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鯤鵬燕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咖啡煎蛋字數:2159更新時間:24/06/27 08:36:09
    “雪柳見過各位姑姑,”她放柔了聲音,恭恭敬敬朝三位姑姑行了個禮,“各位姑姑安好。”

    “行了,起來吧,”李姑姑擡起頭,一旁的婢女從內侍手裏取過繡帕遞給她,李姑姑看着帕子,神色淡淡,“說說你這帕子是如何合題的。”

    雪柳清清嗓子,按着先前背好的答道:“楊柳柔韌,迎風拂動,如女子之柔美溫婉;芙蓉純潔,出淤泥不染,合於女子之德行。雪柳是以以此二者爲中心佈局,繡了這方‘月下芙蓉’繡帕,”見李、王二位姑姑點頭,似有讚賞之意,繼續笑道,“雪柳從前還在詩集上讀過一句‘水邊楊柳因風起,月下芙蓉帶露看’,覺得此句甚美,便也一同繡上了。”

    阿雪聽着心中冷笑。

    她分明從不讀詩,且這繡花樣子哪裏是她畫的?

    阿雪垂下眼眸,不在面上露出半點。

    李姑姑露出一點笑意:“如此巧思,又添繡工、文才,確實稱得上是‘巧思精緻,合於賢德’。碧珠,且留着吧,等後面的都看完了再一起挑上一挑。”

    “聽你這話,按理說該是‘楊柳芙蓉’才對,”張姑姑忽然插話,“爲何取‘月下芙蓉’爲題?”

    “這……”雪柳支支吾吾,“當時並未多想,只覺着‘月下芙蓉’念起來似乎更雅緻些……”

    題是明雪秀樣上寫的,解釋是她託堂兄幫她寫的,她哪裏知道明雪爲何要取這樣一個題?

    “好了,”李姑姑道,“你不要爲難一個小姑娘,左不過是個題罷了。再說,後面還有好些人呢。”

    “左不過是個題?難爲李姑姑在尚儀局待了這些年,做事還只講究個‘左不過’‘過得去’?”

    李姑姑不接話,只淡淡擡手。

    碧珠看着手裏的名冊,清清嗓子:“水芝郡芙蓉縣馮氏錦茵,年十六,鴛鴦荷花枕套一對……”

    ……

    隊伍裏的人越來越少。

    日頭一點點升高,日晷上晷針的影子一點點指向午時。

    日頭炎熱,空氣裏沒有一絲風。

    宮人依舊沒叫到阿雪。

    阿雪心中不免有些焦灼。

    眼看着姑姑們的茶水添了一遍又一遍,脣槍舌劍間,對作品的要求也越來越高。

    阿雪攥緊拳頭,指甲刺到掌心時微微的痛感讓她勉強定了定心神。

    現在不可以慌。

    得先把事情解決了。

    若是這次真的不行……那就等下次採選再來。

    無論如何,她都一定要成爲女官!

    炎熱的日頭曬得阿雪臉頰發燙,汗珠子從她的前額滲出。她掏出一方乾淨的帕子輕輕按在額頭上,把汗珠子吸乾,免得汗水亂了妝容、髒了衣襟。

    嗓子有些乾澀,像是被火炙烤過似的。

    腦袋也彷彿機子缺了油,變得有些遲鈍。

    “水芝郡芙蓉縣明雪,年十五……”

    明雪來的太遲,作品還未登記,唱名冊的綠玉卡住,拖長音調,不知如何是好。

    “紙鳶一隻,”阿雪立馬接了上去,“題爲‘鯤鵬燕’。”

    “‘鯤鵬燕’?”打瞌睡的王姑姑勉強清醒了些,笑道,“這名兒聽着倒是新奇,你且呈上來讓我們瞧瞧。”

    阿雪拂拂身子,雙手託着恭敬呈上去。

    王姑姑接了,舉在手裏仔細賞玩了一番,笑道:“骨架是尋常的燕子骨架,糊的紙卻有幾分趣味。尾端繪着魚,上半卻是鳥,翅膀也畫的好,只是做的小了些,”王姑姑擡頭,好奇,“你怎麼想到要做這麼一個紙鳶的?”

    “回姑姑的話,”阿雪道,“姑姑所給題爲‘巧思精緻,合於賢德’,然而卻未說這‘賢德’是爲誰而合,有何作用,又具體是什麼。”

    “阿雪便想起《周易》中曾提及‘山上有木漸,君子以居賢德善俗’。如此說來,賢德之人應如山之樹木一般不斷完善自身,並以此來改善社會風俗。故而,阿雪以爲,‘合於賢德’即如《孟子》所言之‘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①②

    “天下之民,多如塵沙草芥,衆而力微。與古之聖賢之輩相較之,則如燕與鯤鵬,差之遠矣。然而,有詩曾言‘海燕雖微渺,乘春亦暫來’。燕雖比之鯤鵬,猶如蜩與學鳩,然亦有心於天地之間。我輩雖人微言輕,力亦不足,卻猶如海燕,有乘春翱翔之心。”③

    “是以,阿雪做了這紙鳶,並爲其取‘鯤鵬燕’一名。我輩位卑言輕,卻仍不墮青雲之志。如此,方‘合於賢德’。”

    院中衆人譁然。

    王姑姑沉默半晌,遲遲未發話,手指輕敲桌面,作沉思狀,

    一旁的李姑姑見狀,問:“那你可知道,此次採選是爲選宮中女官,既是女官,所合之‘賢德’應爲女子之賢德,以貞順柔婉、溫柔寬厚爲宜。你所說的賢德,是君子之賢德。”

    衆人點頭,心中稱是,卻都不發話,只盯着阿雪,要看她如何應對。

    阿雪沉住氣,冷靜道:“回姑姑的話,明雪鬥膽敢問姑姑,姑姑以爲,於賢德而論,女子與君子,孰爲上?孰次之?”

    “自然是君子之德爲上。”

    阿雪聞言,笑道:“女官爲民間衆女子之表率,既爲表率,自然以姑姑所言‘德之上者’勉勵自身爲宜。如此,‘合於賢德’不更應該以合於姑姑所言‘德之上者’,即‘君子之賢德’爲佳嗎?”

    李姑姑訥訥。

    心覺不妥,卻一時想不到如何反駁。

    張姑姑深覺暢快,但到底同爲宮中女官,不好太過明顯。便端起茶盞,刮刮茶蓋上的茶葉沫子,笑着解圍:“你倒是伶牙俐齒,不過既是紙鳶,應該能飛的起來。你且放一放這紙鳶讓我們瞧瞧。”

    阿雪垂首應下,從衣裳口袋裏掏出一卷線,繫好風箏輪、纏好線,最後接過婢女遞過來的紙鳶系好線鉤。

    “院內狹小,姑姑可否容阿雪到外面去放?”

    “自然。”

    天空中,絲絲縷縷的雲浮過。

    空氣溼熱,院子裏的葉子也只微微晃動。

    放紙鳶最講究風。

    但顯然,今日的風不大。

    衆人隨着阿雪來到院外的一處開闊平地,四周沒有房屋,只靠近湖畔的地方有一棵低矮的歪脖子棗樹,樹上隱匿着幾隻閒的發慌的蟬。

    蟬聲愈噪,午時炎熱煩悶,這惱人的蟬鳴更是讓人平添幾分煩亂。

    阿雪擡起頭,透明耀眼的日光刺得她微微眯起眼眸。

    雲彩浮動變幻,日光又暗了下去。

    風欲起,雲先變,日色昏,禽鳥躁。蜩鳴驟,蛇鼠隱,物不安寧,兆風起也。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