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巫蠱(一)(二合一)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咖啡煎蛋字數:4053更新時間:24/06/27 08:36:09
    時間總能讓人接受一切。

    玉才人漸漸接受了自己即將成爲一個母親的身份。

    她拿起針線,準備着小孩子要用到的肚兜和鞋子。

    只是有時候會望着窗外發愣。

    待回過神的時候,半個鐘頭已經過去了。

    冬日的冰雪消融,春日一點嫩黃的新綠從泥土裏、樹枝上鑽了出來。

    阿雪抱着新折下的梅花進屋,把它插到花瓶裏。

    淡淡的幽香散落到桌面上,驅散了一點苦澀的藥味。

    玉才人喝完藥,放下碗:“方纔張采女身邊的眠棠過來,說張采女病重,大約只有兩三日的光景了。”

    “怎會如此突然?”

    玉才人嘆了口氣:“她的身子原本就差,後來又出了那樣的事……大概對她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阿雪勸道:“您別多想,您這病最忌諱思慮過重。”

    玉才人拿起桌子上的一個錦盒,打開,裏面是一對玉鐲子:“這是眠棠給我的,說是張采女偶爾清醒過來的時候叮囑她、要她把這對鐲子送到我這裏,說是多謝我往日的關照。”

    鐲子是用最普通的青玉做的,甚至色澤還有些渾濁。

    好端端地,張采女爲何要送這樣一件東西?

    “才人可否把這鐲子給我看看?”

    玉才人遞給她。

    阿雪拿着鐲子仔細把玩,並沒有什麼不妥。

    她又把裝鐲子的錦盒倒過來倒過去看了。

    “可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阿雪搖搖頭:“許是我多心了。不過,眠棠來的時候還有沒有說什麼?”

    “她只說前些日子張采女去過夜闌殿一趟,大約是吹了風,回來就成這個樣子了。發高熱的時候嘴裏一直說些胡話,類似於看到了鬼怪之類的。”

    鬼?

    阿雪心裏“咯噔”一聲。

    若不是她多心,那就是張采女大約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這才要被人滅口。

    眠棠今日過來,是爲了委婉地提醒玉才人當心此事。

    “怎麼了?”

    阿雪笑道:“只是想着過了年,屋裏的褥子、被子什麼的,都該換下來洗一洗了。”

    事情確認之前,還是先不告訴玉才人爲好。

    她近日時常夢魘,聽了這些,又該睡不踏實。

    露華宮院子裏,芍藥才剛剛撒了種子,風從翻鬆了的泥土上掠過,吹開正殿的窗子。

    鬱婕妤身邊的花瓶裏,卻插着幾枝含苞待放的芍藥。

    據說是剛從南地運過來的。

    露珠從純白的芍藥花瓣上落下,滴在桌子上,彷彿一顆晶亮的水晶珠子。

    露珠緩緩滾動,一直滾到一把剪刀旁邊,

    “罷了,本宮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鬱婕妤拿起剪刀,剪下一枝還沒綻開的白芍藥,“這一次,若是再出什麼變故,你兄長那邊……”

    “娘娘放心,妾已經準備妥當了。”

    “妥當?”鬱婕妤冷笑,“若真妥當了,還會給那個瘋子撞見?”

    “回娘娘的話,那瘋子如今已‘病重’,不會礙咱們的事。況且,妾已經讓人守着,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來稟報妾。”

    鬱婕妤託着花萼,湊近,輕輕嗅了嗅。

    芍藥淡雅的香味被窗外吹來的風沖淡。

    “是嗎?可本宮方纔還聽說她的婢女去了趟玉才人身邊。”

    “這……”

    “蘇清荷,你可別想着臨陣倒戈,玉華宮可也有本宮的耳目呢。”

    鬱婕妤把剛剪下來的白芍藥伸到蠟燭搖曳這的火苗上,橘紅的火舌一點點吞噬純白的花瓣。

    她隨手把花丟到一旁的瓷盆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春天雖然到了,不過有些花倒是該拔出來、給新的騰位置了。”

    花瓣變作一點漆黑的灰,在精緻的瓷盆裏枯萎。

    一朵嫩黃的迎春花悄悄在牆角綻開。

    日光落在花瓣上,彷彿書中跳躍着的小精怪。

    “才人怎麼突然想起來讓我們掃院子?”

