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秋獵(四)(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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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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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煎蛋字數:4366更新時間:24/06/29 02:06:41
燭火微晃。
陰影遮住了元嘉帝一半的面龐。
他沉下臉色:“貴妃,可有此事?”
鬱貴妃卻仍舊擺弄着她的指甲,只微微擡起眼睛:“旁人說什麼皇上就信什麼,趕明兒有人說天上有十個太陽,皇上您是不是還得找了后羿來射日?”
元嘉帝不說話,只沉着臉。
淑妃見此情形,忙笑道:“貴妃姐姐,你如此說話恐有不妥。”
“是嗎?可本宮卻覺得妥得很,”貴妃終於起身,向元嘉帝道,“都說‘三人成虎’,今日妾算是見識到了,還望皇上明辨是非、明察秋毫。”
“望皇上爲奴婢昭雪,還奴婢清白!”尹采女也不甘示弱。
元嘉帝的手指摩挲着酒杯,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麼。
衆臣也都低頭屏息,生怕皇帝這場家中動亂牽連到自己。
酒杯裏的瓊漿玉釀像一面小小的鏡子,映出他們惶恐的眼眸。
終於,元嘉帝把酒杯鬆開,看向尹采女:“你既說你是被冤枉的,可有證據?”
“回皇上的話,應才人宮中所燃的香料和繪着喜鵲寒梅圖的素紗屏風,便是證據。”
尹采女冷笑:“那屏風是應才人的生辰禮,名冊上寫的是由妾所贈,妾雖擅畫工,也確實畫了一幅喜鵲寒梅圖的屏風要送給應才人,可妾家境貧寒,如何買得起那樣好的紗?”
“況且,若是仔細瞧那屏風上的圖,就會發現那喜鵲的眼睛畫的和妾從前畫上的略有不同。”
四年前。
尹采女提着筆,蘸了蘸墨,沉思許久,終於在桌面上放着的畫上小心翼翼點了幾筆。
吹乾墨跡,凝視着自己的畫作,她輕輕笑了笑。
這鳥雀的眼珠子的畫法,可是她想了許久才想出來的。
果然好看。
吱呀一聲,門被猛地推開。
“采女,”曉珠忽然慌慌張張跑進來,“采女,大事不好了!”
“什麼事?這麼着急忙慌的。”
“應才人小產,太醫說源頭在您所贈的屏風上,說那糊屏風用的素紗是用藥泡過的,就是那味道讓應才人小產的。”
屏風……小產?
“可我那紗根本沒有用什麼東西泡過,”尹采女驚疑道,“況且,只是味道而已,這麼短的時間便能讓人小產?”
“不只是屏風,還有應才人宮中燃着的香料,兩種味道一混合,產生的作用就大了,”曉珠焦急道,“現在貴妃娘娘派了人過來,要捉了您過去審,您快想想辦法吧!”
話剛落音,幾個內侍便破門而入:“采女,貴妃娘娘叫您去露華宮走一趟,說是應才人小產一事與您有關。您請吧。”
露華宮內,厚重的簾子低低垂着。
燭火搖搖晃晃,她幾乎看不清楚貴妃的容顏。
沉悶壓抑的香氣從重而大的鎏金香爐裏溢出來,幾乎像一條透明的絲帶,緊緊纏住了她的脖頸。
“采女尹氏,”貴妃倚在榻上,幽幽道,“你爲何要謀害應才人腹中皇嗣?難道你不知道,謀害皇嗣之罪,當被賜死嗎?”
“娘娘,妾冤枉,”尹采女跪在地上,賭咒發誓,“妾敢拿自己的性命發誓,妾的屏風絕無問題!況且,妾與應才人平素又無冤無仇,妾爲何要害她?望娘娘明鑑!”
“無冤無仇?”貴妃笑了笑,“可前些日子,在御花園裏,你不是還同她發生了口角?”
“不過口舌之爭,如何值得妾爲此下手?且到末了,妾與應姐姐早已言和,不然妾何故要答應送她一架自己做了許久的屏風?”
“這些事,本宮如何知道?本宮又如何知道,你所言是真是假?”貴妃笑道,“本宮只知道,應才人小產,兇手是你。”
“娘娘,您……”尹采女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只道,“妾不服!”
