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傾聽心聲者

    被波加曼和小火焰猴反將一軍之後，斯姆拉立刻選擇了逃跑。

    計劃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關鍵是身爲七賢人的自己絕對不能被抓住！

    懷抱着如此堅定的信念，花甲老人迸發出此生罕有的速度與膽識，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利落地轉身就跑。甚至還接連頂翻了身後的兩名警員，硬生生從人羣的縫隙中鑽了出去。

    這實在不能責怪合衆地區的警察不中用，畢竟警局中不是人人都是一線幹警，此時聚攏來的警員中有不少是只受過基礎訓練的文職人員，實戰能力比普通人強不了多少。

    而且誰都沒想到，這個白胡子一大把的瘦弱老人，竟能在瞬間爆發出橄欖球運動員一樣一往無前的氣勢。

    走廊、拐角、大廳、正門……

    突出重圍後，老人豁出老命來撒足狂奔，一路扯翻桌椅，不時放出半真半假的呼喊來混淆視聽，騙開新圍上來的警員。

    雖然他的運動能力比不上在身後追逐的年輕警員們，但勝在思路清晰，而且事先規劃好了逃生路線，斯姆拉居然真的逃到了警局門外。

    然而這時，一聲尖利的猴叫卻在這位七賢人的耳邊響起。

    斯姆拉猛然回頭，只見身後不到一米的位置，原本已經被人羣淹沒的小火焰猴不知何時已經再次出現，正盪鞦韆般抓着門框吊在半空。還正在搖晃着蓄力，似乎是想要一舉盪到老人的身上。

    “可惡，沒時間陪你耗了。”

    慣常愛用智力解決問題的斯姆拉此時已經忍無可忍。他摸向腰際，想要派出手持強力的寶可夢把這條該死的尾巴一舉解決。

    但卻摸了個空。

    小火焰猴的嘴角浮現出淡淡的微笑，兩顆小虎牙分外顯眼。

    這正是它和波加曼的手筆——早先在走廊中被警員圍攻時，兩個小家夥就趁着貼近老人身體的一瞬間，順走了對方身上的精靈球。

    此時的那些手持精靈早已散落在警局內部的犄角旮旯，就算裏面的寶可夢自己跳出球來，也來不及支援此處。

    喪失了底牌的老人瞬間流下冷汗，只好靠着這副年邁的腿腳繼續奔跑，試圖甩開這頭可惡的小火焰猴，還有跟在小火焰猴身後衝出來的警員——

    那只該死的火系初學者精靈彷彿戲弄獵物般，與斯姆拉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既沒有急着追趕上已經氣喘吁吁的老人，也不曾放慢腳步，那簇從身後升騰起的火焰在昏暗的傍晚格外醒目，爲警察們指引着前進的方向……

    。

    “當第一只小磁怪找上我時，我還沒有意識到接下來發生的將會是怎樣的災難。”

    威廉廠長的家中，高個子的中年男人目光中流露消沉遲緩的神情，擅長發號施令的堅毅下巴一張一合，向碧藍、斗子與N描述事件發生時的具體情況。

    “曾經有一個名叫阿爾諾的工程師向我發出警告，她說如果繼續放任電系精靈們自爆發電，將會對那些寶可夢的肉體與精神造成極大的摧殘。但我沒有聽取她的建議放棄這項方案，一方面是我認爲先進的醫療與培育方案，能抵消長期自爆造成的不良影響，另一方面，則是因爲當時沒有任何一家企業把寶可夢的健康當做需要考慮的問題，而我，其實也和他們抱持着相同的觀點。”

    “寶可夢的性命無足輕重——這樣的話語放在現在會飽受抨擊，但在過去那個寶可夢勞動法都不存在的年代，卻彷彿天經地義的常識。我並非會因虐待精靈而感到高興的道德異常者，但現在想來，在面臨選擇的時候，我確實會把寶可夢下意識地看低一等，我選擇性地忽視了精靈們的精神感受——大概是爲了責備我的這項疏忽，命運對我降下了懲罰。”

    在三個陌生人面前，威廉誠懇而坦蕩地剖析自己。

    “寶可夢要求提升待遇的呼聲幾乎每個月都會出現一次，在立涌發電廠內尤其如此。我們廠的人類員工的福利很高，有着悠久的長假與數不盡的員工紅利，因此不少寶可夢會爲此眼紅而提出抗議。但公司終究還是牟利的，我們不可能滿足它們所有的要求。”

    “而在應對寶可夢們的抗議中，我們也基本瞭解了它們的行爲模式。相比於人類滿懷怒火與惡意的遊行，寶可夢們的抗議缺乏串聯，基本都是些小打小鬧，有些時候甚至更接近於一種撒嬌。寶可夢們不會說話，它們的加薪申請往往是由某位員工代爲傳達，人類列出條件，而精靈在一旁點頭或者搖頭，藉此表達自己的態度。公司會針對代理人提出的要求進行回答，有時也會切實提升一點點待遇，但想讓暴動的精靈們重新平靜下來，還是要靠那位寶可夢找上的代理人從旁安慰……”

