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蠟燭已經被淘汰了嗎?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掠過的烏鴉字數:5241更新時間:24/06/27 08:34:02
    “這次諮詢能不能到此爲止?我得陪我的客戶兒子打遊戲。”格格指了指手機。

    “當然,”何傾顏一笑,“親子時間是最重要的。”

    她放下筆,輕輕一推手裏的諮詢記錄,諮詢記錄在桌面上一路滑至格格面前。

    “請簽字。”何傾顏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根本沒有簽字這個流程。

    格格拿起諮詢記錄,看了兩眼,放下的時候,她同時也把手機放下了。

    她左右看了一眼,打量周圍的環境。

    王怡看了一眼何傾顏的諮詢記錄,上面有一幅素描畫:一張牀,一個手持斧頭的黑影,徐不恬躺在牀上,鼻子以上的部分超出牀。

    有三個細節:

    1、斧頭鋒利逼真;

    2、黑影的眼睛如同真人;

    3、躺在牀上的徐不恬沒有眼睛。

    看這幅畫,王怡有一種自己代入“徐不恬”的感覺,彷佛自己的眼睛落進了“徐不恬”無眼的眼眶裏,直面鋒利斧子,要被砍掉半截腦袋。

    背部發寒。

    職業心理師的畫,果然不能亂看。

    “確認一次,”蘇晴問,“你現在是徐恬?”

    “是。”格格回答。

    蘇晴將諮詢記錄往後翻了一頁:“你清楚你現在的處境嗎?”

    “清楚。”

    “有什麼想說的?”

    格格低着頭,雙手放在桌上,玩着指甲,面對蘇晴的問題,腦袋輕輕搖了搖。

    “徐恬,”陳珂輕聲問,“你可以和我們說說話,什麼都可以。”

    格格·徐恬繼續玩手指。

    陳珂等待了三秒,確認她不會主動說話後,又問:“如果你是主人格,對將來有什麼打算?”

    “讀書。”

    “學海無涯,但讀書的時間早晚會結束,結束你打算做什麼?”陳珂又問。

    “教別人讀書。”

    “是做老師嗎?”

    “嗯。”

    “小學、初中、高中、大學,你想成爲哪一個階段的老師?”蘇晴問。

    顧然在諮詢記錄上寫下:格格繼續玩指甲。

    寫完,他剛一擡頭,又迅速低頭,把‘格格’改成‘徐恬’。

    “除了讀書,教別人讀書外,你還想做什麼?”何傾顏問。

    她問問題的時候,不像心理醫生對待病人,更像是她自己對徐恬充滿好奇。

    格格搖頭。

    同樣是搖頭,表達的含義卻不一樣。

    “伱是不清楚,還是不想說?”蘇晴問。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我還想成爲宇航員。”

    “當然可以。”陳珂道,“隨着航天事業的發展,宇航員會越來越多,普通人成爲航天員的機會也越大,你成績優秀,可以以科研人員的身份成爲宇航員。”

    “有精神病,也能成爲宇航員嗎?”

    格格·徐恬依舊低着頭。

    在場衆人對宇航員的選拔條件並不清楚,但從一般常識考慮,有精神病史的人,恐怕無法獲得資格。

    不僅是宇航員,任何職業,當得知格格·徐恬有精神病史,還是會切換記憶的雙重人格,會錄用她嗎?

    或許,她不回答‘想成爲哪一個階段的教師’,就因爲知道自己很難成爲正式的教師。

    哪怕有明文規定,不得歧視出院的精神病人。

    可是,法律還規定不準盜竊、不準闖紅燈、要帶頭盔。

    凡是法律禁止的,都是正在發生的,有人在幹的。

    再往深處想,格格·徐不恬打算做陪玩、準備自己寫書,不參與工作,不過度進入社會,是不是也因爲如此?害怕自己會被歧視?

    “徐恬,”顧然開口,“你用過蠟燭嗎?”

