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謝禮

    “……”

    “讓一讓，讓一讓！”

    “快快快，人呢！”

    “都在幹什麼！？”

    “祈禱可以，別耽誤正事啊！”

    人羣後，醫護人員大聲呼喊着，打破了“寧靜”。

    所有人紛紛睜開眼睛，

    眼前，男孩正扶着坐起來的女孩，不斷拍打她的後背，

    而女孩則是滿臉痛苦的咳嗽……

    身後，有幾名醫護人員已經從讓開的人羣中闖出來，拿着擔架朝着兩人衝過去。

    路上還喊着：“讓開！讓開！”

    周奇把女孩再次放平，然後收回手。

    女孩依稀恢復意識，但睜不開眼睛，而且也坐不起來，只是能咳嗽着，嘴角不斷流血。

    醫護們衝到兩人身前，就準備上手。

    卻突然見到周奇站起身子，平靜說道：“溺水七分三十九秒，目前腔內異物已清理，無堵塞，呼吸功能基本恢復……但氣管水腫，左側肺葉片損傷，肺出血，需要在四十分鍾內搶救……”

    “？？？”

    幾名醫護直接懵逼，手下動作都停了一下。

    周奇又補充：“對了，剛纔做心肺復甦把她肋骨按折了一根，是第六還是第七根我忘了。”

    “你……”

    帶頭比較年長的醫生愣愣的看向周奇，

    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滯，他感覺自己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衝擊……

    他當醫生20多年了，平時見慣了生離死別，很少受到衝擊，上一次，還是親眼看到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平靜的說：“不用給我治了，孩子賺錢不容易，以後還要生活。”

    而眼前的男孩，

    就給了他那樣的衝擊。

    他突然有好多好多話想問，

    但最終，

    職業素養讓他剋制住了。

    他艱難收回視線，專心和同行人一其檢查女孩的情況。

    十幾秒後，隨着幾名同行醫護的查驗和補充搶救，他們發現，女孩的狀態和這個男生說的完全一致……

    於是他們趕緊把女孩放上擔架擡起。

    領頭醫生深深吸了口氣，朝周奇道：“能走嗎？能走你也一起上救護車。”

    “能走。”周奇回答。

    “……”

    醫生朝他點頭，

    其他醫生也眼神複雜看了他一眼，接着他們便擡着擔架匆忙離開。

    不遠處人羣趕緊讓路。

    氣氛變得有些奇怪。

    很多人都看到了女孩的情況，也聽到了周奇和醫生的對話，所以他們的心不再緊繃着了，因爲好像真的沒什麼事了……

    但這些圍觀的人們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們心裏只剩下一種……

    荒誕。

    他們開始疑惑，這個救人的男生到底是誰啊？

    他到底是幹嘛的？

    剛剛爲什麼要聽他的話？

    他又是怎麼做到的，真把女孩救回來了？

    太奇怪了……

    “……”

    醫護人員已經闖入人羣，朝不遠處的救護車上跑去。

    而周奇淡淡掃視人羣，然後甩了甩有些顫抖的胳膊，轉身，朝全部上岸的消防員們敬了個禮。

    然後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

    放下手，轉身朝醫護人員離開的方向走去。

    當他越過人羣時。

    有人突然喊：

    “哥們好樣的啊！！”

    “我剛反應過來！真救活了！哥們牛逼啊！！”

    “霧草，奇蹟真的發生了，牛啊！”

    “……”

    喊聲越來越多。

    周奇只是默默走着。

    此時他身上還是溼的。

    衣服緊貼着身體，水還在朝下流着，滴滴答答。

    臉上漸漸恢復了一絲血色，身上開始升起麻酥的感覺。

    但他的步子平緩堅定。

    鼓掌讚歎聲連成一片，歡呼和尖叫擴散開來。

    不知道是誰再次組織起來，

    所有人齊聲喊：

    “奇蹟！奇蹟！奇蹟……”

    聲浪中，有人遞上外套。

    有夾克，有皮衣，有男士的，也有女士的……

    周奇這次朝他們笑了笑，

    然後隨手接過一件最普通的黑色外套，拿在手裏，一路走遠。

    衆人帶着難以言喻的心情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興奮激動的歡呼久久不息……

    然而不久後有人反應過來。

    “等等！他不是要上救護車的嗎？”

    “他走反了啊……”

    “他去哪啊？”

    “臥槽，人呢？”

