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阿西莫夫（七）

    黑影中，一坨黑色的物質啪嗒一聲掉落地面，那是身着西裝的賽真。此刻的賽真已經失去了此前的精神，只是躺在地上，面如死灰一般的直視着頭頂的虛空。

    隨後，黑影中又分裂出一個實體，那是一個戴着黃金面具的男人。

    在他落地之後，黑影分化成三個巨人，緩緩落在黃金面具男人的身側，足尖點地，半漂浮在空中。

    看見那個戴着黃金面具的男人，幾名殺手微微鬆了口氣，門羅站了出來，笑道：“岳父大人，我以爲，你還會繼續逃跑的。”

    柯林推了推自己的金面具，負手說道：“我只是覺得，這地方用來舉行葬禮不錯。”

    “你是爲自己選好了安息之所了麼？”

    殺手說道，而後，三名殺手一抖身體，頓時，肩膀和膝蓋關節處出現密密麻麻的脈衝激發裝置，對準了柯林。

    而後，如同暴雨一般的脈衝激光射向柯林，三名巨人張開雙臂，雙臂之中出現了透明的棱鏡系統，脈衝激光集中了棱鏡系統，那猩紅的射線被偏移到了柯林身後的空間，在巨型天梯的霓虹廣告牌上留下了無數豁口。

    刺目的紅色光線消失，柯林站在屏障後，一動不動。

    一看脈衝激光沒用，幾名改造人身體重新變化，他們伸出手臂，手臂二頭肌位置打開，數枚又細又長的火箭彈從他們手臂中射出，隨着柯林和他的三隻巨人轟了過去。

    巨人體表的棱鏡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鍍層，他們合攏站在柯林面前，手臂和手臂貼在一起，組成了一片灰色的防護層。

    轟！！

    炮彈撞擊在他們的體表，爆出巨大的火光。

    這一次的聲勢更加驚人，巨大的爆破讓柯林腳下站立的樓房搖搖欲墜，碎石橫飛之中，賽真身體搖搖晃晃，但無論他怎麼搖晃，臉上的表情都是一層不變，一樣的頹喪，一樣的死氣沉沉。

    炮彈平息之後，加百列和路西法緩緩打開手臂，那聲勢兇猛的子彈連他們體表的鍍層都沒能打穿，甚至沒有在它表面留下多少印記。

    看見這一幕，幾名改造人殺手臉色都變了。

    “在我有準備的情況下，你們不可能傷到我，這些武器對我來說太不專業了。”柯林淡淡道：“老實說，我不喜歡打打殺殺，這樣會讓我感覺自己像一個三流打手，很沒有品味。這樣吧，合成人公司給了你們多少錢，我貝克萊美給你們雙倍。”

    爲首的改造人緊咬嘴脣，說道：“請不要侮辱我們的職業素養，既然答應了要把你的人頭帶到，我們就一定會做到。”

    “這麼有精神。”柯林讚歎道，“我喜歡，真希望我的員工也有你這樣的契約精神。”

    一名改造人凌空躍起，撲向三隻巨人保護下的柯林。

    轟！！

    伴隨着一聲巨響。

    飛撲向柯林的改造人被路西法一拳砸進了樓層之中，身體直接斷成了兩截，斷裂之處噼裏啪啦的閃爍着電弧。

    “你們殺不了我。”

    柯林冷冷說道，“這些東西對貝克萊美來說連唐吉柯德的玩具都算不上。”

    “老大…”

    一名改造人顫聲說道，他看着同伴的慘狀，忍不住後退兩步。

    “哪裏也不許去。”改造人咬牙切齒說道：“完不成任務，上面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柯林攤開手，說道：“好嘛，說到底還是給人打工的。別做殺手了，沒有前途的，我看你們把身體改造成這樣，技術肯定還不錯，不如跟着我混吧。”

    沉默片刻。

    門羅身體鬆懈了下來，他收起武器，嘆息道：“不愧是給全太陽系提供老婆的男人，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你的技術的確讓我們望塵莫及，好吧，你贏了，我跟着你混，你要我殺誰，說吧。”

    “殺你身邊的那個人。”

    柯林笑道：“你知道的，我公司也算是太陽系排名前幾的優秀企業，不需要那麼多技術殺手，兩個人對我來說太多了。”

    “您在開玩笑麼，藍塞爾先生。”殺手問道。

    “沒有，”柯林嚴肅的說道：“我今天就招一個人，你要是不願意殺他，他來殺你我也是很樂意的。或者你們捨己爲人，自殺一個也沒關係。總之，我今天只招一個人，你們自己看着辦。”