貴妃嘆了口氣:“本宮一早就料到你不服,”說着,拍拍手,“秀雯,把證據給她擡上來。”
幾個秀雯領着幾個小內侍,搬着一架精緻的素紗屏風上前來。
“若本宮不喚你們,你們就在外面好生待着,本宮要和尹采女好好說說話。”
秀雯忙應下,領了幾個內侍下去了。
素紗屏風上,寒梅映雪,喜鵲銜枝,栩栩如生。
尹采女卻莫名覺得有哪裏不對。
湊近看了許久,又用手輕輕摸了摸屏風上的素紗。
“娘娘,”尹采女道,“娘娘,這屏風不是妾畫的,喜鵲的眼睛不對,這紗也不是妾之前用的那一塊。”
貴妃卻斜倚着,神色平靜,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
“本宮當然知道,”貴妃彈彈指甲,“這畫是本宮讓人畫的,料子也是本宮讓人找的。”
“娘娘,您!”尹采女瞪大眼睛,愣了一下,又恨恨望着貴妃問,“您爲何要這樣做?”
“不爲何,”貴妃仍舊在笑,“尹采女,你不覺得這宮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實在太過乏味了?”
“這日子過得像一隻籠子裏的金絲雀似的,一眼望得到盡頭,半點兒意思都沒有,”貴妃湊近,輕輕笑了笑,“既然無趣,那本宮總得給自己找點兒樂子。”
她的手指輕輕捏住尹采女的臉頰,冰涼的觸感讓尹采女想起小時候遇到的蛇。
倏地,長長的指甲從尹采女臉頰上劃過,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絲。
“看你們鬥來鬥去,看你們恨本宮恨的牙癢癢又無可奈何,看你們痛苦、流淚,看你們不甘心地死去……這些,便是本宮的樂子,”她笑道,“尹采女,你不覺得有趣嗎?”
“這怎能稱爲有趣?”尹采女覺得十分荒謬。
眼前的貴妃,雖然有一副雪膚花貌的好皮囊,只是那雙眼眸卻十分空洞,彷彿話本子上的妖物。
奪了人的軀殼,吞噬了人的靈魂。
如今她所面對的,不過是一具內裏空洞洞的木偶。
“既然你覺得不有趣,”貴妃道,“那你就把這罪名認下吧。”
“妾要見皇上,請皇上爲妾申冤!”
“尹采女你是不是有些太過天真了?你覺得你今日還能出得了這露華宮的宮門?”貴妃嘆了口氣,“況且,就算退一萬步講,你真的出了這露華宮、見到了皇上,你也不想想你爹孃還在木樨郡,在本宮手裏頭呢。”
“若你乖乖把這罪給認下,本宮不僅保你不死,還能讓你爹孃都活下來,你覺得如何?”
殿內寂寂無聲,只有燭火輕輕顫動,一如此刻。
尹采女把身子伏在地上:“回皇上的話,便是如此。”
帳內衆人的眼睛都望向兩人。
“可是,應才人那架屏風早就在她小產之後給她一把火燒了,”淑妃道,“至於香料,她也早已不再用了。”
視線一下子又都集中在尹采女身上。
“紅口白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來誣陷本宮,看來尹氏你在掖庭局還沒吃夠苦頭啊。”
尹采女垂着頭,地面冰涼的觸感提醒着她越是到了此刻,越是要冷靜。
“物證必已銷燬,你須另尋他法。”
尹采女忽想起白日玉才人身邊那個叫明雪的宮女同她說的話。
“只是凡做過的,必有痕跡,且有證人。您不妨再仔細回憶一下。”
她攥起手指,擡起頭,向貴妃冷笑道:“證據雖然能焚燬,可證人卻未必能都殺盡,即便殺死了認證也擋不住留下些蛛絲馬跡。”
“當時,奴婢身邊只兩個宮女,一名曉珠,另一個名喚曉珍。”
“將屏風送出去之前,曉珍還特意提議前去檢查了,確認沒有問題,也是由她送到應才人當時所居的春芳殿。然而,在奴婢被關於掖庭局之後不多時,奴婢便聽聞曉珍落水而亡。曉珍自幼是漁家女,水性極好,奴婢當時就覺得此事頗有蹊蹺。”
“後來曉珠也因故被關入掖庭局,奴婢設法見了她一面,一見面,她便求奴婢救她,說曉珍是被人勒死的,她的脖子上有勒痕。還說看到貴妃娘娘身邊的內侍,露華宮的劉總管拉着曉珍的屍體往湖邊拖。”
“曉珠說,曉珍之前已經寫了遺書,就藏在飛燕閣第三棵榕樹下面,交代自己出事之後要她交給賢妃娘娘或淑妃娘娘。”
“如今,這遺書還在,便是鐵證。”
原野上的風呼嘯,帶着嗚嗚的哨聲。
“單憑一封不知是真是假的遺書就想定本宮的罪?”貴妃搖搖頭,“尹氏,你還是這麼天真。”
她頭上戴着一支白玉芍藥步搖,長長的銀流蘇在肩上,橘黃的燭光在一條條流蘇帶子裏跳躍,彷彿白日透過樹葉落下的細小光斑。
“只有一封遺書,貴妃必定咬死不肯承認,若您能再說出些獨屬於露華宮的東西,或是能找到幾樣只有貴妃娘娘或她身邊的人才有的東西,那她才無可辯駁。”
“另外,若您還有人證,也應當是和您無關之人才對,否則,貴妃必定會反咬一口,說您誣陷。”
明雪當時聽完她的話,又如此說道。
尹采女深深呼吸幾次,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繼續道:“自然不只有一封遺書,榕樹下面埋着的,還有秀雯的一方帕子,是水紅色雲霧綃的。奴婢記得,當年雲霧綃不知爲何變得十分難得,而這個色的雲霧綃只有露華宮才分到了。”
“可後來,這水紅色雲霧綃又來了一批,許多宮裏都分到了,”貴妃意味深長地掃了地上跪着的玉才人和羅美人一眼,“誰知是不是你同某些人聯手,故意拿了這帕子來陷害本宮?”