    ……

    衆目睽睽之下，周奇走了。

    不知去哪了。

    人命關天，救護車上的醫護也不能繼續等下去，只能趕緊出發回醫院。

    岸邊的消防人員在人們的感謝中，默默上車，收工，離開。

    湖面上的船大部分都開走了。

    人羣終於也慢慢平息，散開……

    ……

    時間安然流淌。

    也許，

    所有事物都有保質期。

    但岸邊的所有人，永遠都會記得這一刻。

    這一天，他們相信了奇蹟，

    而奇蹟發生了。

    ……

    另一邊。

    橋上。

    得知跳河的人被救，並且沒有生命危險後，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一樣經歷了歡呼，雀躍後，

    人們開始互相談論着，慢慢散去。

    雖然每個人都很喜悅、興奮、激動，雖然那股“熱勁”恐怕很長時間都不能從內心消散，但畢竟人們都有自己的事情。

    在得知了結果後，他們也沒理由繼續在這裏圍觀了。

    ……王平也是。

    得知救援成功，他內心的石頭終於落地。

    涼風一吹，他才感覺到後背都是冷汗。

    一旁妻子難得有些興奮的拉着他說道：“太好了……老公，真的救回來了，好棒啊……”

    王平點點頭，但又嘆了口氣：“人是救回來了，但我怎麼感覺有點難受呢……唉，那個叫周奇的小兄弟，應該還是想自殺，我沒能幫了他……”

    妻子握住他的手溫柔道：“不管怎麼樣，你已經做到最好了，老公，不要自責，你真的很棒了。”

    “……”王平突然感覺有些恍惚。

    因爲這話剛剛那個男孩也和他說了……

    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勉強的笑了笑說道：“那……聽你的，老婆我們回家吧。”

    老婆溫柔笑着說好。

    一家人手拉手朝橋下走去。

    但是……

    他是不想了，但周圍人卻一直在說。

    畢竟人都是八卦的，剛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又是一個好的結果，所有人都願意去討論。

    而一聽到別人討論，王平腦海裏就總是會浮現那個男孩抽菸和說話時的淡漠神情。

    他想不通，那個男孩看起來真不像想自殺的樣子啊……

    可惜了……

    一家三口走的不算快。

    但也不慢。

    幾分鐘後，王平再回神，發現自己已經帶着老婆孩子穿過大橋，來到地面步行街。

    看着來往路人依舊在討論着這件事。

    王平心中五味雜陳。

    然而就在這時。

    有個很有辨識度的說話聲突然飄進他耳中：

    “你知道那小姑娘是誰救上來的嗎？”

    “猜不到吧？”

    “告訴你們，救人的，不是那些救生員和消防員，是後來跳下去的那個男生！”

    王平整個人一僵，腳步頓住。

    妻子和孩子感覺到了，有些疑惑的看他。

    王平轉身看去，只見道對面，一個拿着自拍杆的年輕男子，正對着手機，還有周圍幾個同伴講述着什麼：

    “最可惜的是什麼？是剛纔那種場面沒拍下來……但實話說，剛纔那種情況，真不好拍，我是個有良心的人，人命關天啊兄弟們，萬一真的沒救回來，那我拍了不是喪良心嗎……”

    “還好，結果是好的，所以我現在有點後悔……你們是不知道我剛纔在岸邊看的畫面多牛逼……”

    “你們知道爲什麼之前在水裏的動靜那麼小麼？因爲啊，那哥們不是遊，他是抱着那小姑娘走上來的！真的，我就沒見過那麼冷靜的人，在水裏，不撲騰，也不掙扎，就那麼一步一步走上來……”

    王平臉色開始茫然。

    身旁妻子也聽到了，眼睛睜大。

    那個年輕男子發現王平一家看過來，友好的笑了笑，

    他應該是個主播，在他轉頭的時候，王平能看到他手機屏幕上的彈幕。

    那個男主播又四下看了一圈，興許是發現周圍觀衆變多了，於是他的聲音更大了些：“這還不是最絕的，最絕的是什麼，你們知道嗎？”

    旁邊有人忍不住問：“是什麼啊？”

    年輕男子見越來越多的觀衆，嘿嘿一笑，道：“你們剛纔聽到好多人一起在喊‘相信奇蹟’了吧？？你知道怎麼回事嗎？”

    有人問：“怎麼回事啊？你別賣關子了！”

    這話引來一堆人附和。

    男主播嘖嘖感嘆道：“我跟你們說，真的絕了……當時那個小姑娘都不行了，七竅都往外流血，眼看着就是沒救了，但那個男生卻一點不慌，他一邊搶救，一邊讓我們所有人閉上眼睛說‘相信奇蹟’這四個字，說這麼做就能救她……

    你們說，這多離譜？我們那一大幫人也肯定不信啊……但是他救人的手法又確實像那麼回事，好像挺靠譜的，加上後來有人帶頭，我們也尋思着，那就喊吧，當是祈禱了……

    結果，我們喊了一會兒，就聽到了那個女孩的咳嗽聲……瑪德，真讓他救活了，真的，這事我吹一百年，簡直太tm牛逼了……”