    海風吹過屋頂上的碎屑，二名殺手沉默了片刻。隨後，伴隨着地面的裂開，兩名殺手消失了，他們炮彈一樣向柯林沖去，速度快出了幻影。

    然而，在三隻眼睛的無數複眼中，那高達一百五十多公裏的速度爆發實則不過如蝸牛漫步，路西法和加百列左右各踏出一步，伸出一隻手。

    叮。

    只聽一聲脆響，兩根刺向柯林太陽穴鋒利的三棱刺被路西法和加百列攔下。而後，伴隨着咔嚓一聲脆響，改造人機械關節被隨意掰斷。

    他們捂着斷裂的手臂，想要後退，卻被重新拉了回去，在三米多高的巨人面前，兩人顯得無比渺小。

    而後，加百列和路西法用力一按，兩名改造人殺手金屬膝關節被壓斷，被強制按跪下來。

    柯林在米迦勒的保護下來到二人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兩名改造人殺手，淡淡道：“面試失敗，看來你沒有資格加入貝克萊美。”

    “唾。”

    回答柯林的是一口混合着鮮血的唾液，但是那唾液被路西法擋下，沒有弄髒柯林的身體。

    柯林把腳印在跪地殺手臉上，問道：“你們被僱傭來殺我，幹嘛要殺掉那羣參加婚禮的傢伙。”

    “哼哼哈哈哈哈哈～”

    跪地的殺手笑了起來，笑完他恨恨說道：“蛇鼠一窩。再來一百次我也會那麼做，一百次不帶重樣的幹掉你們。”

    柯林仔細的看了眼幾名改造人，他們的眼睛周圍有一圈切割過的痕跡，雖然他們的眼睛被替換成了機械電子眼，但是柯林依舊能看出一些原本的痕跡。

    “合成人？”柯林問。

    “我是你爸爸。”殺手說道。

    柯林面色冷厲，他歪了歪頭，不再說話，路西法和加百列同時將改造人殺手舉起，隨後，折甘蔗一般，將他們的身體重重向膝蓋一撞。

    嚴密排列的碳原子擁有難以想象強度，二人的身體脆的和紙一樣，在撞擊中被折成了近一百八十度，鮮血和機油混合着噴射而出，其中甚至還有一些骯髒的未消化物。

    柯林看着他們的屍體，想到了自己被改造過的肺部，面色不大好看。

    路西法和加百列擡手一扔，殺手的屍體如同破布娃娃一樣被扔進了爛尾樓下的大海之中。被洶涌澎湃的波濤吞沒，沒有翻出一點浪花。

    柯林活動了一下脖子，這個結果他一點都不意外。三大合成人在火星上沒能殺死他，如今居然想故伎重施，簡直是癡心妄想。

    不過，這些都只是短暫的。只要合成人公司還有一天存在，他就一天得不到安寧。

    解除外部威脅之後，柯林轉身向那個癱倒在爛尾樓上的男人走去。

    賽真沒有表情，也沒有動作，只是和一攤爛肉一樣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柯林緩緩的在賽真身邊蹲了下來，他看見賽真的胸口還別着一朵殘破的鮮花，於是伸手將那朵花摘了下來，放在手裏欣賞了一圈，說道：“一般來說，只有在故事的結尾，勇者才可以和公主在一起。你怎麼搞的，故事還沒結束你就跑去結婚，這簡直是對我莫大的侮辱。”

    說罷，他隨手將花朵扔進了大海之中。

    賽真麻木不仁的躺在地上，任由柯林施爲。

    見賽真如此，柯林摸了摸賽真的腦袋，柔聲嘆息道：“我可憐的賽真，我可憐的朋友，早跟你說過，爬上頂峯後，不是那麼好退下來的，你看，你一點都不相信。”

    賽真麻木的眼睛轉動了一下，他掃了一眼柯林，隨後，一點點的撐着自己爬了起來，而後，像一坨死肉一般，腳掌一推，從爛尾樓邊緣滑了下去，直直的向洶涌澎湃的海浪中墜落。

    柯林對此並不意外，他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看着星星。

    一道黑影一閃而過，路西法跟着賽真跳下爛尾樓，拽着他的衣服將他從波濤洶涌的海面拽了回來，重新放在了柯林面前。

    溼漉漉的賽真在夜色中本能的打着囉嗦，他看着柯林，眼中的晦暗的絕望如同真空般廣大。

    “藍塞爾先生…求求你放過我吧…”他嘴脣開合幾下，氣若游絲的說道：“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求我放過你，你求錯人了。”

    柯林冷冷說道：“我巴不得永遠不找你，可是我放過你，合成人公司會放過你嗎，合成人公司會放過貝克萊美麼，你以爲你寫了這麼多年的程序，他們會放過你嗎？別癡心妄想了，賽真。他們誰也不會放過，你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像靈魂和肉體，誰也離不開誰。”

    “哼哼….哼哼…哼哼…拜託誰來殺了你吧…”

