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變故(二)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咖啡煎蛋字數:2335更新時間:24/06/29 02:06:41
    這排房子後面,用石頭簡單砌了一個院子,專門用來堆放將要被燒掉的死屍,故而連漆都沒刷。

    金榮推開門,淡淡的屍臭味撲面而來。

    院子裏的死屍不算多,只有兩三具,都蓋着白布。

    “姑娘,”金榮從袖子裏掏出兩塊蒙面用的帕子,“要是不嫌棄就用這個先蒙上吧,挨近了,味兒更大,帕子都是沒用過的。”

    二人接過,矇住臉走了過去。

    後宮裏,像她們、像趙姑姑這種沒名沒姓的宮人,死了之後是要被燒掉的。

    至於剩下的骨灰……若是主子心好的,還會花些銀子,在外頭買塊田、刻個碑埋了。若是沒人願意花錢,那燒剩下的灰只能用來填宮裏的枯井了。

    趙姑姑的屍體放在角落裏。

    圍牆投下的陰影裏,一隻小小的蟲兒歡快地從屍體邊爬過。

    阿雪俯下身子,一點點揭開趙姑姑臉上蓋着白布。

    眼珠突出,面色青紫,嘴脣蒼白。

    臉上的屍斑還很淡。

    似乎下一秒就會一下子跳起來,眼睛睜開,獰笑着、蹦跳着追着人跑。

    丹琴尖叫一聲,倒退着跳開。

    阿雪的目光卻落在趙姑姑青白的脖子上。

    那裏,有一根紅紫的、向上的勒痕。

    日光似乎凝滯,風卻悄然吹着。

    一片葉子在樹枝上顫着,被吹的搖來晃去,終於,落到了地上。

    一旁的金榮看阿雪看着趙姑姑的屍身許久,還以爲趙姑姑生前和她關係不錯,勸道:“人死不能復生,姑娘,節哀啊。”

    阿雪也不反駁,只問:“金公公,趙姑姑生前留下的遺書可方便讓我們看看?”

    金榮想了想,反正案子已經結了,掖庭丞也不願再橫生枝節,只是拿出來看看也是無妨的。

    金榮笑道:“自是可以,姑娘稍等。”

    說着,便離開了。

    阿雪仍蹲在趙姑姑身邊,從帶來的包裏掏出一套胭脂水粉,又拿出筆和刷子,挽起袖子,開始着手給趙姑姑上妝。

    丹琴邁着小小的步子,走近幾步,遠遠伸出頭望着。

    “明雪,要不要我幫忙?”雖然這麼說,但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

    阿雪笑道:“暫時不用,一會兒要,”又安慰,“你也別這麼害怕,趙姑姑不會跳起來嚇你的。”

    丹琴抱着胳膊縮着身子,肩膀抖了抖:“……我知道。你這還不如不安慰。”

    阿雪不再多言,只低着頭,一面留意趙姑姑身上的傷痕,一面在她僵硬青白的臉上塗塗畫畫。

    給已經死了的人上妝這件事,她不是頭一次了。

    今年冬天,母親去世之後,就是她爲母親上的妝。芙蓉縣自然也是有斂屍人的,只是大多數時候,斂屍人只有富貴家庭才請得起。

    她提起筆,沾了胭脂,一點點掃過趙姑姑蒼白的面頰,又沾了脣脂給她青紫的嘴脣着色。

    接下來是梳頭,再換上一身嶄新的衣裳。

    “丹琴,你來幫我扶着。”

    丹琴閉着眼睛走過去,僵硬地伸出手,摸到一條胳膊:“是、是這裏嗎?”

    阿雪把她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拿下來,無奈:“這是我的胳膊,”說完,拉着丹琴的手扶到趙姑姑背上,“這才是。”

    手指上傳來僵硬冰涼的觸感。

    像是一層用布包裹着的凍過的肉。

    丹琴幾乎“吱哇”一聲要跳起來:“我我我我知道了。”

    雖然嚇得半死,但她的手還是沒有移開。

    阿雪給趙姑姑盤好了新的髮髻,又脫去她的外衣。整理衣袖的時候,留意到她胳膊上一道道長長的交錯的疤痕,宛如枯樹的枝枝叉叉生長在粗糙的皮肉裏。

    趙姑姑右手的手指確實有一道口子,暗紅的血液已經凝固。

    似乎沒有什麼異常。

    趙姑姑的確是自盡而亡。

    但是……阿雪留意到她的指甲,乾乾淨淨的,什麼也沒有。

    通常來說,自己上掉自盡的,由於缺氧窒息都會抓住繩子拼命掙扎,因此指甲縫裏會留下一些布料或草繩的細絲。

    再看趙姑姑的神情……安詳、平和。

    如果她真的是畏罪自盡,不會是這樣的神態。

    “姑娘,”金榮快步走過來,“你們都快弄好了?我本來還想着要不要找個人來幫忙呢。”

    又拿出遺書:“這就是了。不過不能帶走。”

    “自然,多謝公公了。”

    阿雪接過,逐字逐句慢慢讀了起來。

    “明雪,好了嗎?”一旁閉着眼睛撐着屍體的丹琴問。

    阿雪這才想起來還有個丹琴,忙把趙姑姑的屍身放平,笑道:“好了好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丹琴睜開眼,留意到已被梳妝整齊的趙姑姑,頓時鬆了一口氣:“這樣看着還好,沒那麼駭人,”又問,“你看這個做什麼?”

    “我想着萬一回去之後寶林或春蘭姐姐問起,好有個應對。”阿雪隨口糊弄。

    “還是你想得周到。”

    這封遺書上,趙姑姑說她是因爲從前偷了玉寶林的三支赤金海棠步搖出去當賣,怕被玉寶林發現苛責,這才鬼迷心竅想到要下毒毒害玉寶林。

    可思及昨日玉寶林所言,她分明願意讓趙姑姑當掉自己的釵子還債。

    “金公公可知,昨夜趙姑姑是用什麼上吊的?”阿雪又問,“我怕一會兒回去,寶林要問,還望公公不要嫌我煩。”

    金榮笑道:“姑娘哪裏的話,不過趙姑姑到底是用什麼上吊的……”他回憶了很久,“我沒大留意,不過牢房裏一般沒有草繩之類的東西,大約她是用自己的腰帶搭到房樑上吊死的吧。”

    如果是這樣那就說得通了。

    方纔阿雪給趙姑姑整理衣物的時候,她留意到趙姑姑的衣服上確實沒有腰帶。

    或許是有人先把她弄昏了,用她的腰帶掛到房樑上打了結,再把她套進去吊死。

    可如果是這樣,最好還要去看看現場。

    “多謝公公了,”阿雪卻把遺書還回去,“那我二人先回去了。”

    “姑娘慢走。”

    來時的巷子,一半浸在日光裏,一半沉寂的陰影中。

    溼漉漉的滑膩的青苔攀着牆壁,好似一隻只沒抓住救命稻草的不甘心的手。

    敵暗我明,還是不宜輕舉妄動。

    阿雪一面走一面想。

    更何況能進入掖庭局殺死趙姑姑還僞裝現場的,那人背後的主子一定不小。

    她不過一介毫無背景的小宮女,暫時還是不要亂摻合來的好。

    風裏尖細的呻吟漸漸散去,穿過忙碌的掖庭局前院,厚重的木門沉沉合上。

    兩側,硃紅的宮牆靜靜聳立。

    阿雪按住自己一直在跳的眼皮,不過,她總感覺有什麼糟糕的事情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