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櫥窗裏的賭徒

    世人通常把賭徒看作一羣通宵達旦揮霍財產的危險分子，牌桌上的他們總把眼睛瞪得比耿鬼還紅，彷彿着了魔一般，在輸光身上最後一分錢之前不會離開賭桌似的。

    鑑於賭博這種不良嗜好的恐怖成癮性，如此嚴酷的刻板印象也並非毫無道理。

    不過，真正靠賭博吃飯的人可不會如此輕視自己的睡眠時間。

    畢竟在激烈的牌局漩渦裏，不管是哪個賭徒，都不希望自己因爲睏意上涌而犯下疏漏，或是因爲打哈欠而看漏轉瞬即逝的勝機。

    專業的賭徒和專業的寶可夢訓練家一樣，都需要充沛的精力，前者甚至對參與者的注意力要求更高——因爲在賭桌之上，並沒有可靠的寶可夢搭檔與你並肩作戰。

    不管再怎麼陰險、墮落、腐敗、骯髒，賭博都是只屬於人類的遊戲。

    基於以上的指導思想，越橘與維奧的雙龍撲克決鬥被定在了半天之後的傍晚。

    兩人除了補覺之外，還要花些時間檢查彼此的賭場與賭具。

    不能立刻看到賭場老闆與等離子團賢者的終極對決，船上的賭客們自然抱怨連連。

    然而，或許是因爲維奧出資的名貴紅酒過於香醇，抑或是由於賭場提供的豪華夜宵過於美味，這種抱怨最終只停留在了口頭。

    在兔女郎服務員們的耐心勸導下，不滿的情緒彷彿夢夢蝕噴灑的煙霧一般，轉瞬消散在人羣之中。

    。

    娜姿再次看到越橘已經是午後。

    那頭草綠色的小貓又一次爬上了賭徒天王的肩頭，長着葉片狀深色花紋的小臉朝天昂起，看上去正在勤勉地進行光合作用。

    陽光似乎把賭徒那張心機深沉的臉孔照得格外蒼白潔淨。這位合衆天王習慣於在黑暗的泥沼中工作，然而當他從黑暗中走出時，卻沒有半分不適應的樣子，反而一副對世間萬事全都興致勃勃的樣子，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一人一寵站在甲板上，就這麼仰頭凝望着高聳於皇家合衆號頂層的超級賭廳。

    “喲。”

    娜姿走到賭場老闆面前，熟絡地打了個招呼——

    “晚上登船的時候看得不太清晰，原來這艘輪船的頂層是個這麼壯觀的房間啊。”

    女演員視線的盡頭，能清楚地看到賭場第十層的樣子。

    第十層只有一個房間，從外面看上去，那就是一個超大的全透明水箱。

    如同昨晚維奧讓幾何雪花搭建的「光牆」壁壘一般，水箱的四面與天頂通透無比，完美地折射着正午驕陽的光線，同時嚴絲合縫地包裹住內部的所有陳設。

    大概是建造者特意凸顯了房間的位置，不管你站在皇家合衆號甲板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一眼看到頂級賭室之中的情況——

    這個“水箱”之中擺放着你所能想到的所有賭具，輪盤賭、老虎機、百家樂賭桌，這些專業級的豪華賭具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一般，凌亂地散落在透明房間的四周。

    而房間正中，則屹立着一張黑白雙色的臺桌，一端古樸潔白另一端嶄新黑亮，如同統御着這個寬闊房間的王者——正是專用於雙龍撲克決鬥的方形賭桌。

    紛繁的賭具當然不是這個房間最重要的特點，類似的裝潢在樓下的賭場中已經反覆出現了夠多次了。透明的外牆也不是，那不過是一個稍微堅固點的玻璃罩子罷了。

    真正堪稱奇觀的那些魚——

    利牙魚、巨牙鯊、千針魚、野蠻鱸魚、戽鬥尖梭……四方形的透明玻璃罩內，無數來自海底的水生寶可夢彷彿飄浮在四壁與上空，暢遊在皇家合衆號所有人的頭頂。

    “如果我沒有定購那些用作牆壁的玻璃水缸的話，昨晚沒準可以讓維奧多玩一輪21點賭局。”越橘看到關都的館主小姐，開着玩笑說道。

    然而娜姿只覺得驚悚：“那些玻璃牆壁是由透明的水族箱組裝形成？就連關都華藍市水系道館都不曾採取過這麼大膽的設計。”

