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比生命重要的東西

    “因爲那樣太過殘酷了……”

    會議廳內，一位頭髮有些灰白的年長領導深深看着陸思常，如此說道。

    此刻距離陸思常將“窗口期前處理”的想法和相關人員提出已經過去近半小時，這個問題自然得到了高度重視，而在走了幾個簡單的流程後，一場會議爲此召開。

    而參與會議的人除了陸思常外，自然還有那些權限更高，對末日信息的接收也處於最前沿的幾個部門領導。

    “……”

    陸思常看向說話的人。

    年長領導眼神深邃的回看着他，不知道是看出了什麼，還是有自己的想法。

    而稍作沉吟後，年長領導繼續道：

    “陸將軍，你是個軍人，有些事情可能並不瞭解……你知道你這項提議的重點在哪麼？重點在於它和我們一直拒絕的基因改造有些類似，它觸及了人類的底線，違背了倫理綱常，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能這麼做……”

    “……”

    陸思常聽到這話，沒有立刻回答。

    對方說的話似乎帶着些居高臨下的官腔，令他有些煩躁。

    軍人怎麼了？軍人怎麼就不瞭解了？

    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他無論是閱歷、實力、還是腦中的知識儲備，都達到了極高的水平，所以他當然知道這件事的殘酷性，甚至他還知道，如果這項提議真正實施開來，回對人類造成多大的影響……

    但他現在想活着。

    陸思常深吸了口氣，沒有多說些什麼，而是微微移開視線，看向會議廳內坐着的其他人。

    此時會議廳內的氛圍並不嚴整，因爲這次會議內容涉及到了很多領域，尤其是生物科研，醫學之類，所以放眼看去這裏像是一個大型學術討論會似的，根本見不到政志的影子。

    不過這個時候也許是感應到了什麼，很多人開始停下議論，紛紛坐正身體，隨之，會議室也慢慢安靜下來。

    但在聲音平復之際，恰好有人的議論聲晚收回了幾秒，便被無限放大了：

    “……嗯，所以我認爲已經沒有討論的必要了，這是個很不現實的想法。”

    說出這話的是一個外表普通的科研人員，他說完這句話就意識到了不對勁，便立刻收聲，端正了坐姿。

    但陸思常還是微微眯眼看了過去：

    “你的意思是，放任末日將所有人都污染成怪物？”

    他的語氣比往常冰冷，加上他本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嚴板樣子，所以這番話問出後，對方明顯愣了一下。

    這位科研人員猶豫着，和身旁人交流了幾下眼神後，才再次看向陸思常，

    開口道：

    “……陸將軍，我並沒有否決你這個想法的意思，事實上我們早已有過類似的想法，也進行過相關的實驗研究，但我們得到的都是沒有意義的結論，所以沒有上報……”

    “沒有意義？”陸思常微微皺眉：“是以現在的技術水平不能實現？還是實現了也沒有作用？”

    “……不是的。”

    那名科研人員搖頭解釋道：“我們的技術水平足夠實現你所說的想法，但我們的實驗只能放在已經進入窗口期的人甚至怪物身上，其他的，我們無從下手……”

    “無從下手？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陸將軍，你要知道目前我們並沒有一套對於人變成怪物的完整數據模型，周奇所提供的那些概念雖然很重要，但也只能作爲一套模糊的參考體系，其中的細節是很難補充的……”

    那名科研人員說着神色變的複雜起來：

    “……比如在當下的環境中，我們知道，一個人如果瞭解了太多關於末日的信息就會變成怪物，可是那個界限是什麼？是非要瞭解末日的全部才會變成怪物？還是只要知道末日這個概念就會變成怪物？甚至必須和周奇的交流足夠多？

    “再加上有關情緒的問題，那麼如果有人即將進入窗口期，我們到底是該清除他們的記憶，還是切除他們的部分感情器官？

    “……而除了這些，最關鍵的問題在於，是否進入窗口期是一個人的主觀感受，從客觀上根本無法準確判斷，這就導致我們根本無法隨意進行試驗……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我們切除了一個人產生情感的器官，那個人又確實沒有變成怪物，我們如何知道他是因爲試驗成功而沒有變化，還是因爲他本來就不會變化呢？”

