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管虎

    從信用神殿離開後，銀伽快步流星的回到了自己的白銀號飛船之中，沒過多久，飛船的決策圈便齊聚一堂。他們之間有人是白髮蒼蒼的老者，有人是西裝革履的青年，也有和安信一樣，戴着黑手套的男女。

    不過他們都有着共同的身份，那便是銀伽的下屬。

    見銀伽坐在主座之上，一名管事的老者便立刻問道：“會計，葛若斯是怎麼說的？”

    “態度曖昧，他看起來是又想管但是又忌憚。”銀伽說道。

    曖昧麼？

    會議室裏的人交頭接耳一番後，管事的老者問道：“去查查看，太陽系有沒有人事變動？”

    於是立刻有一名年輕人拉出投影屏幕檢索起來，須臾後便說：“有。就在昨天，被流放至天王星多年的老SSP局長管虎被召回，即將就任月球最高執政官一職。”

    管虎。

    衆人聽見這個名字，紛紛皺起眉頭，好似走路踩中了一坨便便一樣。

    “又是一個脾氣臭又硬的傢伙。”老者說道：“管虎曾作爲地球天梯城SSP局長，曾因禁止私自販賣繁衍權而得罪了不少人，之後又因爲嚴打金融市場搞破產了不少公司，以至於天梯城經濟下滑五個點，被信用神殿發配天王星，一發配就是近十年，如今再度被喚回。還把他放在月球做執政官，擺明了就是衝我們來的。”

    老者的話讓四座高層有些不安，一名中年人說道：“會計，來者不善啊。要不我們先暫避鋒芒看看情況，說不定過兩天這傢伙就被撤回去了。”

    衆人看着銀伽，沉思片刻後，銀伽輕聲說道：“葛若斯態度模糊，想必不會主動出爾反爾。但要是真讓管虎這傢伙在月球折騰起來，我們也少不了掉層皮。先會會他，看看天王星的寒冷有沒有讓他更識趣一點。”

    說話間，飛船離開了大氣層，向着天空高處的那輪銀盤飛去。沒多久，飛船就抵達了月球阿波羅一號城，這裏是月球最大的行政中心。

    白銀號飛船在一號城的入口處停了下來，衆人隨着深埋於地下的電梯進入月球地下。很快，他們就來到了一座巨大的地下金字塔前。

    這金字塔倒懸着掛在阿波羅一號城的穹頂之上，頂部散發着銀亮的光輝，任何人只要擡頭便能看見它。和信用神殿那無限延長的階梯一樣，這座倒金字塔也是太陽系頗爲壯觀的景象之一。

    銀伽一行人進入金字塔內，在塔頂，衆人散去，只留銀伽一人慢悠悠的晃進了塔頂中心的三角空間內，這裏是被切割的極其平整的月岩，空曠而無一絲灰塵，極其安靜的氛圍中，有一絲絲流水從巖壁的四面流下，順着槽線流入底部的一汪淺池中，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對他而言，這是至高無上的宇宙之音。

    順着淺池的石橋走到池中的一處平臺上，銀伽盤溪坐下，開始閉目養神。

    過了一會兒，有人敲了敲巖壁上的銅鈴，銀伽睜開眼睛，看見了遠處站在黑暗中的安信。

    安信說道：“會計，管虎來了。”

    “讓他過來。”

    銀伽漫不經心的說道。

    “是。”安信的身體隱沒下去。

    很快，一個人被帶着來到了銀伽的流水大廳，他打扮的和這裏的環境幾乎是完全的格格不入，來者是一個穿着臃腫大衣的絡腮鬍胖老頭，頭髮幾乎沒怎麼梳，腳上穿着厚厚的航天皮靴，幾乎就像個幾百年前的太空囚犯一樣。

    看見對方這幅模樣，銀伽忍不住皺起眉頭，這裏可是他最心愛的流水茶室，被這傢伙踩在上面，難免玷污了聖地。

    可畢竟有求於人，銀伽忍下心中的不悅，拍了拍手，立刻就有外貌精緻的美人端着茶几拿着茶壺來到了水池中的平臺上。她們取水煮茶，嫺熟而優雅。

    胖老頭在安信的指引下，走到茶室中央。

    “銀伽先生。”