“可這兩批雲霧綃,雖然顏色一樣,仔細瞧的話,料子上的暗花一個是往左,一個則是往右。”
羅美人道:“娘娘您也別說是曉珍偷了秀雯的帕子故意來陷害您,即便要偷帕子,也得兩人湊在一塊兒才有機會啊。”
“若是硬說是曉珍指使了人來偷,曉珍不過一個二等宮女,哪裏指使得了誰去偷露華宮掌事宮女秀雯的帕子?”
這事兒是蘇才人告訴她們的,帕子和遺書也是蘇才人找出來的。
“羅姐姐,玉妹妹,”蘇才人當時道,“我做這件事不求別的,只求羅姐姐能託人將我父母從貴妃家中的私宅裏接出來。”
說着,她拿出遺書和帕子:“只願這兩樣東西能助羅姐姐和玉妹妹一臂之力。”
席間衆人交換了眼神,依舊沒有人說話。
尹采女又道:“況且,除此之外,奴婢還有人證。”
“單憑曉珍一個人,根本沒有辦法把奴婢先前做好的屏風暗中替換掉,除了曉珍之外,當時,飛燕閣裏還有個臉生的小太監,名喚安貴。安貴手心有一道疤,又慣用左手,”尹采女道,“四年前,他是從露華宮調到飛燕閣的,只不過換了個名字。安貴原名鴻沙,雖整日低着頭,可飛燕閣裏的宮人應當還有人記得此事。”
“什麼鴻沙,”貴妃道,“本宮宮裏現在可沒這個人。若你說的是三年前那個,他早就掉井裏淹死了。”
“況且,手心有疤,又慣用左手的人,也不是不能找出第二個。”
尹采女恨恨望着貴妃。
她知道貴妃心狠,但絕沒想到能心狠至此。
身邊之人都能說除就除。
風歇了,燭火也一動不動,靜靜燃着。
場面一時間陷入了僵局。
“皇上,貴妃娘娘,”忽有人掀開簾子進來,“安貴的樣子妾記得,鴻沙的樣子妾也記得,確實是同一人不錯。”
應才人蒼白着臉,由侍女攙扶着上前,給元嘉帝行禮:“妾春芳殿才人應氏,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你怎麼來了?”
應才人用帕子捂着嘴,咳嗽幾聲:“妾聽聞又有人提起四年前的案子,心裏又想起從前的事,怎麼也睡不着,便過來看看,”應才人又道,“妾聽到尹氏的話了,能斷定此事並非她所爲。”
“尹氏作畫,妾曾見過,當時便留意她畫喜鵲時候的點睛之筆,覺得頗有神韻,因此託她畫一幅喜鵲寒梅圖的屏風。”
“當時屏風送過來的時候,妾總覺得哪裏不對,喜鵲的眼睛似乎像尹氏從前畫的,又似乎有一點分別,沒了從前的神韻。”
“現在,仔細想來,當時那屏風確實疑點頗多,而且那料子也確實不是尹氏能買得起的。”
衆人的視線一下子又集中在貴妃身上。
貴妃卻只撫着自己步搖上垂下來的流蘇,神色平靜,似乎此事與她無關。
應才人又捂着嘴咳嗽幾聲,望向貴妃,聲音有些顫抖:“貴妃娘娘,妾素來與您無冤無仇,您爲何要害我?”
貴妃不答。
“貴妃,你還有什麼話可說?”元嘉帝的聲音也沉了下去
朝臣之中有人掌心出汗,有人吞吞口水。
他們交換了個眼神。
有人端起茶盞,刮刮茶葉沫子。
他們的心又都放了回去。
貴妃鬆開垂在肩上的流蘇,毫不在意地笑笑:“皇上,您先別着急,還有羅美人和玉才人還沒說完呢。”
“本宮也想聽聽,她們是怎麼指責本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