    丹琴和珠紗拿着掃帚,同阿雪一道往偏殿走去。

    “才人近日心情煩悶,看着屋子裏亂糟糟的不舒服,”阿雪道,“而且好像之前過年的時候還落了什麼東西在角落裏……”

    “東西?”

    “具體的才人也沒說,只說讓我們打掃的時候留心些,好像是些小木雕、小香囊之類的東西,可能掉在了角落裏,你們找到了就告訴我,”阿雪笑道,“玉華宮的屋子還不少,看來今天又是腰酸背疼的一天了。”

    丹琴和珠紗也笑。

    丹琴又道:“等掃完了你就好好歇歇吧,你平時又要服侍才人,又要準備考覈的,都瘦了一圈兒了。這些事情雖然重要,但自己的身子骨才是最重要的。”

    阿雪點點頭:“我會注意的。”

    “你要是有什麼要我們幫忙的,也別客氣,”珠紗道,“我們三個都是同一批入宮的,得相互扶持才好。”

    丹琴也笑:“而且我們都盼着你考過呢,你要是成了女官,以後我們兩個在宮裏可就有‘靠山’了。”

    “我會努力的,”阿雪笑道,“走吧,一起掃屋子去,不然今天又該幹不完了。”

    灰塵從地上騰起,粘在牆壁和桌子上,又被阿雪拿着抹布擦去。

    日光從門裏探進來,在地上留下一方淺淺的金色。

    張采女說在夜闌殿看到了“鬼”,但什麼樣的情形才能被稱作“遇鬼”?

    阿雪一面用抹布擦拭放在門口足有一人高的青瓷花瓶,一面回憶早上和玉才人的對話。

    她記得張采女瘋癲的時候一直都在御花園,爲何突然跑到夜闌殿去?

    還是說,她是看到了什麼,被引過去的?

    能吸引張采女的,要麼是她一直念念於心的元嘉帝,要麼……是害她瘋癲至此的鬱婕妤?

    若是後者,鬱婕妤去夜闌殿做什麼?

    上次丹琴在夜闌殿差點兒給人燒死的事情是否也與她有關?

    花瓶高大的陰影藏在牆角,彷彿暗中窺視的人影。

    “明雪,”秋蕪忽走過來笑道,“一大早就打掃院子?我看春芳、金環她們幾個還現在那兒嗑瓜子,你怎麼不叫她們來幫忙?”

    阿雪也笑:“我們幾個都是後來才過來玉才人身邊的,手腳得勤快些才好。春芳姐姐她們是才人身邊的老人了,我自然不好麻煩她們。”

    “你這般小心,日後怕是會吃虧,”秋蕪道,“我今日過來是想來問問你,你們才人身邊的掌事宮女定下來了沒有?內侍監那邊又要重新統計名冊了,方纔過來崔呢。”

    “大約是春芳姐姐吧,自從春蘭姐姐去了之後,才人身邊只有她一個一等宮女了。”

    “你呢?”秋蕪笑道,“平時你們才人身邊好像都一直是你在伺候。”

    阿雪只笑笑,不說話。

    “說句不中聽的,我覺得你才該是掌事宮女,”秋蕪說完,又立刻笑,“我沒別的意思,就是隨口一說。”

    “我知道秋蕪姐姐是一番好意才提點我,”阿雪笑道,“姐姐先叫內侍監的人等一等,我一會兒掃完去問問才人,下午就去內侍監告訴他們。”

    秋蕪應下,離去。

    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阿雪的視線裏。

    秋蕪說這話是何意?

    阿雪不由得停下手中的活計。

    若先前玉才人沒有表態,若她真的順着她的話想下去……那大約要對玉才人心存芥蒂。

    風把窗子吹開,帶着些早春草木的微冷的清香。

    她不由得想起那個梧桐樹剛長出第一片嫩芽的早晨。

    “明雪,我記得你是要參加今年的女官考覈的,對不對?”