    王平驚呆了。

    妻子也抓緊了他的手。

    男主播那邊，有人不信，紛紛提出質疑，說這聽起來太玄幻了。

    但，那個男主播又是笑了起來：“我可是個公衆人物，騙人對我可沒好處！而且，那個畫面我雖然沒拍，但肯定有別人拍了的，你們估計很快就能在網上看到了……”

    “……”

    王平已經聽傻了，半天才動作僵硬的轉回頭來。

    恰好對上妻子滿是驚訝的眼睛。

    就在這時……

    “我困了，爸，媽……什麼時候回家啊……”

    站在兩人中間的孩子揉着眼睛問道。

    相比起那些已經成年的人，只剛上小學的孩子就不一樣了。

    他只是依稀知道，好像發生了很大的事，但他聽不懂。

    也許，直到多年後的某一天，當他聽到有人談論起這件事時，

    他會挑挑眉毛，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和人感嘆，說自己就是奇蹟的親眼見證者，但現在，他年幼的小腦袋還不太能理解剛剛的事意味着什麼。

    “……”王平低頭，發現孩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天色都已經很晚了，

    他又看了看妻子，發現那張溫柔的臉上，雖然一樣帶着感性的痕跡，但也能看到滿眼的疲憊。

    心中的波濤洶涌在這一刻漸漸平息，

    他突然反應過來，無論是不是那個男孩救的人，或者和自己到底有沒有關係，都不重要了，因爲這件事，該過去了……

    咂了咂嘴，王平想抽根菸，但想起來自己沒火。

    而且現在可不是時候。

    他壓下煙癮，笑了笑道：“兒子困啦？怪我，在這站傻了……這就回家……來，爸爸背你。”

    見兒子點頭後，他俯身把兒子背起，然後，牽上妻子的手，朝前走去。

    妻子看了他有些滄桑的側臉一眼。

    心想，他真的不一樣了。

    ……

    王平家離着明晏湖並不遠。

    不然，他們也不會經常來這裏散步，他也不會選擇這個地方自殺。

    步行幾分鐘後，一家三口滿身疲憊的回到自家小區。

    這是個老小區了。

    不過設施都齊，鄰里和睦，住着還挺舒服。

    爬上樓梯，打開門。

    看到裝修普通但佈置溫馨的客廳，

    夫妻倆同時想到：

    太好了，終於回來了。

    與往常一樣，妻子換好鞋，便帶着兒子去洗漱了。

    王平在兩人身後關上門，換上拖鞋，一路趿拉着，來到茶几前，一屁股坐進沙發裏。

    “呼……”

    他長出了一口氣，所有的疲憊似乎在這一刻一掃而空。

    幾秒後，他直起身子，拿起茶几上的水壺，倒了杯水。

    然後一飲而盡。

    抹了抹嘴，他環顧起這已經住了很多年的屋子。

    卻莫名發現了很多平時沒空注意的細節。

    客廳窗前，幾盆花正開的正豔，明顯是有人細心打理；

    儲物櫃子上擺放着一些雜物，還有兒子不久前做的小手工；

    廚房露出的牆壁一角，掛着一條洗的發皺的圍裙；

    電視旁，許久未動過的遙控器上，落了一層灰塵……

    王平眼眶不知怎麼的有點溼。

    他聽着衛生間裏的水聲，嘴角抽動兩下，努力想要咧開笑意，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多少年沒流下的眼淚，破天荒的從眼角留下了一滴。

    他趕緊擡手擦乾淨，

    這要是讓妻子孩子看見了還得了？

    然後，他再次躺回沙發上，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看着老舊的天花板和吊燈，

    他漸漸平復了心情。

    感動，是有的。

    但生活還是要繼續。

    無論經歷再大的事，不管今天做的事對他帶來怎樣的感受，他救了人也好，還是被人被救了也好……

    明天班還是要上，

    病症也還是困擾着他，

    生活還是一大堆的壓力……

    有希望嗎？

    有。

    只是，還是很難啊……

    幾分鐘過去。

    衛生間的水聲停了。

    王平深吸一口氣，

    動作緩慢的從沙發上起來，脫下外套，準備去洗漱時順帶扔進洗衣機裏。

    但就在他準備把雜物從衣兜裏拿出來時，

    他僵住了。

    不遠處，妻子幫孩子擦着頭髮，從衛生間走出，朝孩子的臥室走去。

    而王平則低頭，

    愣愣的看着，那個剛從衣兜裏拿出的小巧物品——

    那是一個打火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