    “……”

    陸思常沉默下來。

    但並沒有沉默太久，因爲他很快反應過來不對勁，他皺眉看着這名科研人員問：“雖然我對科研並不瞭解，但你所說的這些……似乎並不是什麼難以克服的問題。”

    “的確，但是……”那名科研人員眼神一下子變得復雜，他看着陸思常張口想說些什麼，但還是閉上了嘴，幾秒後，他嘆了口氣。

    這時他旁邊另一個科研人員開口了：“這些的確不是什麼大問題，直白來說，哪怕用最簡單的窮舉法，排除法，都能解決這個問題，但陸將軍你似乎忘了些什麼……”

    “？”陸思常愣了一下。

    “是的，陸將軍，你忘了，這個實驗和我們現在進行的實驗從立意上是不同的，已經進入窗口期的人，我們已經默認他們是怪物了，而沒有進入的……還是人。”

    “……”陸思常頓了幾秒，想着自己也許是其中一員，便問：“那又如何？”

    後來的這名科研人員也沉默了。

    他們覺得陸思常似乎有些不對勁，難道是他們說的太委婉了？對方沒聽出來？

    就在這時，先前那名頭髮灰白的年長領導再度表態了。

    他有些嚴肅的看着陸思常道：

    “陸將軍，停下吧，到這一步，我們已經不是在討論一項可能的計劃，而是在準備向人性發起挑戰！你好好想想，如果開始這項計劃，我們該拿誰實驗？拿活生生的人！”

    陸思常面無表情：“這樣的事情難道很少嗎？想要進步，總要付出一些代價。”

    “……”年長領導臉一沉：“他們說的話你沒聽懂嗎？這個實驗需要的不是一個兩個人！如果我們想要短期就有結果，我們需要成百上千的人命去添補！於情，這太過於殘酷血腥，於理，參與實驗的人可能都是社會、政府高層，以及精英人才，也就是我們本身……這就會大大分散我們的資源和精力，延緩我們在其他方向上的進度……”

    他本來語氣有些冰冷，但說到這，他的聲音卻緩下來，搖頭嘆息道：

    “況且……就算我們走通了這條路，難道我們就能將其大規模實施嗎？不行的，剛纔我就說過，這條路和基因改造並無不同，即便我們是爲了戰勝末日，爲了生存，可如果將末日定義爲環境變化，人類的感情，定義爲被淘汰的缺點，這難道就是正確的嗎？

    “到時候，人類剩下的全都是冷冰冰的無情者……可他們還能稱之爲是人麼？他們，還有未來嗎？”

    “……”

    “……”

    一片寂靜。

    這番發言非常直白的將利弊講清楚了，陸思常自然也聽懂了對方的意思。

    但事實上這些問題難道他想不到嗎？其實他早心裏也已經過了一遍了。

    他知道，這件事的確有很大的劣處，也有種種弊端，但他現在，必須爭取一下。

    陸思常深吸一口氣，語氣硬邦邦的說道：“只是小規模實驗呢？畢竟現在的情況繼續下去也改變不了什麼，而且借用你的說法，我們這第一批接觸末日的人，都是高層、精英，所以就更應該想辦法讓我們先活下去，活得更久，才有可能再找到解決辦法……”

    這話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那位年長的領導也沉默了，回到了座位上，顯然在衡量些什麼。

    這時，終於有其他官員也開口了。

    一位身形偏胖的官員沉聲說道：“我們是否真的要爲了活下去捨棄掉一些重要的東西？生命，還是人性？我想，這種殘酷的選擇周奇也許已經經歷了無數次，可這次他沒有主動提出，應該是把這個問題的主動權拋給了我們，意思就是……讓我們幫他想想，是否還有別的選擇？”

    有人語氣沉重的附和：“我贊同，周奇不可能想不到這些事，但他卻沒有說出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還不能放棄，對我們而言，總有些東西比生命還重要……”

    但也有人反對：“我贊同陸將軍的提議，應該先進行小規模實驗。”

