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翠微湖(三)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咖啡煎蛋字數:2016更新時間:24/06/29 02:06:41
    屋內的燈芯時不時發出輕微的聲響。

    “你是說,”玉才人蹙眉,“蘇姐姐確實不可信?”

    阿雪道:“我也只是懷疑。不過蘇才人可不可信都不礙事,左右知道露華宮那邊一直有人在監視着才人便好。”

    “誑也,非誑也,其實所誑也。聲言擊東,其實擊西,”阿雪笑道,“如此,便可以在虛虛實實間迷惑貴妃。”①②

    “至於您,只要做出整日憂愁煩悶、四處求助、竭力爭寵的樣子,貴妃自然會把心思放在如何避免您復寵這件事上。至於蒐集罪證,便可暗中進行了。”

    “不過蒐集貴妃罪證,不能由您提出來。”

    “不能由我提出,那該如何?”

    “都說‘衆怒難犯’,只要貴妃做得再過分些,自然能尋到一個位分高的牽頭之人,”阿雪道,“您難道沒有聽過,戰國時候有些小國明明內部仍有矛盾甚至矛盾重重,卻偏偏要掀起戰爭嗎?這利用的就是‘衆怒難犯’之情。只要所有人的怒氣都對準外部,內部的不和自然也能被忽視了。”

    “不僅如此,”阿雪又道,“當那牽頭之人差人尋到您的時候,您還不能立刻答應。一來按着您從前的性格,立刻應下難免會讓人起疑。二來,您也不能馬上確定其中沒有貴妃的耳目。等到證據蒐集得差不多卻又還稍有欠缺的時候,您再星夜差人前去,共謀狀告之事。如此,此事便可成了。”

    “至於蘇才人那邊,您且再等些時候,我們試她一試。”

    “那你留意到的第三件要緊事呢?”春蘭問。

    “才人您可曾見過先皇后的畫像,或者瞭解先皇后喜愛什麼?”

    玉才人搖頭:“我入宮之時,皇后娘娘早已仙逝,只聽人說我與娘娘有幾分相似……”說着,玉才人一驚:“難道你是想說……”

    阿雪笑着點點頭:“我有個大膽的猜測,您也好,貴妃也好,得蒙聖寵或許都有這個緣故。”

    “此外,您有沒有留意到露華宮的芍藥?”

    “不就是最普通的芍藥嗎?”玉才人不解。

    “可爲何滿院子都是這芍藥花呢?就連長廊上的柱子上,也漆着着花紋。然而,我瞧着貴妃卻似乎不大喜歡芍藥這種花。”

    阿雪向春蘭道:“姐姐還記不記得,當初乞巧宴之後姐姐帶着我和丹琴、珠紗一同去內侍監領東西,珠紗稱讚貴妃如御花園的紅芍藥一樣美的時候,貴妃的反應?”

    春蘭回憶:“我記得她當時的語氣越來越冷,那個眼神,忒嚇人了。

    阿雪道:“貴妃道:‘芍藥?只是芍藥啊……’聽她的語氣,似乎像是嘲諷,又似乎很是不甘。”

    “芍藥與牡丹極其相似,在牡丹落盡之後才開。今日我聽到羅美人與人閒聊時說起,皇后娘娘生前最愛的就是牡丹。娘娘仙去之後,皇上也不準御花園裏種牡丹了。”

    “這幾件事聯繫起來一想,便讓人覺着頗爲有趣……”

    “可這與我有什麼干係?”玉才人不解。

    “這可做您日後邀寵的手段,也是您該避諱的禁忌,”阿雪道,“不經意間,流露出一些不涉避諱的相似,對您有益無害。”

    “況且,這也恰好證明,皇上並非非貴妃不可,如此一來,往後我們的勝算就又大了一分。”

    “不如這一次,您就拿這個法子試一試,成與不成,虛虛實實、半真半假之間,都恰好掩蓋了我們真正要做的事情。”

    風從窗縫裏鑽進來,燭火搖搖晃晃,投下一片模糊的光。

    屋內一片寂靜。

    春蘭笑道:“你這腦瓜子,到底是怎麼長的,”說着,伸手摸摸阿雪的腦殼兒,“摸着也沒比我們的多出半個,怎麼總能想出各種奇奇怪怪的好辦法?”

    “春蘭姐姐你快別取笑我了,”阿雪也笑,“之後試探蘇才人的法子,還要才人和姐姐幫忙呢。”

    說着,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說了幾句。

    透過窗紙的光漸漸黯淡了。

    窗外,金紅色的雲霞鋪滿了西面的天,半輪橘紅的日頭一點點沉到已經變作暗紅的、漆黑的宮牆後頭。

    秋蕪走進屋子,關上門,點上銅燭臺上的半截兒蠟燭。

    “才人,”她從袖子裏掏出一張小小的字條,“貴妃那邊說老爺夫人的事兒已經辦妥了,只是……”

    “只是我爹孃如今仍在她家地盤兒上?”

    秋蕪點頭:“貴妃說,老爺夫人都暫且安置在鬱大人在郊外的一處宅子裏了。”

    蘇才人冷笑:“我就知道她不會輕易放過我,左右,我這安生日子是過不了了,”說着,又嘆了口氣,“只是,爹孃他們在那裏,到底好過在牢裏受苦。”

    “反正我也沒幾年可活了。”

    秋蕪道:“您可別說這喪氣話,多不吉利啊。”

    “只有蠢人才會爲了吉利自欺欺人,”蘇才人道,“我本就先天不足,有早夭之相,能活到如今,已是萬幸。”

    “那您打算如何行事?玉才人那邊……”

    “我前些日子雖說連夜前往露華宮投誠,卻到底只是權宜之計。玉才人那邊,我又不傻,不會交惡。”

    “不過,玉才人現在應當在懷疑我才是。若是我的話,我就會想法子試這個人一試。”

    “那您意欲如何?”

    蘇才人反問:“你覺着呢?”

    “我覺着,真的做不了假的,假的做不了真的。您不如把您投靠了貴妃這張牌露出去,但同時也留一手,只讓她們誤以爲您是被她們發現然後策反的。”

    “如此一來,您進可攻,退可守。兩方之間,便盡可遊走了。”

    蘇才人笑道:“這麼聽着,我倒是‘牆頭草,兩邊倒’了。”

    “哪裏有這麼說自己的,”秋蕪也笑,“您這叫會審時度勢。”

    說罷,兩人都笑了起來。

    蘇才人望向窗外,窗前的梧桐樹簌簌落着葉子。

    對面的院子裏,燭光點點,像一團團脆弱的螢火。這螢火帶着一些故紙堆裏寫着的純粹,讓人忍不住想要觸碰。

    她關上窗子。

    與其看着它消散,倒不如沒見過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