    “在我們公司，最經常扮演這個代理人角色的人，就是阿爾諾，在那起致人死亡的生產事故之前，她經常撇下工作，帶領着精靈們來向工廠提出各種不合理的要求。她甚至還曾領着那羣小磁怪和雷電球，提議廢除發電寶可夢的夜班制度——我們可是發電站，一個部門的常態化停工可能會毀掉整個季度的產能。”

    “所以你認爲，這次爆炸事件其實是阿爾諾女士過往活動的延續？”

    碧藍迅速反應了過來：“可在這次爆炸事件發生的時候，阿爾諾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各種證據也表明了示威是由電系寶可夢們自發引起的。”

    “這正是我最不解的地方，因爲代理人沒有出現，直到最後時分，我才明白了那羣電系寶可夢的意圖——當七十一隻電系寶可夢在我的面前排成整齊的陣列，爲首的自爆磁怪把一個正在倒計時的鬧鐘擺在我的面前，並沉默地醞釀起即將使出「大爆炸」招式的白光，我才終於認識到自己過去的愚昧無知——”

    威廉深深地嘆了口氣：“習慣於使出「大爆炸」技能發電的寶可夢們，完全不認爲集體自爆會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情。”

    “你爲什麼不立刻答應精靈們的全部請求？”斗子心直口快地提問，“這樣危機就可以暫時性地解除了。”

    “因爲那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中年人沉重地搖頭道，“在第一只小磁怪找上我時，它曾指手畫腳地試圖向我展示自己的意圖，但那時，我想也不想地拒絕了它的請求。而後我看到那些精靈開始醞釀集體自爆之後，再怎麼改口，它們也聽不進我說的話了。它們給予我唯一的仁慈，就是那一刻鍾的倒計時……”

    “在那十五分鍾，我做了最大的努力來減小即將發生的爆炸帶來的損失。我及時疏散員工，並通知警方和消防隊。在爆炸發生之後，我第一時間聯繫了阿爾諾，一方面是向她確認這起事件是不是由她引起的，另一方面則是請她暫時隱瞞發電裝置的功效，以便於失業員工們再次找到工作……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可是那些寶可夢們的行爲完全不合理呀。”

    此時就連斗子也看出了異常。

    “正常來說，不是應該先展示自己的武力，然後再進行協商談判嗎？而且它們既然認識不到「大爆炸」的威力，又爲什麼會留出時間讓廠長伱疏散員工？應該會不管不顧地直接爆炸才對吧？”

    交談陷入了沉默，不管是事件的當事人，還是得到過偵探指點的助手，都無法對這兩個問題做出解答。

    正當氣氛即將凝固之時——

    “你們還不明白嗎？”

    綠髮青年站起了身，擲出冰冷的喝問。他的臉上已經滿是悲憤之色。

    “你們直到現在還在把這起爆炸當做一起意外事故來看待，彷彿只要採取了什麼應對措施，事件就可以避免一樣。但請不要忘了，這次爆炸的本質，是一場積怨已久的革命，精靈們自始至終都沒有得到人類的重視與平等的待遇！”

    “你們還在思考，爲什麼精靈們沒有採取利益最大化的策略，以至於平白喪失了性命！可你們不知道，它們就是想用這場驚天的爆炸，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我們存在於此！我們想要平等的待遇！我們或許善良得與世無爭，或許愚蠢得不可理喻，但我們同樣希望人類能聆聽到自己的呼聲！哪怕這一聲哀鳴是由生命譜寫！”

    N自嘲地扯動嘴角：“我實在是太過愚蠢了。自己一個勁地調查事件，尋找真相，總覺得只要查明了什麼真相就能讓平等對待精靈的理念走入人心。但直到現在，整座城市中對這起事件最知之甚詳的幾個人聚在一起，卻依然意識到那些已經死去的寶可夢的心聲爲何。”

    “N，你到底想說什麼？”

    碧藍警覺起來，棕褐色的眼眸直盯這位等離子團的名義領袖。

    數日前暴雨的痕跡已經完全消失，如今，冬日的寒風吹蕩在立涌市的上空，無數伸向天空的煙柱隨着風向改變着方向，但其中已經沒有屬於立涌發電廠的那道了。

    室內，綠髮青年眼底深處的那抹迷惘已然消失不見。他挺立在兩名少女與破產企業家的身前，宣告着他對於舊世界的判詞，彷彿屹立於世界中心——

    “斯姆拉他們的做法才是正確的。妥協與忍讓永遠無法換來尊重。”

    這個世界需要一點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