    “拼裝式的玻璃可沒辦法承受海水的重量。”越橘搖了搖頭。

    “這其實是一整塊連成整體的水族箱，是我委託建造了青海波市海洋隧道的工程團隊建造的，雖然是在一個月內完工的項目，不過這個房間已經通過了最高標準的安全性測試，因此不必擔心它在某一天爆裂開來。”

    “海上的水族館，真是華麗的無用功呢。”面對眼前只有在合衆才會出現的建築奇觀，關都的館主小姐發自內心地感慨。

    “如果只做有意義的事的話，我就不會站在這裏了。”揮霍生命的賭徒如是說道。

    “裏面的那些寶可夢是被專門飼養的觀賞魚嗎？”

    “不，它們是船上水手們的精靈，只是寄存在那裏而已，我的巨牙鯊也在其中。說起來，我現在好歹也是等離子團的結盟者，不可能幹出囚禁寶可夢用作觀賞的事情啦。”

    越橘聳聳肩，盡力擺出真誠的表情。

    “雖然我並不特別擅長使用水屬性寶可夢進行對戰，不過那些遊動在深海裏的生物總會帶給我一種親近感。”

    深淵，大海，掙扎的賭徒、蜉蝣的魚羣，把這些意象並排羅列在一起時，確實能讓人感受到某種冥冥之中的關聯性。

    “我原本想在聯盟的天王房間裏設置這樣的景緻，不過那裏是和挑戰者對戰的地方，對戰的餘波很有可能會震碎玻璃，因此最終還是不了了之。相比之下，賭徒之間的對抗方式可就文明多了。”

    兩人談話間，遊動的魚羣中浮現出一個人影。連體水族箱構成的外牆極其通透，以至於房間內部的狀況纖毫畢現。

    紫色長袍，從額頭正中分開的銀髮，半睜半閉的眼睛，赫然就是維奧。

    見娜姿有些困惑，越橘開口解釋：“這畢竟是我一手創辦的賭場，因此爲了防止作弊，在賭局開始前，維奧可以自由地檢查封閉的十層賭室中的一切。若非如此，賭局可遠遠算不上公平，維奧那家夥是絕對不會參加雙方勝率不對等的賭局的。”

    “伱自己的巨牙鯊就在玻璃牆壁中的水族箱裏，到時候偷偷給你打暗號不是很方便嗎？”

    娜姿望着頭頂那只彷彿在和箱中人共舞的黑色鯊魚，提出理所當然的問題。

    “賭局開始之前，牆壁內所有的寶可夢都會收回原來主人的手裏，因此不可能出現寶可夢協助作弊的情況。”越橘耐心地回答道。

    “既然玻璃是透明的，那站在甲板上的人，不也可以通過別的方式向房間裏的人傳遞暗號嗎？”

    這同樣也是理所應當的問題，娜姿瞬間得到了解釋——牆壁內側還有一層單向透視玻璃，因此十層內部的人無法看清外界的情況。

    “單項透視……”女演員有些驚訝地看着在房間裏檢查各種道具的維奧，“那維奧在房間內部看到的是？”

    “是他自己。”惡系天王一邊逗弄着肩頭上的新葉喵一邊說道——

    “單向玻璃在內部光源充足的情況下，會呈現出近乎完美的鏡面，在圍繞着鏡面的房間內部，維奧將看到無數個自己層層疊疊的身影。這同樣也可以避免對局之中的作弊現象，因爲房間裏的賭客只要擡起頭來，就能越過對手的身體，看到鏡面映照出的背影——再高明的魔術師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藏牌換牌。”

    “可若是這樣，身在外界的我應該也會看出鏡面的痕跡吧？畢竟另一邊的牆壁對我而言也是內側，爲什麼會出現這樣透明的奇景呢？”

    超能力少女這極富科學常識的發言反而把越橘嚇了一跳。

    “沒想到你竟然能發現這個問題……事實上我自己也弄不太清楚，不過設計團隊似乎通過水族箱另一層的玻璃折射，悄悄微調了那個房間四個側面牆的角度，讓後面的鏡面可以反射空無一物的天空。在沒有雲彩的情況下，反射的天空與可以和真實的天空連成一片，爲下方的觀衆營造出透明的視錯覺。”