    格格·徐恬搖頭。

    “我出生在很窮的農村,小時候經常停電,或者爲了省電,會使用蠟燭。蠟燭要立起來,會先滴一些燭淚,人也是這樣,要想在生活中站穩,難免要用汗水、淚水、寂寞、痛苦作爲地基。”

    格格·徐恬不說話。

    “現在學習壓力大,學生心理問題已經是普遍現象,如果你成爲心理輔導師——這並不需要清醒夢,你同樣可以成爲老師;

    “或者成爲特殊學院的老師,去教那些有先天疾病的孩子讀書,這時候,你的精神病史,反而會讓你獲得更多機會,認爲你能更理解、更有耐心對待那些孩子。”

    “不用那麼悲觀,”蘇晴說,“你只是雙重人格,我們能治好。”

    格格還是不說話。

    蘇晴看她一會兒,用輕柔悅耳的聲音淡然道:“今天到這兒吧。”

    護士長與101主管護士帶格格返回病房,四位醫生依舊在談話室內。

    顧然活動着身體。

    “有句話叫庸人自擾,”他捏着肩膀,“徐恬就是想太多,宇航員可能有點困難,教師還是不成問題的。”

    “都怪你舉的例子沒有代入感,”何傾顏說,“現在誰還用蠟燭啊?除了西餐廳,我都沒見過。”

    “時代的局限性。”蘇晴道。

    “蠟炬成灰淚始幹,這句話也有局限性嗎?”

    “從徐恬身上,如果分辨不出誰是主人格,”只有陳珂在正經開會,“我們或許要問一問她的家人和朋友,還要親自去她的學校、臥室看看。”

    蘇晴點頭。

    顧然雙手抱在腦後,望着天花板:“所有精神病,都是爲了保護自己,雙重人格也不例外,徐恬本人或許也習慣雙重人格,彼此將彼此當成對抗世界的戰友——你們說,她們會不會是串通好的,故意不說誰是主人格?”

    “啪!”何傾顏合掌,“這個思路如果寫成,一定能大賣!說不定還能改成電影!”

    “那我要不要自己先寫呢。”顧然沉吟。

    蘇晴說:“陳珂,你和顧然一起,今天下午跑一趟,去徐恬家裏看看,如果有日記,一定要找出來。”

    “好。”陳珂點頭。

    顧然不寒而慄。

    如果有一天他得了精神病,他的日記也會被毫不留情地翻出來。

    然後,等他的精神病治好,蘇晴她們就會時不時說‘顧然,沒事的,你生病的時候我們也幫記着日記呢’。

    不寒而慄。

    但凡有這一天,他寧願裝瘋一輩子。

    可日記很重要。

    分離性身份障礙,也就是多重人格,有時也會像《哈利波特》裏,金妮與伏地魔日記對話一樣在日記本上聊天。

    “我也想出去玩。”何傾顏申請外出。

    “顧然現在沒有主管的病人,陳珂又比較仔細,他們是最合適的人選。你,照顧好你的朱虹。”蘇晴拿着諮詢記錄起身。

    去病人的家裏,不是說去就能去,需要提前和家屬預約,還要提醒他們,儘量維持病人居住環境不變。

    哪怕是內衣也不要特意收納,這也是女醫生存在的意義之一。

    判斷誰是主人格,穿衣風格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上午的時間,除了與徐恬父母預約上門時間,顧然就是和拔河老頭交流。

    兩人泡在體育館的泳池裏,顧然向他請教拔河之術。

    ◇

    療養樓。

    徐恬、謝惜雅、劉曉婷一起逗狗的時候,101主管護士抽空登記四位醫生的諮詢記錄,輪到顧然的時候,她停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拿着諮詢記錄找到護士長。

    “護士長。”她輕聲說着,將諮詢記錄遞給她。

    護士長接過,一邊看,一邊低聲問:“怎麼了?”

    “這裏。”王怡指着被塗掉‘格格’。

    護士長看了一會兒,扭頭看向王怡:“顧醫生呢?”

