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巫蠱(七)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咖啡煎蛋字數:2385更新時間:24/06/27 08:36:09
    北風從長廊上穿過。

    陰冷的腳步聲來回徘徊。

    “你說……什麼?”

    玉才人恰好走過來,還沒進門,就聽見王太醫如此道。

    風帶着哨聲。

    時間好似凝滯這種了此刻。

    甘草茶甘甜與苦澀混合的味道,似乎又瀰漫在了她的舌尖。

    這味道總能讓她回憶起曾經在家中的歲月。

    熟悉的甜度,熟悉的苦意,熟悉的溫度,用舊了的杯盞……

    閉上眼睛,她還可以短暫地欺騙自己,所有人都還在,都還是從前的模樣。

    屋內的燭火微微搖曳着,拉長了地上落着人影。

    呼吸聲被風捲走,卻又踟躕在每個人的耳側。

    甘草茶……

    阿雪卻忽然想起玉才人從前在明空閣的時候,掖庭丞曾帶着李太醫過來調查砒霜一事。

    “甘草雖味甘性平,有補脾益氣之效,但……寶林您卻不宜多食。”

    這是當時李太醫給玉才人診脈的時候叮囑的。

    但玉才人卻沒有在意,病好之後照舊飲甘草茶。

    “若李太醫在,大約還有些辦法,只是不湊巧,他歸鄉了,前些日子又生了頑疾。醫者不自醫,大約說的便是他吧。”

    除夕前後,張太醫過來問診的時候說的話在阿雪腦海裏響起。

    一滴冷汗從她的背脊滑落。

    不湊巧……

    天底下哪剛好有那樣多的不湊巧?

    若這不是天災,那必定是鬱婕妤所爲的人禍了。

    她藏在袖子裏的指尖微微顫抖。

    手心的掌紋浸着冷汗。

    一句無心提醒而已……李太醫竟因此遭了不測。

    風冷冷地吹着。

    院子裏草木冷寂的氣息融進溼冷的風裏。

    阿雪的心裏如今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只覺得這昏沉的夜色如堅固的牢籠。

    人待在這籠子裏,逃不出去,也看不到半點日光。

    原來,她竟在那樣早之前就佈下了這網羅。

    平時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

    就如貓咬死老鼠前的一番戲弄。

    屋裏沒有人說話。

    沉默如匯聚在夜空的灰雲,籠罩着一切。

    “那……可有解藥?”阿雪試探着問。

    “她這幾日吃了多少甘草?”王太醫不答,只問旁邊的珊瑚。

    珊瑚想了想:“只前幾日發了高熱喝過一劑,今日又喝了一碗。”

    王太醫思忖片刻:“她這脈象看起來中的毒還算淺,待老夫給她扎幾針,灌些蓖麻油,把胃裏的東西吐出來,再開張方子,喝些時日大抵能調養好。”

    只兩碗藥便成了這個模樣……

    “若是喝了有四五個月呢?”

    阿雪又問。

    她不知道春芳是否是每日都在那井水裏下藥,但玉才人的甘草茶卻是日日都喝。

    “四五個月?”王太醫一驚,隨後嘆息,“那大約已是五臟枯竭、回天無力了。不過按理說喝了之後會有頭暈目眩、疲憊乏力之感,偶有夢魘之兆,怎會到現在才發現?”

    “我從前確實有這些症狀,”玉才人走上前,“只是並不明顯,只當是沒休息好。王太醫,可否麻煩你給我診一診脈?”

    王太醫按着規矩,這才敢擡起頭看玉才人。

    她的臉色是一種素紙似的蒼白,眼皮半垂着,雙目無神,嘴脣也近乎沒有血色。

    已是初春,天氣比起冬日稍稍回暖了些,她身上卻仍披着厚厚的大氅,裹了好幾層衣裳。

    他方纔還在想到底是誰竟如此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原來是玉才人。

    前些日子,他無意間和張太醫拿錯了看診的冊子,張太醫那冊子上,有一大半都記着是去給玉才人診脈的。

    但……沒有一句提到過這毒。

    但作爲同行,他知道張太醫的醫術並不差。

    不久前還沒進宮的時候,他聽說書人說後宮之中爭鬥激烈,還當是危言聳聽。

    如今才知道,說書人所言不過一二罷了。

    至於症狀不明顯,大抵是這用藥的量是一點點疊加上去的。

    一開始症狀輕微,必定不會讓人往這上面想。

    等到人習慣了,受得住了,再悄悄加些。

    一直這樣下去,等發現了,也已經是病入膏肓、藥石無醫了。

    他從藥箱裏掏出一方帕子,搭在玉才人手腕上,凝神診脈,許久,嘆息:“才人您怕是時日無多了,”又對阿雪道,“準備後事吧,老夫,無能爲力。”

    這太醫說話好生直接。

    驟然聽到這樣的說辭,屋內幾人具是一驚。

    “您……要不再看看?”阿雪不甘心,“總會有法子的吧?”

    就這麼眼睜睜看着玉才人的生命被時間稀釋,她……做不到。

    “明雪,從今往後,才人就託付給你了。”

    “還有……”

    “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

    這三個字說起來是那樣輕鬆,但……

    先是穗紅,再是春蘭,後來連丹琴也險些喪命。

    如今,連玉才人也被地府的無常拽住了衣角。

    “好好活下去。”

    她現在知道春蘭當時爲何會那樣說了。

    在這裏,一不留神就會捲入漩渦之中喪了性命。

    春蘭最後的話與其說是對她的囑咐,倒不如說是希望她替自己完成自己未能完成的夙願。

    院子裏的風小了些。

    屋內的安靜卻愈發清晰。

    燭火輕輕晃動,映着阿雪帶着希冀望向他的眼眸。

    “此毒無解,”王太醫嘆了口氣,“才人,您還是另請高明吧。微臣學藝不精,束手無策。”

    阿雪失望地垂下眼眸。

    風從門裏鑽進來,沖淡了屋內炭火燒出來的暖意。

    “那我大約還有多少時日?”

    玉才人卻是面色平靜,像是對此早有預料。

    “長則一載,短則半載。”王太醫答道。

    半載啊……

    她忽然想起今年的女官考覈提前了。

    說不定那個時候明雪已經考上女官了,只是丹琴、珊瑚她們又該是何去處?

    “雖然如此,”玉才人道,“只是還望您盡力替我延長些日子。”

    王太醫想了想,提筆寫下一張方子:“您按着這方子,每日服藥兩次,早晚各一次。平時避免思慮過重,注意休息。”

    雖然如此說,他卻在心裏搖搖頭。

    玉才人這脈象已經很虛弱了,若是在一兩個月之前或許還有些辦法。

    只是硬生生給耽誤到現在。

    張太醫……

    他長長嘆息一聲,停了筆。

    阿雪接過方子,把王太醫送了出去。

    這廂王太醫剛走,那廂元嘉帝便到了。

    “愛妃何故煩心?”元嘉帝走近,問,“可是因着那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