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秋獵(二)(二合一)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咖啡煎蛋字數:4509更新時間:24/06/29 02:06:41
    風吹着樹林裏的灌木,發出沙沙的聲響。

    鳥雀從樹葉裏探出腦袋,嘰喳嘰喳地竊竊私語。

    離了那地方半里遠,阿雪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想到方纔被人揪着領子威脅的情景,她就心有餘悸。

    良心雖然要緊,可小命更要緊。

    下次……

    ……算了,到下次再說吧。

    至於那位可憐公子,她只能祝他好運了。

    風悠悠地吹着,透明的日光愈發澄澈。

    阿雪擡頭望了樹葉縫隙裏露出的天空一眼,日頭已經移到了天空正中。

    她拍拍身上的塵土,起身上路。

    秋獵當日會舉辦晚宴,晚宴在酉時開始。因此,在日落之前她必須得找到玉才人和羅美人。

    她剛起身,耳邊就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緊接着是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阿弟,你怎麼這麼沒用,一隻兔子都打不到?”

    “我……這不是兔子跑得太快了嘛,這也不能怪我。”

    “不怪你?要是我們今天打不到兔子,回去又要被母親說了。”

    聽聲音,是一對年紀不大的姐弟。

    能參加秋獵的,非富即貴。

    富貴人家的孩子,還是不招惹的爲好。

    阿雪擡腳欲走,卻忽被那二人叫住:“誒,站住,說的就是你呢。”

    阿雪只得轉過身。

    爲首的女孩子大約七八歲的年紀,穿着一身繡金線的銀紅色騎裝,頭髮紮成花苞頭,兩邊各簪着兩朵小小的赤金桃花。脖子上帶着個瓔珞項圈,底下還墜着個長命鎖樣式的墜子。

    她瞅了她弟弟一眼,一把搶過他手上的弓箭,丟給阿雪,吩咐道:“你去,給我們打一隻兔子回來。”

    一把小巧精緻的弓箭落在阿雪腳前。

    阿雪看了它一眼,猶豫道:“可是,小姐,我不會射箭啊。”

    “不會射箭?”那女童昂起頭,鄙夷地看着她,“那你可真沒用。”

    阿雪尷尬笑笑。

    心裏只能默唸,對面到底是個孩子,是個孩子。

    還是個有來頭的孩子,不能發火。

    忍住,忍住。

    “那這樣,”女童又道,“你去給我們捉一隻兔子回來就成,旁的我們來。”

    “對,”她弟弟也道,“捉一隻回來,然後我們用箭射中它,這樣也算是我們成功獵到兔子了。阿姐,你可真聰明。”

    “哼,”女童昂起頭,一臉驕傲,“那當然了,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

    阿雪不欲與他們糾纏,只道:“小姐,我看見對面不遠處有兔子,我去給你們捉,你們站在這兒等我,好不好?”

    “那不成,我們得跟着你,誰知道你會不會把我們丟在這兒跑掉?”

    阿雪嘆了口氣,心道,小鬼難纏,說的就是他們了。

    “行,”她只得帶着他們,裝作煞有介事的樣子往對面的灌木叢裏走,“不過我不一定捉得到。”

    日頭漸漸往西邊移了些。

    遠處傳來潺潺的流水聲,水聲飛濺。溪流裏的水珠子怎麼也不肯待在河道裏,急急地碰在岩石上,拼命地想要逃到岸邊,去看看別的地方。

    恰如阿雪如今此刻的心情。

    急於擺脫這兩個小祖宗,去找玉才人。

    “小姐,”阿雪蹲下身,輕聲哄道,“再找下去,我們寶林估計要派人來找我了,要不我先回去,找個更厲害的人來給你們捉兔子好不好?”

    “不好,”那女童冷哼一聲,“反正你沒捉到兔子之前不許走。”

    “可小姐你看我,這笨手笨腳的也捉不到啊。”

    “那我不管,無論如何你都得給我捉一隻兔子,否則我讓我外祖父找人扇你巴掌。”

    “……”

    這是什麼刁蠻跋扈大小姐。

    像塊兒牛皮糖似的,甩又甩不掉,扔又扔不開。

    到底是誰家的?

    “我告訴你,”女童昂着下巴,“我外祖父可是陳太師,你要是敢糊弄我,可沒你好果子吃。好好給本小姐捉兔子,聽到沒?”

    陳太師?

    那不就是鄭玉隨攀上的高枝?