    胖老頭和他打了個招呼。

    銀伽點點頭，手一指茶几對面。

    管虎坐了下來，說道：“早就聽說銀先生天縱奇才，不禁賺錢能力超凡，藝術修養也是極高，今天看見真人，果然是不同凡響，這泉，這茶，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

    “過獎。”銀伽上下打量着管虎，心裏盤算着說服他的機率：“閣下在天王星這些年沒少挨凍啊，去哪裏都穿着這麼厚麼？”

    “可不是，”管虎接過美人奉上的茶水，毫無形象的一飲而盡，咂巴咂巴嘴說道：“每天在零下一百度的地方過活，這身衣服已經成我的皮了，想脫也脫不下來。”

    銀伽優雅的拿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溫和說道：“我曾聽說，閣下也是地球生人，在去天王星之後，住所和土地便被剝奪，至今也未能回地球看一眼。不過既然有緣，我願意幫閣下一程，恢復你在地球的住所和土地，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回地球。”

    管虎笑道：“我聽說，閣下的父親銀倥曾是信用神殿的繼任者，只可惜，在做空合成人公司失敗之後，被剝奪了繼承者的地位，而他的家人，也從此被逐出地球，只能在太陽系流浪。如今的最高執政官葛若斯甚至發言，只要他在一天，銀氏一族就不允許踏足地面。您說要讓我回到地球，未免海口也太大了吧。”

    銀伽震驚，他拿着杯子，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管虎。已經多少年沒人敢這麼對他講過話了，果真是比他想象的還要臭又硬。

    “我不喜歡喝茶，有話就直接說吧。“

    管虎沒有在意銀伽錯愕的眼神，他放下杯子說道：“我受命擔任月球最高執政官，必然要監管整個地月區域的金融市場，雖然還沒有走馬上任，但是上任之後的任務想必閣下也心知肚明。”

    管虎嚴肅的說道：“最爲執政官，我不能看見有安全隱患的金融產品在市場上橫行。”

    “你說我的產品有安全隱患？”

    銀伽不悅反問，“有什麼安全隱患。”

    “PLG，養育貸款擔保，應該叫這個名字，沒錯吧。”管虎感慨道：“我還記得，十幾年前，合成人行業還是一個令人感到乏味的行業。出生，工作，還款，然後死亡。現金流雖然沒什麼增長，但勝在一個穩定。

    可自從你的PLG發售之後，這個行業那叫一個火爆，太陽系有一半的畢業生打破頭也想進入合成人行業工作，有三分之一的地球上手裏都持有了合成人公司的股票。這件事不假吧。”

    “自然不假，”銀伽反問，“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管虎又問：“我還記得，千年之前，在合成人行業剛剛起步之際，曾經在當時的美洲島，爆發了一場無比可怕的危機，薩克拉門託危機。銀伽先生，請問您對那場危機，瞭解多少。”

    銀伽皺起眉頭，“什麼意思，難道你是覺得我像多多羅麼，我可沒有瘋狂到把信用幣直接和合成人勾連起來，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公司職員，平時愛好愛好跳舞，家族把這個擔子交到我手上，我必須把它照顧好，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好一個僅此而已。”管虎放下茶杯，直視銀伽，氣勢洶洶道：“PLG規定，只要合成人可以成功上繳養育貸款，購買PLG的投資者就可以和合成人公司共享利潤。但是如果一旦合成人不能成功上繳貸款，那麼投資者就要承擔絕大部分責任，不是麼？”

    銀伽沒吭聲，只喝茶。

    管虎從懷裏拿出厚厚一沓文件，放在了銀伽面前，說道：“銀公子，老實說我真的很佩服你，你在十幾歲的時候，就能寫出如此嚴密而專業的協議書，將你的意圖藏在厚厚的條款和商業辭令之中，我可是足足翻了一個月，才翻明白你究竟在講些什麼東西。

    合成人公司在得到你的文件之後，幾乎如獲至寶，因爲他們的風險無疑來自於不能按時還款的合成人，一旦合成人不能按時還款，公司的資金鏈就面臨着斷裂的風險。

    但是你成功通過一份金融工具，一紙協議，將這份風險轉嫁到了廣大投資者的身上，從此，合成人公司就可以肆無忌憚的生產合成人，而不必擔憂資金鏈斷裂的風險，不是麼？”

