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混沌

    度過了徹夜未眠的一晚，第二天，福山井沒有去上班。他開始了自己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集資活動。

    福山井想的很清楚，大和電力公司官網上的倒計時公告是一則確定性極強的消息。在這樣的確定性加持下，大和電力公司的股票在倒計時結束之前是不可能跌的。

    他已經錯過了大和電力公司此前那一波鉅額漲幅了，接下來的漲幅，他一點都不想錯過。這一博，他一定要拼盡全力。

    好消息是爲了對抗人口下滑帶來的蕭條，此刻的日本正值進行無限量化寬鬆時期，市面上的資金源源不斷，各種貸款行業在東京非常發達。

    這一次，福山井不僅找到了宗族親朋去集資，他更是將自己在各大貸款機構的信用額度全部轉化成了現金。加上他此前已經獲得的兩億円，這一次，他一共湊集了十億円的資金。

    在第三天上班之前，他獨自一人坐在電腦前，看着大和電力公司的股票。

    此刻大和電力公司已經價值十萬円一股，距離它最開始的500円，已經足足翻了兩百倍。但即便如此，它依然不見頹勢，依然在不斷膨脹。

    就像一根生長在宇宙深處的詭異大樹，一直向上延伸，誰也不知道它的頂端在哪裏。

    福山井看着屏幕上那一根刺目的紅線，還有大和電力公司發佈的公告———【離可控核聚變全面商業化，還有十五天！！】

    在這條公告下面，評論的人數以千萬計。那些熱度極高的評價無一不是對這家公司的吹捧和讚美。它們或許是自發形成的，或許是西村志安排人刷起來了的，或許二者兼有之。

    這樣的評論，即便是福山井這樣的業內人士，在看到時也忍不住熱血沸騰。

    半個月。

    只有半個月。

    他心想，這是他最後一次炒股，只要能開發出可控核聚變，一切都是值得的。

    深吸一口氣，福山井選擇了買入。

    很快，他的十億資金資金就消失在了股票市場之中，取而代之的，則是10000手大和電力公司的股票。

    此刻大和電力公司依然在上漲，但已經沒有最快的時候那麼誇張了。畢竟此刻的大和電力公司已經是世界上市值最高的公司。基本盤龐大無比，即便是這種看似不大的漲幅，其中也蘊含着令人心驚的數額變化。

    當所有的資金變成大和電力公司的股票中之後，福山井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感覺幾乎就像魚回到了水中一樣詭異。

    看着賬戶後面那個緩緩增長的紅色數字，福山井心情變得飄忽起來。

    他的要求不高，只希望它能再翻一番即可。

    還有十五天，這十五天，只要能翻一番，按照他的資金數額，他的資產也會達到驚人的二十億円，即便還掉貸款，也還有十億円，只要能達成這個小目標，或許健次郎就不會再用那麼仇恨的眼睛看着他。

    至於可控核聚變的材料應力問題…

    丁零零！！！

    幾乎就在福山井剛剛買入大和電力公司股票的時候，他家裏的古董座機響了。

    福山井被打斷思緒，他接起電話。

    “您好！”

    “福山，你人呢？？”對面傳來極其焦急的聲音，是西村志無疑。

    “怎麼了？”福山井不鹹不淡問道。

    “福山！！！你快點過來，科學界有人對你那篇論文發起了質疑！！”

    福山井心裏咯噔一聲，心裏有了一絲不妙的預感。但轉頭一看，看到那支瘋狂突進的股票，一股詭異的信心從福山井心中油然而生。

    他森然說道：“誰敢質疑我的論文？”

    “是大陸那邊的人，總之，你快點過來！！”西村志大聲命令道。

    福山井眉頭緊鎖，他匆匆離開住地，向大和電力公司趕去。當他來到公司後，便立刻被人帶向了西村志的會議室。

    此刻會議室裏已經坐滿了大和電力公司的高層。他們正對着一個巨大落地投影牆，投影牆內，則是另一批人。

    他們數量衆多，整整齊齊坐在巨大的房間內，神色肅然的看着進入的福山井。看見那羣一絲不苟的傢伙，福山井有些悚然，這些人他見過，正是他當時去大陸參加世界可控核聚變學術論壇時遇見的那羣人。

    一旁有人將一塊翻譯耳塞遞給了福山井，但是被福山井推開，他聽得懂中文。

    “福山博士，您好。”

    視頻裏的人一名中年男人拿着稿紙對福山井說道。

    福山井認得他，他是大陸著名的聚變工程師楊量。

    “您好，楊博士，爲什麼在這種時候找我？”福山井問道。

    “是這樣的，自從您兩個月前在《太陽》雜誌上發表論文以來，我們就一直在研究您的論文，但是無論我們怎麼研究，都無法完全理解你在理論中闡述的一切，因爲，我們特地申請了這次視頻會議，想向您討教一番。”

    福山井嘴角抽搐了幾下，他看着會議室內大和電力公司的衆人，深吸一口，坐了下來。無論對方來意如何，是來踢館也好，是在研討也好。他絕不能在氣勢上落了下風。

    “請說，”他平淡道。

    “福山博士，請問您對流體力學瞭解多少？”

