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解決篇——高尚者的墓誌銘

    “我這是在哪？”

    N艱難地擡起眼皮，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黑暗狹窄的空間之中。

    昏迷的滋味並不好受，尤其是他發現自己醒來時身體正呈側靠姿勢，以非常不舒服的方式坐在硬質皮革的座椅上。

    “N，你醒來啦。”

    身旁傳來斗子輕鬆的聲音，綠髮青年擡起頭，首先引入眼簾的竟然是索羅亞克扭曲變形的臉——

    這只在進化前就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幻影精靈，此時正被頭戴鴨舌帽的高馬尾少女抱在懷裏死命揉搓，毛絨絨的黑色狐臉與暗紅色的鬃毛像麪糰一樣，在少女手中不停變換成各種形狀。

    不需要探聽心聲，光是看到索羅亞克那幽怨的眼神，N就已經能感受到這只惡系寶可夢敢怒不敢言的心情了。

    同時，這位等離子團的王也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處境。越過與自己並排而坐的斗子身影，他能看到在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自己正在一輛汽車的內部。

    “我們要去哪？”N問道，一邊看向汽車的前排。

    那位似乎叫做碧藍的偵探助手坐在副駕駛席，正在和司機交流着什麼，看上去像在指路。

    “廠長威廉的家。你不是想解開爆炸事件的真相嗎？激動人心的案件解決篇馬上就要開始了喲。”

    只見不久前還在和自己對峙的好友此時一臉亢奮之色，得意地發出推理劇後半段才會出現的破案宣告，同時繼續興高采烈地把玩着索羅亞克的臉。

    手感真的有那麼舒服嗎？

    在完全不清楚狀況的一片混沌中，N腦海中首先浮現出的居然是這個問題。

    。

    “我們到了。”

    到達某個地點後，碧藍用清澈的聲音向後排兩人提醒道，然後轉向司機——

    “對，就是這個街角，在這裏停下就可以了。前面的路段擠滿了媒體記者和採訪車，我們打算步行過去。”

    緩慢地把車停靠路邊，出租車司機這才戀戀不捨地按停計價器，碧藍用手中的智能手機支付車費。

    事後一定要記得讓偵探報銷賬單……慄發少女一邊默默提醒自己，一邊走下出租車。

    前面不遠處，就是威廉廠長所居住的獨棟公寓。此時那裏已經被長槍短炮般的攝像機包圍。

    “這麼到了今天還有這麼多記者啊？爆炸案不已經是老早以前的事情了嗎。”

    斗子嘟着嘴，看着擁擠在公寓前的人羣，不滿地抱怨道。

    碧藍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解釋起來——

    “立涌發電廠倒閉是一件足以撼動整座城市的社會生態的大事，事件的善後工作自然千頭萬緒，怎麼彌補股東們對發電廠的投資，由哪家保險公司分擔工廠的損失，退離員工們的後續安排……各種各樣的問題需要一件件處理，而不管是其中的哪一樁，都是足以登上本地新聞的大事。”

    “原來如此，記者們蹲守在這裏不僅能獲得工廠善後的第一手情報，還有機會抓拍到威廉與往來客人會晤的場景！”

    斗子果然一點就通，立刻理解了眼前人堆中記者們的用心。

    “那我們該怎麼穿過人羣，去見那位廠長呢？那片區域已經被記者包圍了，那個廠長應該也沒理由給我們開門才對……”

    N忍不住插入兩名少女的談話，問出了他覺得至關重要的問題，卻引來碧藍與斗子的面面相覷。

    只見斗子用一副看不爭氣的小孩一般的表情搖了搖頭，然後掰着手指頭對綠發青年說——

    “你想想看啊，我們這裏有一只能自由變化成人類外貌的百變怪，有一只能靈體穿牆的耿鬼，還有一只能製造幻象的索羅亞克，伱說我們該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到那間房子裏去？”