    賽真用氣若游絲般的聲音呢喃道：“你是妖怪…是惡魔…是厲鬼一樣的怪物…我當年瞎了眼，才會幫你製造眼睛，給你光明…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無時無刻不在後悔…”

    柯林並不在意賽真對他的辱罵，這些曾經讓他動怒的話，現在早已讓他無動於衷，他說道：“你後悔也好，罵我也好，可是殺死阿米的並不是我，那三個殺手也不是我僱來的。我只是接受了你的邀請，參加了你的婚禮。那幾個人，是合成人公司僱來殺我的，其最終目的是毀掉貝克萊美。

    別人殺了你老婆，你卻要恨我，恨我這個一直想扳倒合成人公司的傢伙。你不覺得可笑麼，賽真。

    就算我死了，你覺得那些真的殺了你老婆的人會感謝你的詛咒麼，他們只會開個派對來慶祝貝克萊美的覆滅罷了。”

    賽真臉上首次出現了麻木以外的表情，只見他死死的咬住了嘴巴，拳頭握緊，身體開始顫抖。

    見賽真如此，柯林微微一笑，說道：“是合成人公司殺死了你的妻子，這一點無論如何你也不能否認，討厭我也好，後悔也好，事實都是事實。作爲一個男人，你就算是死，也要在報仇雪恨之後死，否則，你對得起手上的戒指麼？”

    賽真低頭看着自己手指上銀色的戒指，把嘴巴咬出了血。

    柯林滿意的點點頭，他扶着膝蓋站了起來，負手說的：“之前你問我什麼是人，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思考。現在我可以給你我的答案。

    我認爲人是一種可能性，是宇宙意識的踐行者。人類的意識來源於宇宙，而宇宙擁有無窮無盡的可能性，所以人的意識擁有無窮無盡的可能性，反應到現實之中，便是那無窮無盡的不同崗位。

    而這也是合成人公司和貝克萊美的最大區別，他們的合成人具有很多可能性，可以通過訓練之後，適配不同的崗位。

    但是我們的人造人從誕生一開始，就是確定的。或者說，我們的人造人，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因爲它們沒有任何可能性。

    所以，我們的人造人只能從事某一個特地領域的工作，這是無奈，也是現實。”

    賽真默默的聽着柯林說着。

    柯林擡頭看着天空，面具反射着天空的月光，他淡淡道：“但是這些都是過去，賽真，我已經有了全新的計劃，在未來的時間，我將不惜一切代價，將〈天使〉進行升級。如果人類的意識擁有無窮無盡的可能性，那麼〈天使〉也要擁有無窮無盡的可能性。而這個計劃，我將它命名爲『混沌計劃』。

    我將用最頂尖的技術，製造出和人類肉體一樣，足以讓宇宙意識降臨的容器。

    只要實現了這一點，我們的人造人將適配太陽系的任何崗位。而那時，在我們的成本優勢下，合成人公司將徹底失去市場，而它們的合成人，將成爲歷史，成爲過去，成爲下水道的產品。而那時，貝克萊美將成爲太陽系，最頂尖，最唯一的公司。那時候，你如果還想….”

    “不可能。”

    賽真用嘶啞的聲音斷然拒絕。

    “嗯？”

    柯林也不動怒，只是負手看着他。

    “「愛人」怎麼辦？”

    賽真問道：“這是貝克萊美的初始設定，也是〈天使〉的初始預設。

    “取消它。”

    柯林淡淡道：“你沒聽我說的話麼，這是混沌計劃，我們要製造的是一個巨大的可能性，而不是某個確定性的程序。”

    “那你造出來的人造人殺人怎麼辦？這種可能性難道不存在麼？”賽真咬牙冷笑，合成人去做殺手，去做殺人犯的大有人在，你忘了阿西莫夫的機器人三大定律了麼？

    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個體，或者目睹人類個體將遭受危險而袖手不管，機器人必須服從人給予它的命令，當該命令與第一定律衝突時例外，機器人在不違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況下要儘可能保護自己的生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柯林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的是如此開心，以至於賽真無法再繼續說話，只能抿嘴看着柯林。

    柯林笑了很久，才緩緩低下頭，說道：“阿西莫夫，他是上帝麼，他說出來的話就是真理麼？”

    他取下面具，往地面唾了一口，不屑道：“這種話充斥着那些白皮豬玀的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帶着那些小市民階層的自以爲是和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若是不能站在更高的角度思考問題，怎麼能創造出更高級的生命。”

    柯林站在巨大的天梯面前張開雙臂，似乎想要擁抱面前的大海。

    “去他媽的阿西莫夫，去他媽的機器人三大定律。”柯林說道，“我們不是寫的，我們是搞企業的。還記得我們公司的標語麼，比真人更像人。我們一定要製造出比真人更像人的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