    阿雪仔細打量着眼前的女童,細細長長的眉眼,略有些窄的額頭,確實和鄭玉隨有些像。

    冤家路窄。

    沒碰到他,倒是碰到他女兒了。

    “鄭大人我雖沒怎麼打過交道,可他家中那一對小姐少爺我卻是認識,是頂頂難纏的。”

    她憶起顏如玉當日在藏書閣說的話。

    心道確實如此。

    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一樣讓人討厭。

    “喂,本小姐跟你說話呢。”鄭小姐有些不耐煩。

    “聽見了,小姐,”阿雪笑道,“既然是陳太師的外孫女兒,那任憑你吧,我就不奉陪了。”

    “你敢!”

    阿雪微微彎下腰,恐嚇她:“小姐,沒人同你說過,自報家門之前,要先打聽打聽你的靠山有沒有仇人嗎?”

    “你看這荒山野嶺,你再看你們這細皮嫩肉、細胳膊細腿兒的,”阿雪笑了笑,“若我在這裏把你們打一頓,或者再過分些,乾脆讓你們有來無回,也是可以的。”

    “你你你……你不敢!”鄭小姐一面用一根白胖的手指指着她,一面倒退好幾步,“要是我們出了什麼事,你肯定也要丟命!”

    “對,你就是在嚇唬我們!”鄭小少爺躲在他姐姐身後,探出一個腦袋嚷道。

    “那可不一定,這裏野獸這麼多,懸崖這麼高,除了你們又沒人見過我。只要你們不會說話了,根本沒人能指認得了我。小姐,少爺,你們說是不是?”

    她依然微笑着,彎着腰,手撐在膝蓋上。

    在兩個小孩子眼裏,這微笑卻像是話本子裏惡鬼吃小孩之前最後的冷笑。

    風呼呼地吹着,漸漸大了,帶着哨聲。

    阿雪垂落的髮絲被風吹着,擋住了她的面頰。烏黑的髮絲像一張網,遮住她的臉面,只從髮絲的縫裏露出一些微笑來。

    鄭小姐看着這笑容吞了吞口水,又後退幾步。

    阿雪把頭髮捋到一邊。

    頭髮太長了就是不好,風一吹就蓋眼睛。

    她站直身子,從袖子裏拿了根發帶出來,輕輕把發帶上的褶子捋平,想把頭髮束好。

    姐弟二人卻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裏看出了對阿雪確有殺意的肯定。

    她肯定想要拿這帶子勒死他們。

    一定是這樣。

    鄭小少爺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不要你捉兔子了,你走,你快點走……”

    鄭小姐瞪了他一眼,撇開眼睛不看他。

    她才沒有這麼沒用的弟弟。

    “我、我才不信,”鄭小姐叉着腰,昂着腦袋,又倒退了幾步,卻仍強撐着,虛張聲勢道,“我回去就告訴我外祖父,告訴我娘,告訴我爹!”

    “就是就是,”鄭小少爺也帶着淚珠子幫腔,“我爹最疼我了,他肯定會狠狠教訓你!”

    阿雪扎頭髮的動作一愣。

    鄭玉隨……會幫自己的小孩出頭?

    她忽然想起母親還沒同鄭玉隨和離時候的情形。

    巷子裏,梧桐樹枯黃了葉子,乾枯的枝幹伸出爬滿青苔的院牆。

    天空是略帶着些灰色的橘黃,風嗚嗚刮着,葉子簌簌響着,快下雨了。

    但她只抱着膝蓋,縮在角落裏。

    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傷痕。

    早上母親給她梳好的髮髻也被人扯得亂七八糟。

    她不敢回去。

    “阿雪,你怎麼躲在這裏?”母親匆匆趕來,一見她如此慘狀,冷笑,“隔壁街上那丫頭又帶着她哥哥弟弟一塊兒欺負你了?跟娘回去,上門討說法去!”

    “娘……”她癟癟嘴,眼淚珠子順着臉頰流下來“要不別去了。”

    爹和奶奶又該說了……

    什麼不省心、賠錢貨、給店裏添亂。

    “憑什麼?!”母親氣得隨手把伸出牆外的梧桐枝子一把折下來,“我們先討了說法再回去!”

    “趁我不在家欺負我女兒,”明芙冷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反正我也打回去了。”

    雖然沒打過。

    她拽拽母親的衣角:“……要不就算了吧。”

    “算什麼算?”明芙恨鐵不成鋼,“不準算!”

    風呼嘯着,不多時,便化作一片片無形的刀刃把厚重的雲層割開,密密的雨從裏面落下來,在地上濺起一個個小水泡。

    “還知道回來?!”鄭玉隨氣得臉紅脖子粗,指着明芙,“你看看你,像個潑婦似的,連教出來的女兒也沒個女孩子家的樣子!”