    。

    十分鐘後。

    記者羣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原來是外出的威廉先生帶着三位西裝革履的客人回到了家裏。

    “威廉廠長什麼時候又出了一次門？”

    不少蹲候的記者產生了如此疑惑，不過這種異樣感隨即被拋在了腦後。

    這些記者可不會像抓犯人的警察那樣眼都不眨地監視情況，出現一點看漏看錯的差錯也毫不奇怪，比起那些，眼下豎起耳朵聆聽那四人的談話內容更加重要些。

    可惜威廉一行人並沒有在門口交談的打算。一名週刊記者大起膽子想要上前採訪，卻被那位前任廠長用冰冷的目光瞪了回來。

    “能看出同行的三個人是誰嗎？”一名年輕的文字記者詢問同行的前輩，“好像是本地沒見過的生面孔？”

    “那三人長相太普通了，遠看時隱隱約約有點印象，彷彿是見過的人，但仔細一看卻又不像。”被問到的老記者緊鎖雙眉，“不過看制服似乎是哪家保險公司的員工，沒準還帶着隨行的顧問律師，大概要開始討論破產清算的事了吧……”

    “又是保險公司啊，這可算不上什麼新聞。”

    文字記者遺憾地捂臉，忽然注意到身後扛着攝像機的寶可夢一副十分動搖的樣子——

    “咦？泥偶小人，你怎麼了？”

    只見身體由不同規則結構的石頭連接，長得像是岩石人偶的寶可夢肩扛攝像機，踏着哐哐哐的步伐小跑到主人身邊，把取景器中的景象指給訓練家看——

    “怎麼起霧了？明明我們這邊的視野好好的……是鏡頭出了問題嗎？哎呀壞了，威廉身後的兩個同行者的樣子完全沒拍到！”

    正當記者捧着照相機大驚失色時，那位“威廉廠長”在門口摸索了一陣，順利地打開房門，走入房間內部，其身後的三人緊跟在後魚貫而入。

    這意味着他們報社喪失了最後一次能補拍到三位客人樣貌的機會。

    “算了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大新聞。”

    老記者安慰起年輕的後輩來，又接過相機拍了幾張周圍景色，確認鏡頭沒有問題後，利落地放棄了這條新聞。

    他微微嘆氣，也不知道這條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抓拍機會最終會便宜給哪家媒體。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剛纔，數十臺各不相同的攝像機在同一時間都出現了“故障”。

    相機的鏡頭中，灰白色的煙霧彷彿陰魂不散的幽靈，陰魂不散地覆蓋在身穿西裝制服的三名“保險員工”身上。

    。

    記者們各懷心事地目送着“威廉先生”進入門內，而這位努力擺出嚴肅姿態的男人在掩上門扉、離開衆人的視線之後，瞬間變化成了一團紫紅色的軟泥。

    百變怪身後的三人也在悄然間變換了身形，長相毫不起眼的西裝職員形象猶如霧氣般散去，現出兩名少女與綠髮青年的身影。

    “耿鬼，做得不錯。”

    碧藍對鞋櫃的陰影輕聲說道，用精靈球將這只事先潛入房間，並從內側打開房門立下大功的影中幽靈回收起來。

    三名闖入者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到訪時的響動，自然引起了屋內之人的警惕。

    很快，與百變怪先前的僞裝完全相同的中年人來到了玄關，看到碧藍一衆的陌生面孔，表情頓時凝重。

    “你們是誰？闖入我家有什麼目的？”

    現身的前工廠主威廉還算冷靜，除了質問之外沒有做出多餘的衝動動作。這讓助手小姐鬆了口氣。

    ……裝備已經齊全了麼？

    回想起雨果之前那番有關證據與奇幻遊戲的比喻，碧藍深吸口氣，看向爆炸事件漩渦中心的人物——立涌發電廠的威廉廠長。

    眼前的中年人堅毅的臉上顯露出憔悴之色，眼角泛出不太健康的血絲，卻依舊把自己的身形站得筆挺，鬍子與髮型打理得幹練整齊，與此前會面過的臺爾特完全是不同風格的人物。

    比起遊戲裏的大魔王，他反而更像新手村的村長。

    不管是他高興聘請臺爾特的行爲，以足以博得朋克吉他手尊敬的人格魅力，還是他對敵對的工程師阿爾諾的寬縱，都能從側面說明這位威廉是個心懷理想，待人寬厚，正直良善的好人。