    玉才人那日忽然問她。

    阿雪點點頭。

    她不打算瞞着玉才人。

    “即便我通過了考覈,也會留在您身邊服侍一段時日,事情我會慢慢交給丹琴和珠紗處理,她二人不比我差,您不必擔心。”

    玉才人卻搖搖頭,笑道:“你不必擔心我,好好準備,放心去考,說實話,我很高興你選擇去參加考覈……”

    她似乎還有未竟之語,可不知爲何又咽了回去。

    玉才人又問:“不過參加這個考覈是不是要一等宮女的令牌?你要不要趕緊去內侍監換一塊兒?還有掌事宮女的令牌,你也一併去領了吧。這些日子實在是辛苦你了。”

    “才人言重了,”阿雪笑道,“不過還是等再過些日子吧,我貿然換了腰牌,恐引了那些人的注意。等才人您有孕的消息公開之後,我再去,也名正言順些。”

    窗外,梧桐樹小小的、嫩綠的葉子在風裏輕顫。

    日光穿過葉子,落在青瓷花瓶上,一點微微的金綠的光在瓶身上跳躍。

    阿雪拿着抹布,繼續擦拭花瓶的頂端。

    若是她真的對玉才人心有隔閡,這於秋蕪、於蘇才人來說又有什麼好處?

    上次秋獵的時候,尹采女一事還全都仰仗蘇才人。

    按理說,玉才人和她之間並沒有什麼矛盾,反而還有一同對付鬱婕妤的情分。

    若說是因爲皇上的寵愛……這也說不過去。

    玉才人雖說近來受寵,可因着她身子不好,見到皇上的次數也並不算多。

    而且她瞧着,蘇才人平日也並不怎麼在意這個。

    難道是玉才人有孕的消息走漏了出去?

    可這個月,煎藥、打掃屋子、端茶倒水等等,大大小小的事都由阿雪一人完成,她從沒有假手於人。

    不應該會走漏。

    阿雪搖搖頭,把腦子裏的疑惑暫且丟到一邊,專心打掃着屋子,翻找有沒有“多出來的東西”。

    透明的風漸漸吹走了日光淡淡的金色。

    日頭高高懸在空中,白色的有些刺眼的光從頭頂傾瀉而下。

    已經是晌午了。

    阿雪丟下手中的抹布,走出門去。

    “明雪,”丹琴和珠紗過來找她,“我們在角落裏找到了這些,你看裏面有沒有才人落下的?”

    一隻繡着奇怪紋樣的香囊、一個巴掌大的人形木雕和一塊雕刻着金魚紋路的玉佩。

    阿雪把香囊拆開,湊近嗅了嗅。

    不過是些苦桔梗、甘草之類的東西。

    花樣倒是有些奇怪,至於繡的是什麼,阿雪一時還認不出來。

    人形木雕五官模糊,玉佩卻是十分精緻。

    但都不是玉才人的東西。

    “給我吧,”阿雪笑道,“我一會兒就拿給才人看看去。除此之外,你們還發現什麼沒有?”

    兩人搖搖頭。

    牆角的陰影落下,遮住了阿雪的身影。

    阿雪把香囊和木雕丟進火盆。

    橘紅的火舌輕輕舔舐着,不一會兒,這兩樣東西就都化作一點黑灰,散在風裏。

    阿雪的手指摩挲着玉佩。

    這東西倒是個麻煩。

    這是枚男子樣式的玉佩,而且上面的金魚紋路表明它大概是朝中哪個官員的貼身之物。

    貿然打碎固然不好,可留在這兒更是有口說不清。

    阿雪嘆了口氣,脫下鞋子,把它塞到鞋內。

    只能趁晚上的時候打碎了丟到翠微湖裏。

    玉佩很是硌腳,阿雪把腳扭來扭去,扭了好幾下才膝蓋。

    丹琴和珠紗去打掃的那幾間屋子,若非玉才人身邊的人絕對進不去。

    看來,玉才人身邊還有內鬼。

    牆角的陰影隨着日影的偏移,慢慢消失在風裏。

    “明雪,明雪……”珠紗忽慌張着跑過來,“掖庭丞帶了兩隊內侍過來,說要搜宮!”

    “搜宮?爲何?”

    “說是後宮之中有人擅自使用巫蠱之術害人!還說夜闌殿那邊已經搜出一對了……”

    “一對?”阿雪想起自己方纔燒掉的木雕,一拍大腿,“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