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江湖謠

    桃花飛盡，又來一聲清脆的銀鈴聲響。

    有一道白衣顯現，立身天地美色之間。

    羣山綠水，本應在大海潮浪下更顯山河壯闊，但此刻卻是萬籟寂無聲。

    只有霜華伴隨着那輪明月，而明月又照亮着那道身影。

    那道身影，背對着楚程。卻是集齊了此方天地所有光芒。

    那一雙乾裂的瞳孔，在一陣漣漪中、蕩起了波流。應是春暖融地，滋潤着這一雙眼眸。

    這一刻，那一雙眼睛恢復了明亮。

    楚程擡頭，望着那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又在清光中，一步來到那道背影身旁，輕輕握向那隻手。

    大手小手、在這一刻觸碰在了一起。只是當那只大手觸碰到那道身影的右手上時，並未握住，而是直接穿過。

    這並不是真正的血肉之軀，不過是因當年、一位女子、在楚程消散之際、以自身真意、作畫留住最後一縷殘魂。

    她的入畫，便是能夠讓那一道殘魂、今後再也不會孤獨。

    畫在心中、心在畫中。他在畫中，她也在畫中畫。

    從此，此畫長久，那名女子在他心中、便是永世之久。

    古今皆是情長，這紅塵、亦是如那無涯。當二人再次站在一起，便是一場紅塵、驚起世間。

    於是，綠中再起它色。

    一朵朵鮮豔的紅花，在四處悄然綻放。

    厚實、悠遠又綿長。當楚程明悟世間何爲情，那這張鞦韆之畫，也就不同了。

    這是再見，亦無話。若是她還在這世間、此刻面對這浩蕩之勢，又會說些什麼。

    楚程不知，只知她的笑、會如這綠綠重重中開起的三千繁花那般，明豔而動人。

    只知自己看着那繁花、看着身旁的人。然後轉身開口，說出三個字。

    “念念。來。”

    於是，又是一道身影。又一道輕聲。

    “來。”

    一隻海獸從漣漪中升涌而出，一隻白虎、從高山奔赴，來到一名少女身旁，站在楚程與女子的身旁。

    而後，楚程笑意之中，向着天地一拜又拜、帶着無比恭敬地語氣道：“師尊、雪謠前輩，請！”

    又有春風雨露，又降丹青色顏。兩位風華絕代，出現在了身邊。

    而後，又是一聲。

    “各位前輩，各位英傑。請與楚某、續走餘生此路！”

    而後，紅塵大世。現一道道身影。

    有身着素衣的少女，有手握三尺紅塵之劍的老者，有一名紅鼻的邋遢老道。有一名手握天地正剛的中年書生。

    一位位熟悉的人，一道接着一道，出現在了楚程身後。

    三尺神明、白袍兒、謝依依、柳絮華、陸綾紗、阿顏古、西子鳳、東方不敗，葉璇、北荒戰歌、銀妙竹......

    還有那一位位，在人世相遇過的人。

    這是楚程相識的人，也有以命守護天下衆生的豪傑，也有曾經相助過他的人。

    這些人，大多已逝。只有少數人還活着。

    只是不管是已逝去，還是活着。如今，都被他執筆入了畫中。

    這是，他的一生。一生所見，一生難忘。也是堅持，心底那抹善的源泉。

    水爲善我，楚程雖執掌水之真意，但未大成之下，根本無法清除天命面具帶來的惡念。

    那一字清，是爲外源，洗淨心塵。只是最主要的，還是因爲楚程心中執着的善念，若是他甘願入魔，那麼、就算是那一字清，也是無用。

    在年年不見花落，不見綠意的寒地。

    一道春風跟逐。這冰冷刺骨的寒雪，也會變成有情之物，溫暖了一顆了被冰凍固了的心，給灰色塗上一抹亮色。

    這抹亮色，便是最爲出彩的顏色。

    楚程所擁有的美好，向來極爲短暫。短暫的來不及回味。

    但這是楚程心底、最璀璨的記憶。只是這璀璨終是永不能長久，但無疑是最天下間最驚豔。

    就如這一張畫，攤開、收卷、只在剎那，便是可驚千古。

    有一道光芒在相貼着的兩隻手上亮起。

    這兩團光，恰到好處的落在兩手之間的細縫上，使得遠處、近處，看去都是相牽在了一起。

    “走走停停，到來頭還是一個人。只是，至此之後、我不會如此認爲。因爲，在我身後、在這畫中，不再是二個人。”