    正是他這樣的性格，使得立涌發電廠在短短幾年內徹底改變這座城市能源行業的格局，但也正是他如此高尚的性格，才使得爆炸事件的悲劇無法挽回……

    “我們是調查爆炸事件真相的私家偵探，來向你確認一些問題。”

    碧藍如此開口，如使用「電光一閃」的直衝熊一般單刀直入。

    “請回吧，我想我應該有保持沉默的權利。”男人閉目回答，彷彿已經聽過無數遍相同的問題。

    N有些激動地想要開口，卻被早有準備的斗子一把攔下，低聲告誡道：“這裏交給專業的偵探就好了。”

    果然，碧藍對威廉的迴應毫不意外，旋即迴應：“儘管行使你的沉默權吧，但如果可以，希望你能聽一下我們現在已經查證到的調查結果。”

    大概是這三個年輕男女的組合過於奇葩大膽，以至於會讓人忍不住信任。威廉並沒有直接趕人出去，無奈地搖頭後，便不再說什麼，把自稱的偵探三人組請進客廳，自己在餐桌邊找了個位子坐下。

    “原來以爲工廠大老闆的房子會更加華麗一點……沒想到相當平民化呢，甚至還比不上從買回來就沒有裝修過的羽棲邸。”

    斗子沒有禮貌地東張西望一番，然後更沒禮貌地做出評語。

    不過她的發言反而讓正襟危坐的廠長放鬆了一些，威廉主動迴應起來，大理石般的面孔彷彿露出一抹笑意——

    “這公寓原先是我和妻子女兒一起住的，我們都不太喜歡那些虛有其表的設計，就乾脆自己去家具城挑選了這些陳設，住起來反而更加舒適……不過自從爆炸事件之後，記者天天圍到這裏，我們就只好分開來住了。”

    “說到爆炸事件，威廉先生，其實我們已經從警方那裏知道了這起爆炸案的實際性質。”

    見氣氛稍微緩和，碧藍不由分說地插入談話——

    “發電廠的爆炸是由原本在生物發電區內的電系寶可夢們集體使用「大爆炸」引起的。這些寶可夢希望提高自己的工作待遇，因此對廠長你發出暴動威脅，要麼你滿足它們的要求，要麼它們就會用「大爆炸」招式炸燬工廠。”

    聽聞此言，N面色沉重地抿起自己的嘴脣，攥緊了拳頭，而當事人威廉則又開始閉口不言了。

    碧藍沒有理會他人的反應，自顧自說下去——

    “事件的最終結局如今已經衆所周知：談判破滅，示威的精靈們最後用生命兌現了自己的承諾。與此同時，代表了創新與進步的發電廠在爆炸聲中毀於一旦。”

    少女惋惜地搖頭，繼續道：“但其中卻有兩個疑點。一，如果只是示威抗議的話，爲什麼精靈們會選擇自爆這種會危急自身的方式？明明憑它們的力量，還有無數種方式徹底破壞發電廠。它們爲何要平白付出自己的生命？”

    在廠長驚異的目光中，碧藍豎起了第二根手指——

    “二，爲什麼你沒有接受寶可夢們的提高待遇的提議？雖然在這方面妥協會讓你損失很多收益，但就算是再巨大的投入，與工廠徹底被摧毀相比，根本就是不值一提。如果工廠倒閉了，再多的收益也會在頃刻間瓦解，兩者的嚴重性懸殊到根本不用放到天平上來衡量！”