    “放屁。”

    銀伽淡淡道：“PLG每年的收益足足有百分之十五，這份收益你看不見麼？

    年初花100信用幣購買一份PLG，年尾就能獲得115信用幣，這種好事你上哪兒找去。

    各大銀行現在已經是負利率了，保險公司賣的養老保險不過才百分之六的利率，更別說信用神殿發佈的S級評分的星球債券，年利率只有區區百分之四。

    唯獨我的PLG，每年能獲取百分之十五的利率，還連續十幾年雷打不動。你當投資者不會算麼，獲得這麼高的收益，承擔一點風險怎麼了？”

    管虎瞪大眼睛，想要說話，但是銀伽伸出一隻手，阻止了他的發言。

    “管虎閣下，自從PLG發售以來，已經十幾年了，這麼長的時間，我還沒看到你口中所謂風險的出現。

    反倒是投資者把錢都從銀行裏拿出來，購買PLG，沒錢買你們的星球債券，這才是讓你們惱羞成怒的地方吧。”

    管虎愣了一下，隨後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在茶室中引發陣陣迴音，弄的銀伽極度不快，他陰沉着臉問道：“你笑什麼？”

    “銀公子，您可真是久居高閣不知不染半點煙塵。還是說，你心裏明知，但是壓根不屑於觀看。”管虎嘆道。

    銀伽：“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在天王星看到，無數合成人完全沒有工作，被送去天王星之際便是等死之際，食物不足，能量不足，工作崗位不足，只能在風雪中等死。此情此景，和千年之前何其相似。而在火星，木星土星極其衛星，大批合成人失業，淪落到只能和人造人競爭工作崗位，其內卷態勢逐漸加劇，一份餐飲行業刷盤子的工作，都有數百人競爭，無數人頹廢蝸居，淪爲盜寇，陰暗組織滋生蔓延。

    而你居然認爲，我是因爲信用神殿的債券賣不出去，才來到你面前的麼？”

    “合成人生活的怎麼樣，跟我沒有關係。”

    銀伽漫不經心說道：“我只是一個投資公司的負責人，想改善他們的生活狀態，你直接去找信用神殿吧。”

    “沒關係是麼，銀伽閣下，那麼我問你，PLG的數量也是無限的麼？”

    銀伽驟然瞪大眼睛，暗中握緊拳頭。

    管虎森然道：“如果太陽系有一千億名合成人，你最多也不過能賣一億份PLG，可如果太陽系有兩千億合成人，你就能賣兩億份PLG。

    每份PLG價值數十萬信用幣，銀伽先生，這些年，你究竟賺了多少錢，幾萬億，還是幾十萬億？

    靠一紙協議就能賺到這麼多錢，你還不知足麼？”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銀伽敲着桌子說道：“市場的需求是神聖的，我們必須滿足這份需求。”

    “這份需求是你憑空造出來的，真有你的啊。從PLG發行開始，三大合成人公司製造的合成人數量幾乎是逐年遞增，其中重複基因數不勝數。這種事，你當我們毫無察覺麼，這樣下去，你非得重蹈千年之前的覆轍不可！”

    銀伽冷着臉，昂首看着管虎，“你對我的想法一無所知，如果你以爲我是多多羅那種貨色，你就大錯特錯了。”

    管虎：“那你肯定更加危險。”

    銀伽冷冷的盯着管虎，露出閃閃發亮的牙齒：“一身正氣啊，管虎閣下。不過請問，正義和一萬億信用幣，你選誰呢？”

    “豁！”管虎感嘆。

    銀伽直接了當的說道：“你老實一點，別管PLG，一萬億信用幣你拿走，怎麼樣？”

    “你在賄賂我？賄賂你叔叔親自任命的月球最高執政官？”

    銀伽搖搖頭，攤開手，“沒事，我只是問一下。”

    管虎站起身，說道：“你可以把鮑爾森私自關押起來，甚至也可以威脅我，賄賂我，但是有些東西，不是你可以扭曲的。”

    看着管虎的表情，銀伽知道，這次會面並沒有達到他想要的效果，再坐下去也是徒勞，他擡手一揮：“安信，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