    這紅塵向來多牽掛，有人伸出了另外一隻手，折了一朵紅花、緩緩之間爲身邊人戴上、作爲天地最後筆濃豔。

    “大好河山，若是只有兩人觀，未免太過可惜了。”楚程握着身旁人的手，看着面前那些人影。

    足足、數千萬衆。在那人山人海後，依然有着影子，只是還未徹底成型。

    因爲，楚程從未見過那些人。但這些人，是真正的存在。這是人世間所有人。

    這一刻。楚程彷彿重回了人世七域，回到了家鄉。

    他牽着那隻手，緩緩轉身。

    當他轉身，身邊的那幾人同樣轉身了過來。

    楚程擡頭，眸中的紅粉更加濃稠。

    這是焰火與那道情意的顏色。是兩色爭鋒，不相伯仲。

    楚程雙眸中又有一點奇異的光芒閃爍。那漣漪深處，隨着這光芒的閃動，有一朵蓮花生出。

    朵朵花瓣，真龍飛旋、清澈純淨。

    出淤泥而不染，又何況在焰火中焚燒。

    這朵蓮花落在了楚程的手中。而後，一道聲音高喊響徹而起。

    “各位，若是不敵。又如何？”

    有自言自語，輕聲開口。

    “不妨再集結衆人之力，與其一戰。”

    “自然是一戰！”

