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九章 取骨魂欲歸

    眼看着俄鬆帶着手下的那幫兄弟離開了，此時艾麥拉也終於是鬆了口氣。

    手裏的這羣羊就是他所有家當，若是真的被人搶走了，他便再無謀生的手段，搞不好只能淪爲沿街乞討的乞丐。

    而在沙織國這樣的環境下，如今恐怕連乞討都會餓死。

    眼見着邵曦出了那麼大一筆錢，只爲了幫自己保下羊羣，艾麥拉雖然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卻也明白自己欠下了一個永遠還不清的人情。

    他走到邵曦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誠懇地說道：“公子是我的貴人，今日公子爲我做的一切，艾麥拉不知道應該如何報答，無論公子有什麼事只管吩咐艾麥拉。”

    邵曦笑着拍了拍艾麥拉的肩膀，指着他身邊的羊羣對他說道：“我並不需要你爲我做什麼，好好地放羊。

    “將來你手裏的這羣羊也許會對沙織國有大用處，今後若是遇到什麼爲難的事，你可以到樓蘭城找這位叫阿甫熱勒的人幫助你。”

    說着，趙曦又指了指此時站在馬車前的阿甫熱勒。

    阿甫熱勒會意地點了點頭。

    他知道邵曦一行人不久便要離開這裏返回中原，什麼時候還會再來就說不定了，眼前的這個孩子將來也只有自己能夠照顧到。

    邵曦雖不能像當年的關玉城一樣，將這孩子帶在自己的身邊，如今將照顧他的這份責任交到自己身上，也是對自己充分的信任。

    甚至是將自己視爲當年的關玉城。

    這對阿甫熱勒來說，這不僅不是一種負擔，反而是一種榮幸。

    因爲他終於有機會也如當年的關玉城一樣，去照顧一個與曾經的自己命運相同的孩子，這對他顯得更有意義。

    邵曦這麼做也自有他的想法，他知道這麼多年來，阿甫熱勒一直將關玉城當年對自己的恩惠牢牢地記在心中。

    雖然如今已經替關玉城報了當年之仇，可是當初關玉城對他的照顧，他一直都沒有機會回報，今後也不會再有機會回報了。

    如今艾麥拉這個孩子的遭遇與當年的阿甫熱勒十分相似，那麼不如就給阿甫熱勒一個機會，讓他成爲當年關玉城那樣的人。

    讓他有機會將對關玉成的感恩轉化爲另一種形式體現出來。

    對恩人最好的回報，就是成爲恩人那樣的人。

    相信通過此事，阿甫熱勒會漸漸地放下這些年近乎瘋魔的執念，用他一直仰慕之人的行事風格與身邊的人相處。

    艾麥拉轉頭看了看周圍，有些詫異地向邵曦問道：“這地方離沙織城這麼遠，邵公子爲何會到這裏來？我在這附近放羊多年，並未發現有什麼特別之處啊！”

    邵曦當然不會將關玉城遺骨安葬在此地的事情告訴艾麥拉。

    這裏表面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就對了，當初阿甫熱勒將關玉城的遺骨安葬在這裏，就是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

    若是那麼輕易就被人發現的話，黑鷹和布什拉也就不會這麼多年都找不到了。

    挖出關玉城遺骨的事情，邵曦並不希望被太多的人知道，甚至不想被中原的人知道。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將關玉城的遺骨悄悄地送到盈月島，順利地與沈林月合葬即可。

    人都死了這麼多年了，實在是沒必要再讓他們死後還要面對這麼多的風風雨雨，就讓他入土爲安，與生前相愛之人平靜地埋在一起就好。

    所以這件事邵曦並不想讓任何不相關的人再知道。

    於是邵曦隨便編了幾句瞎話，說是到附近看看有沒有什麼寶藏可尋，就把艾麥拉打發了。

    艾麥拉倒也單純，只是笑着說這附近若是有寶藏，早就被自己發現了，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邵曦表示在這附近再轉轉，讓艾麥拉趕着羊羣返回沙織城去了。

    艾麥拉也不疑有他，對着邵曦千恩萬謝之後，便樂呵呵地趕着羊羣朝着沙織城的方向走去。

    他只是一個放羊的少年，像邵曦他們這樣的人去哪裏，要做什麼，他知道自己也不該多問，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將邵曦對他的這份恩情記在了心裏。