    “那還真是一間完美的賭室……”娜姿品論道。

    “當然了，弊端也是存在的。只要房間裏的賭徒一不小心，他的手牌也會被身後的鏡面照映得一清二楚，如果你想挑戰皇家合衆號的第十層的話，可要注意這一點。”

    “別說的好像跟你無關似的。”娜姿笑了起來。

    “除了單向鏡面之外，還有別的措施來保證賭博的公平性。透明房間的各個角落裝着實時錄像的攝像頭，對局選手們的一舉一動會像電視上的聯盟比賽那樣，向皇家合衆號上的觀衆實時直播。即便作弊者能騙過對手與觀衆，在牌桌上做小動作，事後人們重新翻看錄像時也極有可能察覺其中的貓膩。”

    綠色的小貓還以爲話題談到了自己，可愛地歪頭瞪大眼睛，見無人搭理它後，只好咪咪叫了兩聲，無聊地伸起懶腰。

    娜姿聽着越橘滔滔不絕的講解，心中的困惑不僅沒有消散，反而越來越好奇了——

    “可是越橘天王，你爲什麼要這麼設計第十層的房間呢？作爲合衆地區最廣爲人知的賭徒，你應該比誰都要精通賭博作弊的技巧的，爲何還要專門打造一個房間來限制自己呢？”

    “這是一個有關尊嚴的問題。”

    肩頭頂着一隻貓的男人振振有詞地說道。

    “娜姿小姐，你是一個超能力者對吧。但如果有不知詳情的好事之徒不認同這一點，狂妄地向衆人宣稱你其實只是一個普通人，之前所展現出的超能力伎倆全都是靠着魔術手法完成的，還親自動手用魔術重現了你的拿手絕技——遇到這樣的情況，你會做出什麼反應呢？”

    “當然是把他掄到……不，我應該會在他面前展現出魔術技法無論如何都不能解釋的超能力，讓對方心服口服。”女演員面帶微笑說道，彷彿一位文靜少女。

    “對，就是這個道理。”

    惡系天王對面前女士差點原形畢露的表現視若無睹，點點頭繼續道——

    “我們這些在撲克牌桌上揮霍一切的賭徒也有着同樣的心理，我們無法忍受外行人用作弊手段這種理由，來曲解我們積年累月精心磨礪出來的牌技。因此才需要頭頂上方的這個房間。”

    陽光下的十層賭室反射着耀眼的白光，遊弋的巨牙鯊與等離子團的賢者正相對而視。

    前者在自作主張地爲自己的訓練師打探敵人的底細，而後者則低垂着眼簾，專心審視着玻璃的材質，絲毫沒有發現多層玻璃後的血盆大口。

    “越橘先生，我還想問……”

    你爲什麼確信自己能在毫無作弊的情況下打敗那個維奧？

    那個在21點牌局中表現得像是一架人體計算機的數學天才，可不是什麼容易打發的好事之徒。你到底打算依靠什麼方法來贏過他？

    一百億對一艘遊輪，這樣的賭局籌碼真的合理嗎？雙方爲什麼同意這樣的賭局？背後是否隱藏着更加陰暗的真相？

    話剛要出口，心中不知爲何傳來某種強烈的預感，娜姿打了一個冷戰，還沒出口的問句被硬生生吞回了肚裏。

    所幸此時此刻，越橘忙着安慰遭遇冷落的小貓，正在用攜帶的樹果進行投喂，並沒有注意到身後娜姿沒有出口的話語。

    反而是正在被主人安慰的新葉喵注意到了情況，朝着匆忙閉口的娜姿扮了個鬼臉。

    來自關都的道館首領故作掩飾地四處張望，視線自然而然又落回了輪船頂部那格外顯眼的“透明房間”。

    看到巨牙鯊與維奧對峙的場面，娜姿此時只感覺那對視着的兩種生物，都像是商場櫥窗中的列作商品的模型人偶一般。

    而面前的這名正在逗貓的賭徒，則是那個張口閉口“顧客就是上帝”，但眼神卻死盯着客人錢包的商場老闆。

    在這樣波譎雲詭的氣氛中，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賭場裏的服務員們忙忙碌碌地搬運着酒水與美食，賭桌上的客人們熙熙攘攘地搬運着慾望與籌碼。

    而數學傳奇與賭徒天王的最終決戰，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最終關頭。

    決鬥的時間終於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