然落下，遮住她的身影。少年的目光卻並未因此收回。

    等馬車轉向，駛離白駝山莊，他仍在原地發怔。

    好在以他目前被點着穴的狀態，這麼定定地看着一個方向，也沒人覺得不對。

    包括他的兄長。

    他兄長甚至比他看得更久。

    看着看着，也不知想起了什麼，神色變得十分緊張：“那位姑娘……”

    歐陽鋒莫名有些緊張：“怎麼了？”

    “她武功如何？”歐陽莊主問。

    “……比我好。”歐陽鋒有點挫敗地回答。

    歐陽莊主當即倒吸一口涼氣，說她看起來比你還小一些，武功卻這麼好，莫非——

    “莫非什麼？”歐陽鋒在意道。

    “莫非她和昔年的天山童姥一樣，修了靈鷲宮的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

    歐陽鋒皺眉：“那是什麼功夫？”

    “傳說中可以返老還童的功夫。”歐陽莊主說，“據我歐陽家先祖的說法，練這門功夫的人，每三十年重歷一次青春，重歷完畢，一身功力，便會再精進一番。”

    邊上的白駝山弟子都聽傻了，世上竟還有這麼神奇的功夫？

    歐陽莊主目光掃過一衆弟子的臉，又凜然道：“但練這功法的人，每日都需飲一碗鮮血。”

    他意在警告在場所有弟子，靈鷲宮的底蘊深不可測，便是一個小姑娘，都可能是老妖怪，所以千萬別不長眼去惹。

    豈料他那剛惹完靈鷲宮的弟弟聞言，不假思索道：“她沒有練這個。”

    歐陽莊主：“你緣何肯定她沒有？”

    “她身上沒有血味。”歐陽鋒面無表情道。

    只有很清新的草木香氣。

    像天生天化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