    又有笑聲迴盪。在這一刻，哪怕在能讓楚程無能無力、只能束手就擒的滅境大能面前，也能一戰。

    因爲此刻的楚程、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人世七域，所有人！

    亦如當年，面對災劫來臨、無一線生機時，衆生之聚，以衆生之力、力開一條生機。

    楚程向着前方一指。

    在這一指之下，千聲萬聲、無數破空聲同時而起。

    衆生皆擡指。

    於是，那一朵蓮花中、起無數生輝。又在一道金光中，白芒大起。一股驚天地正氣、藉着風勢而飄，鋪着百萬星點。

    這是天地之間力極，是諸天萬星之劍機，這又是衆生之力的加持之力。

    當衆生、凝聚在一起。那便是天地之情。

    天地不仁，人便已是無法登頂。那若是有情，便是有剛高的意境。

    那是很可怕的意境。

    無情不知何爲死，有情便知何爲傷。

    因知、而不想知。故而、拼死...不想知。

    天地有情，那便是多了一道拼勁。如一個在無路、破釜沉舟、徹底將自己逼入絕境。唯有如此，才能在一股執意中，尋到走下去的路。

    清明的視線，再起通紅。那道焰火、終究是可以直接抹殺上階鬼仙，哪有那麼容易消散。

    逼退也只是短暫。逼散、也只能是用命來拼搏。

    重重綠意在紅火中再次搖擺，在處處繁花中再開紅花。

    這又是兩色爭豔。應同爲天地之間最爲顯眼的顏色。故而要爭最豔之稱。

    只是楚程不會讓這花開。那一朵蓮花，隨着風、也隨着衆生推力，落在了那條紅火的路道中。

    而後，毀天滅地。

    八色交錯，亂而有序。隱隱可見，蓮花之中、現一道道身影，包括楚程自己。

    一人執掌一色一縷，向着前方輕輕一壓。

    剎那之間，天頂低了五層高、茫茫山雲之中、又是吞吐了一口繡氣，便又是多出了一整個天地。

    千秋已收卷，蓮花已綻開。這一收一開，兩兩盡是毀滅。

    又是剎那之間，兩股毀滅的氣息瞬間而至，波盪穿流。

    極光已經覆照了天地所有，一切都在驚世之景中。

    百萬裏接連百萬裏，不斷崩塌再崩塌。剛成廢墟的這方天地，再次齏成粉碎。

    周圍的一切，都只剩轟轟蕩蕩。

    楚程再也看不到任何顏色了，因爲剎那之間，那八色顏彩都已消失不見。因爲，那八色都化作了毀滅。

    毀滅之中，又帶有如玄源之力的靜止。

    那壓縮在方圓十萬裏天地的紅剎那靜止，有一股更加浩蕩的力量，從天而降、一路碾過、一路抹碎此紅。

    點點滴滴、密密匝匝，到處都是星火。

    這終究只是火焰退散之時最後的存留，哪能留得許多時間。

    只是在一陣風中，此紅飛速暗淡，最終成爲了塵灰。

    這火就算能燎得了原，但又如何焚得了天？當天怒鎮壓，這一場大火、也得熄滅。

    當鞦韆出現的那剎那，這方天地便已在畫中。

    當萬水千山出現時，這方天地、便已是不再是原先的天地。

    而是畫中天地！當畫收卷，被此畫染墨對印的天地，便隨之入畫中。

    若是楚程再攤開畫卷，便會看到、在那一方青石處、在那白衣男子和白衣女子、還有那名少女擡頭之間、便是同樣有着一片紅火。

    此景只因天上有，這是絢麗的朝霞。是新的一天開始之際。

    當紅火不再是燎原大火，那麼、便不再會讓人心恐，而是旖旎風光！

    “威勢減弱了.......”楚程揮手之間、將四處的煙塵撥亂、開出了一條較爲清明的道路。

    他的目光，依舊在遠方。

    在他的身後，那道道身影已經消散。因畫現而顯、又因畫閉而散。

    雖已消逝，但也不過是在暫時之間。但若是鞦韆再現，那麼、他們同樣將現。

    那一道道身影，依然站在楚程與銀臨身旁、或者身後。

    與子攜手、與妻攜老，與友對酒。與衆生共守此生繁華。

    這是道命千秋，雖爲畫、卻又是一座天地。假以時日、待楚程道命大成，此畫未必不能成一座蒼茫大宇。

    而這些畫影，便是蒼茫之中的守護道靈，化影爲界、再守衆生。

    楚程在三十多年才明悟過來，他最強的道，不是天地力極金之力，也不是諸星爲劍之道。

    而是此情之道。以此道入千秋，將其再提了一個層次。

    那一朵蓮花，並不是點綴。而是此畫之中，第二道至強之勢。

    雖如同曇花一現，卻是極盡了昇華、綻放出了最耀眼的光芒。

    這是人世七域，那些曾經以命護蒼生的英傑一生所綻放地最璀璨的光芒。

    或許，其中有人生平默默無聞，只是一心潛修，對世中之事不顧不聞，世人也對其不知。

    但一旦那些人出現時，便是以胸中一口正氣捍衛故園山河。

    身在天涯，自守天涯。以這些多年來潛修之力，作那大勢、雖死不悔。也作世間，最讓人難忘的一幕色景。

    世中紅綠最爲豔，但這向來代表的是男女之情。雖鮮豔，卻是無法震動天下。

    唯有一詞丹青，才能一染天下英雄色。

    丹青化丹心，就算是碧血、也難消此色。

    畫中的那一片火紅，最終點亮起了無數光點。

    這是丹青之色，是英雄之色。

    四處、除了被楚程伸手掀開的那一路，皆是塵煙滾滾。

    他並沒有繼續散去這些塵煙，而是一直將目光落在那盞隱隱而爍的黃芒中。

    此刻，這黃芒、已經不能算是光芒。而是快要熄滅的殘火。

    “威勢...減弱了。”楚程的雙眸中、清晰的映着那如螢火的微弱殘芒，再次開口。

    那道焰火，畢竟能夠瞬間抹殺上階鬼仙，其勢讓人窒息，又豈會如此輕易的被抹殺。

    曾經，風靖節對楚程說過，當有實力遠超於楚程的人踏入此畫，那便不是那人的消亡，而是此畫的崩潰。

    雖然此畫、爲道命之畫。但未徹底大成之前，依然無法徹底踏越大階。

    此千秋、以情入融再升層次、也不過是能夠把握真正與涅境初期強者一戰罷了。

    面對那一道恐怖的焰火，楚程也不過是抱有一絲希冀，集衆人之力硬抗。

    希望，能如當年般再開一線生機。但也不能如此輕易的抹去。

    這緣由、發生在那盞燈火中。

    那焰火終於熄滅，灼熱的氣息也頓時全消。

    “四方天地，沒有任何生靈的氣息...會不會是那名少年？”

    楚程再以清入葉，開自身視線，看到了遠處、只有一縷騰煙，

    在這時，楚程動了。

    他一步走出，一步之間來到那煙縷面前。

    當楚程看清了面前之物，雙眸瞳孔頓時急劇地縮小。

    這裏，沒有任何身影，只有地上的點點晶光。

    這精光，是鬼仙隕落時掉落的幽冥珠，最終在大勢下齏爲粉末。

    楚程的心驚，並不是來自這枚幽冥晶的粉碎，而是在於另一物。

    那是一根燃盡的蠟燭。

    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蠟燭，用以照明之用。

    但就是這樣一根蠟燭，便是直接抹殺了一尊上階鬼仙，差點讓楚程命殞此地。

    .......

    有人霍然擡首，當擡頭之際。四周那隱隱傳傳、喧雜的哭泣聲頓時而止。

    黑暗中，有一朵雲層緩緩流動了起來。

    在這黑暗中，所謂白雲不過是這黑暗的吞噬之物。

    但這朵雲層，越是紅豔無比。最終，在一陣風中、蕩開作了紅花。

    天地中，出現了光明。

    這光明，映照了四散百萬裏天地的鬼物，也清晰的顯出了那樹、那石。

    也落照出了一名青年男子俊逸的臉龐，他的臉上，飽含了風霜。

    “明月皎皎，好一個情字入道。沒想到，同階之中，竟還有如此驚豔之人。”

    男子望着被紅花映照的天空、喃喃開口，突然之間、竟吃吃地笑了起來。

    青衫舊血滿袍，哼起了江湖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