    “在體育館和201房病人游泳。”

    護士長看向蘇晴,蘇晴正思索着什麼。

    “蘇醫生。”

    蘇晴擡頭:“護士長,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和你商量。”

    “你先看看這個。”護士長把諮詢記錄給她。

    蘇晴一眼看出是顧然的字跡。

    護士長點出‘格格’。

    蘇晴看了一眼便笑了。

    護士長心裏有點佩服這些醫生思維的活躍,她看見‘格格’,還要想一會兒才能反應是什麼意思,蘇晴卻能立馬反應過來。

    或者.

    “蘇醫生,顧然醫生平時和你們交流病情的時候,也是用‘格格’稱呼徐恬嗎?”她懷疑蘇晴是否早就知情。

    蘇晴笑着搖頭:“我會收拾他的,您放心吧。”

    “我知道顧醫生沒有惡意,但給人取外號畢竟不好。”護士長說。

    “嗯。”蘇晴點頭,“護士長,現在醫生多了,我想在下午開幾門課。”

    “開課?”

    “一些精神病院、療養院,會開設一些課程,病人有特長就可以做老師,我們醫生護士有特長,也可以擔任教師。”

    “是因爲徐恬想成爲老師嗎?”護士長問。

    “有這方面的原因。”蘇晴早就有這方面的想法,從劉曉婷喜歡笑話開始。

    她也正好通過音樂課的方式,對劉曉婷等病人嘗試使用音樂療法。

    “但是,”護士長有些遲疑,“徐恬能教什麼呢?真教大家讀書嗎?”

    “讀童話書,或者文學經典,如果是徐不恬,可以帶大家打遊戲,謝惜雅、劉曉婷兩人應該會喜歡。”

    護士長點點頭。

    通過授課的方式,不但能增加病人的自信,還能提高社交密度,是一種很不錯思路。

    蘇晴盯着手裏的諮詢記錄,忽然問護士長:“或許顧然給她取外號‘格格’,只是因爲不好稱呼徐恬、徐不恬?”

    “蘇醫生,你是下一任院長,我希望你不要在工作中摻入過多的私人感情。”護士長盯着蘇晴。

    “我和他沒有私人感情,只是凡事都往好處想。”蘇晴將諮詢記錄還給護士長,語氣平靜,甚至冷漠。

    就是臉有點熱。

    她走到臺上,輕輕拍手,吸引所有病人的注意力。

    “宣佈一件事情,”她說,“從今天開始,我打算每天下午開設課程。

    “我、何醫生、陳醫生、顧醫生,每個人都會開設一門課,大家也可以仔細想想,自己有沒有一技之長。

    “哪怕沒有,只是想學,也可以開設課程。費曼學習法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聽說過,以教爲學,是一種很高效的學習方法。

    “幾個月的時間,甚至可以學會一門外語。”

    “此外,主管醫生要求開設課程的病人,必須服從醫囑,擔任教師開設課程。”

    “我們必須上課嗎?”劉曉婷問。

    “除非生病,身體不舒服。”蘇晴回答。

    “蘇醫生,你打算開什麼課?”穿黑色Jk百褶裙、雙腿白皙的謝惜雅好奇道。

    “音樂課,主要是鋼琴,還會教大家合唱之類。”

    “其他醫生呢?”謝惜雅又問。

    蘇晴對她微微一笑。

    謝惜雅有一種被她看穿的感覺,不禁感到羞澀。

    “這我不清楚,”蘇晴回答,“我之前也說了,開設的課程不需要自己擅長,他們會開什麼課,我也好奇。

    “大家現在可以認真思考,要不要開課,如果開課,想開什麼課。

    “想好了,找自己的主管護士登記,需要的器材醫院也會爲你們準備。”

    說完,她走向謝惜雅、劉曉婷、徐恬三人的小圈子,還有劉曉婷的寵物狗。

    “惜雅,”蘇晴朋友似的問,“你有什麼想法嗎?”

    謝惜雅想了想:“我好像沒有特長,也沒有想學的。”

    “你在學校學到的知識,對一般人來說已經算特長了。”蘇晴說,“當然,高爾夫、騎馬等戶外運動不行。”

    謝惜雅看向另外兩位:“婷姐、小恬,你們呢?”

