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望海潮·入江湖 第一百九十五章 孤冢思鄉土

    這邊蕭寧和楚月的話還沒說完，忽然一陣兵刃交擊之聲從深處傳了過來，兩人一時間齊齊噤聲，對視一眼一起向裏面潛去。等走出數十丈去，兵刃之聲已是止住，再尋出百十丈遠，才看到樹林之中有兩條人影一立一臥，就見中間立着那人一手捂着臉，口中蹩腳的漢話嚷道：“石灰粉！你們漢人都這麼卑鄙嗎！”

    “是他！”隱在暗中的少俠和姑娘都是一愣，等再細看時那人已是一緊手中鋼刀，嚷了聲：“我宰了你！”揚手對着躺在地上的一人劈去。

    “不好！”蕭寧見了在樹後見了暗叫一聲，猛得長身而起，揚手三支鋼鏢已飛了出去，人也接着跳了出來。楚月見了在背後白了他一眼，只得跟着躍了過去，手裏也是扣定了暗器壓住陣腳。

    這人武藝了着實了得，暗夜中只憑耳音就將這三支鏢讓了過去，轉過頭來雙目緊閉，手橫鋼刀對着蕭寧二人喝道：“誰！”

    “前輩。”蕭寧上下打量打量面前的人，果然是那個見過兩面的灰衣蒙面人，只是此時滿臉的石灰，看樣子眼都睜不開了，可還是面目猙獰的對着自己。

    “是你！”那灰衣人側耳辨辨聲音，好似已聽出是誰了，不由得緊緊手中刀道，“小子，你也要來橫插一道不成！”

    “前輩，”蕭寧還是抱抱拳道，“事都已至此了，您難道還要再害人性命嗎？”

    “小子，來奪寶就來奪寶，哪來那麼多假仁假義！”灰衣人聽着把刀一掄拉開了架式，口中喝道，“來，有種你先過來結果了我！”

    蕭寧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道：“今日前輩有傷在身，小子不想趁人之危。您走吧，只要有晚輩在這兒，今兒個您是什麼也帶不走的。”

    “你！”這一句話雖把他氣個夠嗆，可細想想卻也是實情，灰衣人卻也只得收了刀，拿手指着少俠恨聲道，“好，好！小子，今日這樑子咱們算是結下了！那圖你可拿穩了！有道是山不轉水轉，這帳咱們有算的時候！”言罷一甩衣袖，摸索着退了出去。

    到了這時蕭寧和楚月也才收了兵刃向旁邊看去，躺着的果然是焦隱，到此時他手上的兵刃早已扔出多遠，倒在地上盡是沒有動靜，蕭少俠上去探探鼻息，卻是只剩一縷恍若遊絲的氣息。再回來看看他身上，果然掛着幾處水漬，還是那身船伕打扮。少俠先點住了幾處穴道止住了外流的鮮血，這才輕輕將他扶起來渡過一縷真氣去，許久之後好歹見其呼吸漸粗了。等他輕咳了幾聲緩緩的睜開眼來，先自打量了打量眼前的人。

    蕭寧這時收了手，從懷中摸出幾顆療傷的丹藥遞過去問道：“前輩，您還好吧？”

    焦隱並沒有去接藥，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道：“小子，不用費勁了，兩次緩手，還沒問你怎麼稱呼？”

    “小可蕭寧。”蕭少俠也知道他傷及要害，已是回天乏術，此時也不過盡盡人事罷了。

    “嗯，難怪你對這‘四聖祕藏圖’的副本不感興趣，原來是早看過了。”焦隱聽聞也是垂着頭苦笑一聲。

    “前輩……”蕭寧張了張嘴，本是不忍再說，可怎麼也沒憋住，不由得道，“晚輩對這圖不感興趣不是因爲早看過了，只是……只是晚輩知道它是假的……”說到這兒少俠也是小心的看着他的臉色，生怕因爲自己這一句話的打擊讓他再難撐下去。

    “你怎麼知道？”沒想到這時的焦隱不但情緒上沒起變化，反而擡起頭來看了蕭寧一眼，微微一笑。

    “前輩，你……”這下輪到蕭寧愣住了。

    “呵呵，”焦隱搖搖頭，沒有讓他再說下去，只是自顧道，“我本也存着幾分疑心，想那嶽長海是什麼人，而今入得中原也有些時日了，竟無一人能明確其行蹤，可偏偏這祕圖的副本一出就鬧的江湖盡知。而且我自得這圖之後，不管如何躲藏卻總能讓人挖出來……”說到這兒又是一陣急咳，好容易才再順過一口氣來。

    “前輩……”蕭寧把手中的藥又往前遞了遞，卻還是讓他推了回來，微微一笑道：“沒用了，自己的傷我自己知道，少俠且聽我說完。”

    說着微微一頓，才又接着道：“今日聽你所言，也是印證我此前所想，這圖也許就是個圈套，是神音教放出來想方設法攪亂我中原武林的圈套！”一面說着，一面顫巍巍的從懷中掏出一襲白絹來，在腿上仔細鋪開，蕭寧和楚月低頭看時，果然和前面見過的兩張一模一樣。