    慄發少女逐漸激動起來：“而且說白了，所謂的提高待遇不過只是一張空頭支票，只有對人類社會一無所知的寶可夢，才會用這樣笨拙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意見！你完全可以鑽協定的漏洞，先假意答應寶可夢們的請求，再在事件結束後把那羣寶可夢放生到野外——如此一來你的工廠既可以保存，電系寶可夢也不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威廉廠長低垂着眼簾，沉默良久，最後才沙啞地開口：“君莎只把爆炸事件的真相告訴了你們嗎？有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些事？”

    “才沒有！我們獨立展開調查發現了真相！”斗子搶答似地說起大話。

    碧藍偷偷咋舌，明明在進門之前這個後輩對事件同樣一無所知的，爲什麼她能這麼大言不慚……

    “這樣啊……那把真相告訴你們也沒有關係，但我希望這個消息能終止在你們這裏。至少再隱瞞一個，不，半個月就好。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中年男人誠懇地看向斗子，而高馬尾少女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可憐兮兮地看向她的小藍姐。

    “用不着拿問題的謎底作爲要挾，威廉先生。那種東西我早就知道了。”

    碧藍揚起聲調，自信地回答。與偵探在警察局中的宣言分外神似。

    “精靈們之所以會選擇「大爆炸」當做威懾手段，是因爲在它們看來，集體自爆根本就沒有能置它們於死地的危險性。從立涌發電廠擴建開始，你的工廠一直在利用電系寶可夢自爆產生的巨大能量來生產電力，那些精靈本身就在特殊的裝置之中日復一日地自爆着，自然不覺得聚集在一起同時爆炸會出現什麼樣的危險。”

    “而你之所以沒有答應這些精靈們的請求，卻是閣下正直高尚的性格使然——在你看來，做出承諾之後食言，抑或是耍弄手段把這些提出要求的寶可夢趕出工廠的選項都是不存在的——就像你在過去阿爾諾的事件中，認定與你敵對的工程師無罪一樣，你不會在反對者落難的時候落井下石，僅僅是因爲她確實沒有犯下錯誤，在當時，你親眼目睹了事件發生的經過，那位死去的員工是由於自己的失誤丟性命的，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也絕不可以遷怒於他人，否則那就違背了你的處事原則——事實的對錯高於一切。”

    少女手指向男人：“你的人生，你的理想，你的現實，全都建立在這一條黑白分明的原則之上。正是因此，不論什麼樣性格的員工都會把你視爲好人——同伴、朋友、導師、偶像，他們在你身上附上各種各樣閃閃發光的標籤，正是因爲你永遠公平正直。”

    “這樣的性格不是很好嗎？不偏不倚的好人當然能得到大家的支持，爲什麼電系精靈反而會因此自爆？”斗子忍不住問。

    “因爲寶可夢大多是頭腦單純的生物——尤其是雷電球小磁怪這樣會使用「大爆炸」的自爆精靈。它們無法理解什麼叫做無可奈何，什麼叫做討價還價。正在威廉長篇大論地向精靈們解釋自己爲什麼無法實現它們的訴求之時，那些長久生活在工廠而與世隔絕的寶可夢們失去了耐心，以完全不考慮後果的輕鬆心態開始了自爆倒計時。畢竟，自爆早就成爲了它們的本能。”

    擔當偵探角色的助手小姐遺憾地嘆了口氣——

    “最後，廠長不願意披露案件真相的原因也十分簡單。在等離子團掀起精靈解放運動的當下，讓精靈自爆發電的做法一旦公之於衆，立刻就會遭到來自各界的口誅筆伐。如此一來，發電廠的破產清算就會艱難許多，甚至員工們的遣散費都很難保證；舊工廠遭受質疑的生產行爲一旦曝光，那些失去原本崗位的員工同樣將陷入輿論風波之中，想要應聘其他公司就更艱難了——因此威廉廠長無論如何都要保持沉默，讓真相在不該問世的時候繼續深埋在不爲人知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