    “曉婷可以開一門笑話課,”蘇晴笑道,“我會讓命令顧然認真上每一節課。”

    劉曉婷哈哈笑道:“好啊!”

    只要抑鬱症沒發,她現在開朗積極許多。

    是因爲捐款嗎?

    還是寵物療法,亦或者抗抑鬱藥,還是說和其餘病人交流?

    就像‘至少有一半的廣告費浪費了,但不知道哪一半浪費’的名言一樣,各種療法中,肯定有無效的,可沒有誰能準確說出到底哪一種無效。

    只要沒有嚴重不可逆的副作用,能用什麼療法,就用什麼療法。

    蘇晴又對徐恬說:“你的主治醫生還沒確定,所以.”

    “我明白。”現在是徐不恬,她撓着小狗腦袋,“聽說執行死刑的時候,一共三針,一針鎮靜劑、一針肌鬆藥、一針氰化鉀,只有氰化鉀是強行心臟停止的致死藥。

    “負責注射的三位法警,不知道自己拿的是哪一針,這樣可以降低心理壓力——你們四個人一起負責我,決定註銷我哪一個人格的時候,也能四個人一起負擔。”

    蘇晴看她一會兒。

    “就在我們談話完,”她語氣平靜,“顧醫生說,徐恬、徐不恬或許知道誰是主人格。”

    徐不恬只是笑了一下,低頭繼續逗小狗。

    “小恬,逃避只是一顆暫時的止痛片。”蘇晴只說了一句,沒有在這個話題深入。

    她又對徐不恬說:“你不是要寫嗎?可以用‘你們其實彼此誰是主人格’作爲題材,然後向李笑野請教怎麼寫作。”

    “然後你們通過我寫的,判斷誰是主人格?”徐不恬語氣帶刺。

    “小恬。”劉曉婷勸說,“蘇醫生沒有惡意的。”

    “顧醫生也只是隨口一說。”謝惜雅道,“李笑野,就是認爲我們是外星人的作家,還認爲顧醫生比我們都要不正常呢。

    “之前‘精神病院不是法外之地’就是他們兩個鬧出來的,他還經常寫檢討,給我們取外號。”

    “取外號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蘇晴好奇。

    “我們有偷聽到你因爲取外號的事情讓他寫檢討。”劉曉婷笑了。

    “給我取的什麼外號?”徐不恬擡起臉。

    蘇晴一笑:“格格。”

    “格格?”JK少女、麻辣燙年輕老闆娘、雙重人格少女同時道。

    JK少女第一個掩嘴笑起來。

    年輕老闆娘和人格少女愣了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

    “他的幽默感還有救。”劉曉婷笑道。

    “格格.”人格少女沉吟着,“不錯,如果放在裏,足以單獨寫一章。”

    “雖然你覺得不錯,但畢竟是給人取外號,待會兒我要罰他的。”蘇晴說,“總是罰錢、寫檢討也沒意思,你們覺得這次罰他做什麼好?”

    “讓他女裝!穿JK!正好小雅這裏好多JK!”劉曉婷不發病的時候思維活躍。

    “婷姐,你爲什麼要獎勵他?”格格少女措辭似乎不解,臉上卻全是迫不及待。

    體育館,泳池裏。

    “啊切~!”

    “感、感冒了?”拔河老頭問。

    顧然輕聲吸了兩下鼻子:“可能,待會兒我泡杯板藍根。”

    “我去泡吧,”岸上的201主管護士笑着說,“唐老頭,你也喝一杯。”

    拔河老頭還沒喝,臉已經像是吃了中藥般蜷縮在一起。

    ————

    《私人日記》:八月十九日,週一,暴雨,靜海。

    雨天游泳,似乎感冒了。

    徐恬、徐不恬在撒謊,直覺是這麼告訴我的,她們知道誰是主人格。

    我沒意見。

    想到一句話,史鐵生《我與地壇》裏的——當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嗎?

    史鐵生什麼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麼理解這句話,放在格格少女身上也無不妥之處。

    ————

    《醫生日記》:

    或許徐恬、徐不恬知道誰是主人格?

    (莊靜批語:這才是最難的,技術上、感情上。)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