    再看焦隱盯着腿上的圖，又說道：“其實最當初我搶這張圖，也是爲得也是心中那一口氣。江湖中都說我與‘千面神偷’崔奇相交莫逆，此言確實不虛。崔大哥初下崑崙之時，曾經幾次救我性命，後來我二人也成了生死之交。當年崔兄得到‘四聖祕藏圖’之時，也是第一時間傳密信與我，言道有寶圖在手，遭人追殺，讓我去江陵接應於他。可我終究是晚到了一步……”說到這裏話語中也有了幾分哽咽。

    少頃後他好像緩過來了，才接着道：“當日我在江陵呆了三天，才有清水河的命案傳了出來，再趕到時聽說屍首早被青石縣衙的公人斂了去了。我不敢明着去官衙認屍，只好趁着夜色去了趟停屍間。”

    “前輩去見到了什麼？”蕭寧聽到這裏皺着眉頭問了一句。

    “見到了五具屍體。”焦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我認出其中一具正是崔大哥。”

    “那另外四具前輩認識嗎？”蕭寧又問了一句。

    “當時不認識。”這次焦隱搖了搖頭，“只是覺得甚是奇怪，以崔大哥那千變萬化的易容術還有什麼人是甩不開的。”

    “嗯。”蕭寧微微點頭，心中好像若有所思。

    “接下來幾日我又去翻找了幾人的遺物和卷宗，”焦隱這次沒搭理他，只是話語不由得急促了幾分，好像這口真氣要提不住了，“在這些遺物中才確定了那四具屍體是神音教中的人，其中更有嶽長海的親傳弟子，見到這些我也是嚇了一跳。可這些東西裏就是沒見到崔大哥一直隨身帶的那只鹿皮百寶囊，就想着是不是已讓神音教的人給搶回北國了。知道這仇單憑我一人是報不了了，爲此我不惜將神音教中人南下奪圖的消息廣佈武林，那幾年我也曾屢次潛入遼境，只可惜終究無膽摸上那‘獨龍崖’。”說着自嘲的一笑。

    “直到近來，江湖上忽然傳言說岳長海堪破了寶圖之祕，帶人南下中原了，爲的就是前來取寶。他人聽了這話也許還是半信半疑，可我信！於是我再次去暗暗探尋他們的蹤跡。黃天不負有心人，人我沒找到，不過讓我打聽到了這一行人竟將寶圖畫出副本，分散人手去尋找藏寶之處了。本來這圖只在嶽長海身上，怎麼我也下不得手，而今只在些嘍囉之處，我只是略施手段就取了過來。”說到這兒，也是不屑的一笑。

    “等這圖取來了，我本想找個僻靜之處，好好看看這至我崔大哥死命的是件什麼東西。可怎想，自從這圖到手了我卻怎麼也藏不住了，不管所在之處如何隱祕，卻好似總有雙眼睛盯在我背後，不多時就會有江湖中人找上門來，到了最後更是被人將消息廣佈於江湖了。其實這時我已對這圖起了疑心了，只是還有幾分不甘，才一直沒有放手，沒想到最終落得個……”

    到這兒又是苦笑一聲，將腿上的白絹拎起來，吃力的遞向蕭寧道：“我知道此物並不吉利，可我也實在不忍損之，權且留予你吧，如何處置盡憑少俠了。另外少時曾在一番僧處得一段腹語心法，讓我參研多年，也算奇奧，一併說與少俠聽了吧。”說着也不管蕭寧答不答應，自顧低聲誦了出來。

    蕭寧一時拒絕不得，只得側耳細聽，越聽之下越覺得這心法晦澀深奧，不知不覺間竟是癡了，等再回過神來，焦隱仍是盤膝坐在那裏，卻已溘然而逝了。

    看看他那已垂下的手中仍然握着的白絹，蕭寧也是嘆了口氣，起身對着屍首拜了兩拜，這才將那絹布小心的抽了出來，就着星光打開來仔細觀瞧。此時楚月也靠了過來，兩人看罷多時又對視了一眼，姑娘說了句：“看筆法與前次那兩張好似出自一人之手。”

    “是一人之手。”蕭寧輕輕的點點頭，把絹攏入袖中，看看地上的屍首，又嘆了聲道：“得人好處，又好歹同道一場，總不好讓他曝屍荒野啊。”

    等到一座新墳起來了，蕭少俠在袖中握着白絹站在這裏，這真是前有李橫，後有焦隱，兩幅圖都得的如此相似。再看看四下的樹林，望望不遠處的黃河水，一時間思緒好像又飛回了十三年前，眼前彷彿還是那個在清水河畔，也是因爲這張祕圖，懵懵懂懂的孩童，卻又是初次見識到了這個的江湖險惡。昨之日景，今日猶如再現，竟使他分不清哪是虛，哪是實。直到楚月上前一步，輕輕的扶住了他，說了句“走吧”。兩人才轉過身去，一起向林外而去。正是：

    劍影刀光心欲冷，胸中熱血更珍藏。

    滔滔東逝黃河水，今日催人憶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