    看着艾麥拉趕着羊羣漸漸地走遠，邵曦轉頭對阿甫熱勒問道：“應該就在這附近了吧？大概還有多遠？”

    阿甫熱勒擡手朝前方不遠處的一片石堆指了指。

    “就在前面，我在那裏做了標記，很容易找到，而且我每年都會到這裏來一趟，所以記得很清楚。”

    “那我們就抓緊吧！”

    一行人隨着阿甫熱勒一同來到了那片石堆附近，阿甫熱勒停下腳步，指了指一塊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石頭。

    “就是這裏了，當年我將掌櫃就安葬在此處，這塊石頭是我留在這裏的，石頭上還有我刻下的標記。”

    邵曦走上前去，蹲下身仔細地看了看那塊石頭。

    只見那石頭上隱約有一些劃痕，看來是阿甫熱勒每年來此祭拜之後，都會刻下一道以作紀念。

    邵曦轉頭對阿甫熱勒問了句“就是在這下面嗎？”

    阿甫熱勒並沒有說話，只是表情有些悲傷地點了點頭。

    當年自己偷偷將關玉城帶到這裏安葬在此處，這一轉眼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想不到今日還要將遺骨挖出，阿甫熱勒難免心中會感到有些難過。

    想想關玉城生前是如何意氣風發，快意恩仇的一位江湖豪客，想不到死後也不能入土爲安，遺骨被挖了一次又一次，不得安寧。

    這讓阿甫熱勒覺得自己有愧於關玉城。

    都怪自己沒有本事，在關玉城去世之後，連他的遺骨都不能好好地守護，實在是愧對關玉城當年對自己的恩情。

    這一切也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關玉城生於中原，長於中原，他畢生最大的心願便是能與自己心愛之人沈林月在一起。

    可直到二人先後離世都是遠隔千萬裏之遙，不得不說這是他與沈林月二人畢生的遺憾。

    那麼在二人相繼離世之後，作爲當年受過關玉城恩惠的阿甫熱勒，最大的心願便是要替關玉城完成生前遺願。

    這中間發生的諸多變故也都是阿甫熱勒無法左右的，他只希望這一次移動關玉城的遺骨會是真正的最後一次。

    從今以後，關玉城便能與沈林月合葬一處，由盈月島望舒閣的後人世代守護，不再被人打擾。

    這也算是阿甫熱勒此生能爲關玉城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邵曦開口對阿甫熱勒安慰道：“你也不必太難過，這些年你爲關前輩做的已經夠多了。

    “關前輩一生命運多舛，能有你這樣一個人一直照顧他的身後之事，想必關前輩在天有靈也會甚感欣慰！

    “當年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終究是要做回你自己，只要將這份情意放在心中就夠了，想必關前輩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的後半生活在愧疚之中。

    “很多事上天早有定數，非你我所能改變，好好地活着便是對逝去之人最大的告慰。”

    邵曦的這番話對阿甫熱勒還是有着極大觸動的，他覺得邵曦說得有道理。

    與其讓自己一直活在愧疚之中，不如在有生之年多做一些當年關玉城想做而沒有做成的事情。

    好好地活下去，才不枉費當年關玉城對自己用心的照顧。

    如今的自己跟隨邵曦爲當年關玉城日夜牽掛的中原做些事情，便是對關玉城最大的告慰。

    阿甫熱勒也開始覺得自己不應該一直活在過去的回憶當中，如今黑鷹和布什拉都已經得到了應有的下場，已算是大仇得報，很多事情也的確是應該放下了。

    長舒了一口氣，似乎是將這些年來一直壓抑在內心當中的鬱氣也都吐了出來。

    指着那塊石頭對邵曦說道：“掌櫃就被我安葬在這下面，動手之事便勞煩你們了，弄好之後叫我一聲便是。”

    說完，阿甫熱勒轉身獨自向遠處走去。

    也許他不想面對關玉城遺骨被挖出來時的情形，他不想再面對那個早已經面目全非的，只剩一堆骸骨的關玉城。

    在他的心中，關玉城永遠是那個高大英俊，身材魁梧的英雄形象，這樣一個在自己心中無比偉岸的人，如今卻只是一堆腐朽不堪的骸骨。

    這樣殘酷的現實，自己當年已經面對過一次，所以他不想再面對第二次。

    還是遠遠地走開，也好在自己的內心中保留住那一份尚還美好的記憶。

    邵曦明白阿甫熱勒此時的心情，那個在自己心中分量最重的人離世之後，遺骨被再次挖出，無論對於誰都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