    “可是……”

    “沒有可是，我們早應該拋掉那些無用的哲學思想和倫理綱常了！”一位看起來有些兇狠的官員突然起身拍了下桌子，指手畫腳道：

    “現實就是，周奇經歷了無數次末日也沒有找到其他的選擇，所以才把這個問題拋給了我們……而各位，睜眼看看，才不到半個月，世界就已經變成了這樣，中海就已經變成了這樣，那距離末日還有多久？我們還有得選嗎？問問那些科研人員，他們這麼短的時間內，能研究出什麼？可如果他們都變成怪物了，我們找誰研究？我們現在最缺的是時間啊……”

    說着他還伸手指了指那些穿着制服的科研人員。

    “……”

    有科研人員感覺不太好受：“應該還來得及的……”

    但緊隨其後，另一個資歷更老的科研人員嘆息道：“他說的對，來不及了……事實上，我已經有了窗口期的前兆，我甚至已經看到了那片湖……”

    “！！”

    “什麼？”

    這話一出，會議廳一下子如同寒風略過，鴉雀無聲的同時，所有人都感覺到背脊發涼。

    尤其是陸思常，瞳孔幾乎縮成了針尖，而震驚之餘，他突然意識到，除了那些貪生怕死的人，還有一些認知不清晰的人外，恐怕更多人都是這種想法吧，畢竟“身懷重任”，總不能有點症狀立刻就去隔離吧，像在逃避什麼似的……

    而如果這麼說的話，那其他人……

    果然，當他剛剛冒出這個想法時，再度有人開口了，這次也是一位科研人員：“是的，我也已經產生了一些異狀。”

    “……”

    再沒有震驚了。

    彷彿是預料之中的一般，當第二個人開口後，會議廳內的人紛紛用異樣複雜的眼神看向他，也看向其他人。

    氣氛莫名開始轉變，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悲涼、壓抑。

    那位反對陸思常的，頭髮花白的領導，竟然也緩緩嘆息着開口道：“好吧，其實我也即將進入窗口期了……”

    “……”

    “……”

    又是一陣沉默。

    陸思常突然有些愧疚，他剛纔還覺得自己只是想活下去並沒有錯，但沒想到眼前這個一直反對自己，張口人類，閉口未來的人，也即將進入窗口期……

    是啊。

    到了他們這種級別，又參與到了這種事中來，誰能獨善其身呢？

    其實每個人都不想毫無價值的死去，每個人都在內心抉擇着……

    也許，對方的反對，和說出的那些話，更多的是一種不甘……

    “所以……只能走這條路？”

    有官員開口問。

    嗯，當陣陣波瀾平息後，會議廳突然恢復了該有的嚴肅樣子。

    一名科研人員嚴肅回答：“是的，如果不考慮人倫道德，只考慮最理性的情況的話，我們身爲末日的先行者，最好先保證活下來，再找其他方法，至少目前看來，這是最優的選擇……”

    “……”

    “……”

    嘭！

    有人錘了下桌子。

    是的，無奈，不甘。

    但沒有辦法。

    誰讓他們是最先獲得消息的一羣人呢？

    只是……

    情感啊……

    真的要剝奪嗎？

    “哎……”

    一聲沉重的嘆息。

    是那位年長領導的。

    他複雜的看着所有人，起身緩緩說道：“各位，時間很緊迫，如果已經決定了，那就不要再猶豫了……

    “如果活的下去，我們至少還可以找些方法將有關我們情感的東西記錄下來，那些有意義的東西，不會被輕易抹除的……可如果活不下去，就萬事皆休，我們整個人類都不會有痕跡存在。

    “所以現在，儘快行動起來吧。”

    “……”

    “是。”

    有人起身。

    然而……

    吱呀——

    就在這所有人紛紛起身準備離場的時候，會議廳的門開了。

    衆人驚訝回望之際，穿着風衣的高挑身影伴隨着鞋跟撞擊地面的聲音緩緩走入，她掃視着衆人，聲音平冷的開口道：

    “如果只是需要時間的話，我這還有一個辦法。”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