    視頻裏男人的一句話讓福山井的臉色登時變了變。

    他不回答，而是將自己前的一張紙和一直筆仔仔細細的對齊。

    視頻中的楊量也並未等他回答，而是侃侃道：“在我們研究您的論文之際，我們發現您並未將等離子體的流體動力學算進去。而是假定了流體是一個可控且理性的系統。以此作爲基點推導了這一整套聚變系統。

    可衆所周知，流體的運動並非是有序而可控的，相反，它是一個混沌系統，是不可預測也不可預知的。如果不能解決流體混沌系統這個問題，那麼從等離子體誕生的中子將完全不受控制，如果拿這樣的理論進行實踐的話，不僅反應帶來的中子將帶走氘氚聚變近百分之七十的能量，效率低下，更有甚者，混亂的中子將肆意破壞聚變裝置，無論是什麼材料，都會在這種照射中變性。

    我想，這些問題，您在研究的過程中，不應該不知道吧？”

    福山井手掌不斷握拳，又不斷鬆開，面對楊量的質問，他終於擡起頭，說道：“我知道有問題，但那又如何，我們正在不斷努力解決材料的問題，我相信，假以時日，我們一定可以找出不受聚變影響的材料。”

    楊量搖搖頭，說道：“福山博士，恕我直言，這世界上不存在被中子轟擊而不變性的物質。我們的觀點是儘量將其流體的混沌程度控制在一定的區間內，以此來延長材料的使用壽命。但如果你完全假定流體是可控的話，那麼這篇論文無疑是荒唐的。”

    “開什麼玩笑！？”

    福山井瞳孔陡然縮小，他立刻站起身，在視頻前直視對方，並且絲毫不退讓的說道：“我不認爲我的方向有任何問題，至於你說的什麼流體混沌系統，我不認爲這個世界上有什麼真正的混沌系統，如果有混沌，那也只是因爲觀測者的學識不足。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一切都是可控的，可理解的！！”

    “福山博士，我們只是詢問，你這麼激動做什麼？”楊量皺眉問道。

    福山井一愣，他看了看周圍，看到了大和電力公司的無數雙眼睛，頓時心生不安，他一狠心，指着投影裏的科學家羣體，怒斥道：“我們不需要你們這羣泥腿子來教我怎麼搞科學，我們獲得的諾貝爾獎是你們的無數倍，我們的工業能力不知道比你們的先進多少年，對於你們來說不可理解的，對我而言則是無比清晰的，居然還要質疑我的理論，你們這麼厲害，怎麼不把可控核聚變商業化給我看看？”

    然而面對咄咄逼人的福山井，楊量只是搖搖頭，心平氣和的說道：“我們只是來求解一下，沒有別的意思，既然博士不願意解惑，我們也不多強求，抱歉。”

    大陸的態度讓福山井輕哼一聲，緩緩坐了下來，說道：“行了行了，不用繼續連線了，你們想從流體力學的角度去做，那就從流體力學的角度去做，我們依然會從材料角度來解決。”

    對面的科學家團隊互相看了一眼，最終，楊量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多有打擾。”

    投影一黑，對面關閉了和大和電力公司的交流。頓時，會議室裏喧鬧起來，參加會議的人七嘴八舌的討論開了。

    “這傢伙究竟在說什麼？”

    “難道對我們的可控核聚變項目有意見。”

    “這麼能說，爲什麼也沒見他們把可控核聚變給搗鼓出來。”

    “喂，福山，你說說，咱們的項目是不是真的遇到問題了，怎麼這麼久都沒有突破！？”

    福山井不回答大和電力公司高層的詢問，不服此前的強勢，只是看着西村志。西村志何其聰明，他立馬就察覺到了人羣中的懷疑，於是便立刻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喊道：“簡直是荒唐！！”

    會議室內的人都用驚懼的眼神看着西村志，只聽他說道：“你們怎麼能被大陸這些人的一面之辭給矇蔽，從而忘記了我們自身的產業優勢，你們忘了他們這些年對我們的經濟封鎖了麼？你們忘了他們讓我們失去的一百年了麼？他們是我們的敵人，是敵人！他們這番話，明顯就是在瓦解我們的鬥志，動搖我們的信心。說一千道一萬，也不如把可控核聚變實現來的重要，只要我們實現了可控核聚變商業化，他們還有什麼可說的！！！”

    他慷慨激昂的說着，而後一扭頭，看着福山井，大聲問道：“福山博士，你有信心將可控核聚變徹底商業化麼？”

    即便是已經瞭解了西村志的爲人，但是在他極具渲染力是口吻下，福山井依舊用力點點頭，說道：“有！”

    短短的一番話讓會議室裏的人都站了起來，齊刷刷的向福山井鞠了一躬。

    “如此，就拜託博士了。”

    有人說道。

    會議結束，福山井和其餘參加會議的高層魚貫離開會議室。當會議室的人散盡之後，西村志臉上的狂熱和激動全消，他按了按會議桌上的按鈕。

    沒一會兒，一個美女祕書從門外款款走進會議廳。

    西村志問道：“現在股價漲到什麼程度了？”

    “十一萬円。”祕書回答。

    “分批出掉吧，趁市場還沒反應過來。”

    西村志冷淡的說道：“大陸那邊說的有道理，有些系統，的確不是不可控的。”

    美女祕書一驚，“可是，還沒有到一個月的期限，您就要出掉麼？”

    “哼。”西村志冷冷一笑，他說道：“所有人都想一個月之後賣，那它還拿什麼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