    這就如同在一個人內心中最脆弱的地方狠狠地捅上一刀，那種錐心刺骨的心痛與難過是其他人無法體會的。

    設身處地的想想，若是此時正在挖出的是葉紫鳶的遺骨，想必自己也和此刻的阿甫熱勒一樣要承受錐心之痛，不敢面對這一切。

    所以邵曦一直等阿甫熱勒走得很遠以後，這才示意烏球兒動手將那塊石頭搬開。

    這個時候的老吳也不再嘟囔自己的腰疼了，幾個人一起動手將石頭下的沙土一層層地挖開，直到感覺手指觸碰到了什麼。

    關玉城的遺骨埋得並不深，可以想象到當年阿甫熱勒偷偷將關玉城的遺體從樓蘭國帶到沙織國，在此掩埋之時也是十分的倉促。

    阿甫熱勒孤零零的一個人，在躲避黑鷹和布什拉的追殺下，能夠獨自將關玉城的遺體帶到這裏掩埋在此，平心而論的確是難爲他了。

    由此也足可見阿甫熱勒對關玉城的情誼之深。

    當邵曦的手指觸碰到關玉成遺骨的那一刻，心中不免也泛起了一絲悲涼之感。

    一個縱橫江湖武林多年，名聲赫赫的一代豪俠，竟然就在這塊石頭下被草草埋葬了這麼多年。

    也許在他生前，連他自己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會死得莫名其妙，而死後竟在一個放羊之地被埋葬多年。

    這樣的事若是傳到了中原的江湖武林之中，想必也很難有人會相信吧？

    這不是關玉城的錯，更不是阿甫熱勒的錯，只怪世道險惡，世事無常，沒有人能完全預料到自己死後是怎樣的。

    關玉城生前經歷了無數腥風血雨，想不到在死後竟然還要歷經如此多的坎坷、磨難！

    不過，這一切終於要過去了！

    他終於可以魂歸故里，終於可以與自己畢生心愛之人葬在一處。

    雖然這一切似乎都晚了些，但終歸是有後人替他們完成了這份心願，彌補了這份遺憾。

    想必從此之後，他們也能安息了！

    邵曦帶着老吳和烏球兒用最快的速度將周圍的沙土挖開，只見一副被白色粗布包裹的遺骸躺在這沙土之中。

    由於時間太久了，包裹遺骸的粗布早已經變得腐朽不堪，就連那粗布包裹之下的骸骨也已被嚴重的腐蝕，甚至散發出陣陣難聞的氣味。

    但邵曦和老吳並未表現出任何的不適，在他們面前躺着的是讓他們無比敬仰和崇拜之人，哪怕這個人如今已變得如此不堪！

    邵曦從馬褡子裏取來一個嶄新的布袋，與老吳一同將沙坑中關玉城的遺骨小心翼翼地一塊塊取出。

    擦拭乾淨後，又一塊塊地放進那布袋之中。

    先是從腳部開始，再到雙腿、軀幹和雙臂，直到最後將關玉城的頭骨從坑中取出後，認真擦拭乾淨。

    最後，將關玉城所有的遺骨都完整地收好，放在了馬車之上。

    邵曦知道，這一路返回中原，終究是要將這個裝着關玉城遺骨的布袋掛在馬上。

    可在離開沙織國之前，還是要讓阿甫熱勒用馬車將遺骨送出沙織國，這也算是爲關玉城離開這片沙漠保留最後的一份尊嚴。

    至少對於阿甫熱勒來說，是最後一次充滿敬意的送行。

    當一切整理完畢之後，邵曦讓烏球兒將坑重新填上，把那塊石頭重新挪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這麼做並不是怕被人發現，而是邵曦想着也許這是唯一能留給阿甫熱勒的念想，將來阿甫熱勒每年還可以到此處對這塊石頭遙祭關玉城。

    此次前來西域最重要的一件事已經辦妥，剩下的便是將關玉城的遺骨帶回中原。

    邵曦起身走向正站在遠處的阿甫熱勒，此時他正背對着邵曦等人，沒有勇氣回頭哪怕再看上一眼。

    可是要面對的終歸還是要面對，邵曦希望阿甫熱勒能鼓起勇氣，好好地送關玉城這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