    鄭母也走過來,看着阿雪刮破了的衣裳一臉心痛:“這衣裳還是去年才做的呢,又壞了,買料子可要好些銀子呢。”

    阿雪垂着頭,躲在母親後頭,不說話。

    “衣裳是我做的,料子是我用我的工錢買的,”明芙冷笑,“總不能我在你家幹了這麼多年,一分銀子也沒有吧,白打工的也不能這麼扣!”

    “至於你,”明芙拎着還沒丟掉的樹枝子上前,指着鄭玉隨的鼻尖,“女兒給人欺負了也不管,我看你才沒有個當爹的樣子!”

    緊接着,又是一頓沒完沒了的爭吵。

    屋外的雨譁譁啦啦下着,沉沉的陰雲壓在屋檐上頭,阿雪垂着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灰白的天直到母親同鄭玉隨和離的那日才徹底變成一片清澈的碧藍。

    樹葉的影子疊在一塊兒,似乎是相同的,可是若是仔細瞧卻會發現,高高低低,連照到的日光都不一樣,哪裏能相同呢?

    阿雪笑笑:“若是你爹敢來,那就讓他來吧,”她扎好頭髮,轉過身,揮揮手,“小姐,希望下次再也不要遇到你們了。”

    風輕輕吹着,葉尖兒在風裏輕顫。

    阿雪拍拍自己的臉,仰起頭。

    日光落在她臉上,帶來一點溫暖的感覺。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把心底方纔生出來的不平、惆悵,都像往年篩稻子時揚灰似的,把它們都揚進了風裏。

    希望再也不要遇見他們了……

    “讓開!快讓開!”

    忽有一聲尖利的吼叫由遠及近。

    阿雪下意識轉過頭。

    左側的灌木叢裏騰起一陣煙塵,馬的前蹄高高揚起,沾着塵土的鐵蹄閃着寒光。

    繮繩在它的脖子上勒出一道深深的印子,馬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

    它龐大的身軀遮住她的頭頂,投下的陰影像一張長大的怪物的嘴,似乎要將她整個兒吞下去。

    阿雪的腦袋飛速運轉着。

    可身體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定住了似的,一動也不能動。

    死亡如一朵黑雲籠罩在了她的頭頂。

    阿雪下意識閉上眼睛。

    ——噗呲!

    寒光一閃,一支羽箭破空而來,狠狠扎進馬的脖頸裏。

    殷紅的鮮血飛濺。

    轟隆一聲,馬連帶着騎在馬背上的人都朝一旁倒去,揚起一片灰塵。

    “你還好吧?”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阿雪仰起頭,只見一個身着玄色騎裝的女子騎在一匹雪白的馬上,長髮用一頂血玉發冠高高束起。

    她的髮絲被風吹起,面容模糊在淡金色的光裏。

    “怎麼不說話?嚇壞了?”

    她輕笑一聲,翻身下馬,拍拍她的肩,柔聲道:“好了,別怕,已經沒事了。”

    “公主……”遠處一個小宮女提着裙子,跑得氣喘吁吁,“公主殿下,您怎麼不等等我。”

    公主?

    阿雪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卻比她高出半個頭。

    不過最與旁人不同的,是她的一雙胳膊,即使緊緊包裹在衣袖裏,也能看出十分流暢的肌肉線條。

    這樣一雙胳膊,必定是常年習武之人才能有的。

    而宮中常年習武的公主,據阿雪所知,只有一位,就是已故先皇后所出的大公主沈流雲。

    “公主殿下安好。”

    阿雪俯身行禮。

    “你是哪個宮的?”沈流雲笑問,“聽你的聲音似乎有些熟悉?”

    “奴婢是玉華宮玉才人身邊的。”

    玉華宮玉才人……

    沈流雲回憶許久,後宮之中確實有這麼一個人,好像前些日子貴妃還罰了她。

    可她和玉才人素無交集……

    “哎喲,痛痛痛痛……”旁邊傳來哎哎喲喲的痛呼,“你們快別說了,你們快拉我一把啊,我這腿怕是要骨折了,快給我請個太醫看看。我這年紀輕輕、風華正茂的,萬一腿腳落下了什麼毛病……”

    沈流雲的思緒被打斷,嘆了口氣,朝斜上方道:“青霜,你去把他拉起來,再帶他去看太醫。”

    樹葉輕顫,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黑衣女子抱着劍,足尖輕點,落在方纔那騎馬之人身側。

    她蹲下身,一把拉開那男子的褲管子,淡淡看了一眼,音色冷淡:“只是崴了腳。”

    說着,雙手握住他的腳踝,一用力,咔嚓一聲。

    頓時,響徹雲霄的痛呼聲震得林子裏的鳥雀撲棱着翅膀飛走。

    她起身抱拳:“公主,好了。”

    沈流雲點點頭,青霜又身形一閃,不知藏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