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阿西莫夫（一）

    和柯林達成協議之後，那個神祕的黑衣男子便再也沒有出現過。從始至終，柯林連對方的名字也不曾知曉。

    雖然這艘飛船上的廚師和服務人員待他如貴客一般，好吃好喝的供着，但如果他想踏出病房轉轉，便立刻會被人攔下來。冷漠且堅決的推回。

    柯林完全不知道這艘飛船要載着他去哪兒，他感覺自己就像海底兩萬裏中被尼摩船長挾持的阿龍納斯教授，隨波逐流的在宇宙中飄蕩。

    不過這段時間他也沒有閒着，得益於高科技的力量，他受損的身體在兩週後便恢復如初，不僅如此，他的新肺甚至比舊肺的功率更加強大。動靜之間，攝入更大量的氧氣。

    然而這並未讓柯林有因禍得福之感，他的公司股票跌的一塌糊塗，他的公司骨幹死的一個不剩，整個貝克萊美人心惶惶。而這一切，都要拜合成人公司所賜。

    柯林的忍耐已經快要到極限了，從他成立公司的第一天開始，這些巨大的身影就時隱時現的在他周圍盤旋，隔三岔五的跳出來，刷一刷自己的存在感，提醒他誰才是人力資源市場的老大。

    是他們？

    當然不是，柯林覺得自己之前對他們太過心軟，以爲他們還能一起相安無事的在太陽系吃飯，可惜不行，這個星系太小，容不下那麼多胃口龐大的生物。

    柯林決定反擊，絕不留情的反擊，一勞永逸的解決後患。

    不過反擊之前，他要將自己的侍衛補充完整，他的三隻眼睛都在上次的暗殺中折損大半，沒有眼睛，他現在早就是一具屍體。爲了防止可能還會發生的暗殺，也爲了日後的反擊做準備，柯林在白銀號飛船上的日子都沒有閒着，他一直在畫着新款人造人的設計圖。

    這一天，來到白銀號飛船的第三周。柯林正坐在舷窗邊，手裏拿着紙和筆，專心致志的畫着圖。

    這時，一直默默窩在他身邊削蘋果的助理柳鬱突然說道：“老闆，看，地球。”

    地球？

    柯林從機械的世界中回過神來，盯着舷窗外一看，果然，遠處漆黑的宇宙背景中，一顆淡藍色的星球孤零零的在宇宙中閃耀着微光。

    “我們好久沒有回來啦。”柳鬱傷感說道。

    好久沒有回來…

    柯林心想，這倒也是。自從上一次離開地球去火星創業，眨眼間已過去了整整五年多。五年，發生了太多變化，讓這一切顯得有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他沒有想到這艘飛船會將他帶回地球，到底只是路過，還是繼續飛下去呢？

    正想着，病房的大門開了，一個身穿黑色太空服的紋身男走了出來，對他們說道：“飛船將於今天凌晨時分到達地球，我們會安排二位從私人港口進入庇護所。”

    柯林心情舒暢不少，終於可以離開這艘狹小的飛船了，這段時間可把他給憋的夠慌。

    然而那名身穿太空服的紋身男子又說道：“在庇護所，你們可以得到你們想要的一切，但是不能離開，如果離開了庇護所，你們很快就會失去安全保護。到時候發生什麼意外，我們都不會負責。”

    “什麼？”柯林立馬不悅，他問道：“去了地球還不能離開，究竟要關我關到什麼時候？”

    黑衣人說道：“我們會給你們爭取到一定的時間，讓合成人公司無力維持對你的暗殺，但是具體什麼時候你們可以安全，我們也不知道，等着會計的消息吧，倘若你們真的安全了，一定會有信號傳出來的。”

    說罷，他立刻轉身離開，沒有和柯林說更多話的機會。

    會計，安全屋，軟禁…

    柯林心裏越發不爽，他才不願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在一個比他年紀還小的傢伙身上，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靠完全自信的判斷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若是讓他放棄這份自信，摳摳搜搜的在別人的屋檐下躲着不出來，真的是比殺了他還難受。

    況且這麼長時間過去，他甚至都沒有和自己的公司取得一些聯繫，也不知道貝克萊美的現狀如何，甚至不能站出來力挽狂瀾。

    不能忍。

    凌晨時分，飛船來到了闊別許久的地球，來到了已經沒有多少冰蓋的南極洲上空，在這裏，飛船緩緩降落，一直降落到冰海的上空，懸浮在冰蓋之上。

    柯林和柳鬱走出了飛船，半空中早有一列懸浮車隊等待於此。紋身男帶着他們離開飛船，進入了懸浮車，懸浮車沒有一分鐘停留，立刻在冰蓋上空疾馳而去。

    夜色中，柯林回頭看了一眼那艘呆了半個多月的載具。在他們離開後，那艘飛船便昂起頭，在夜色中散發着淡淡地銀色光輝，向天空悄無聲息的飛去。

    神祕而古怪的飛船，還有那個叫會計的傢伙。

    柯林心裏有困惑，這傢伙，真的能爲他爭取到時間麼？

    念頭一生，他便搖了搖頭，自己這次已然是大出血，讓出了貝克萊美百分之二十的股權，若是現在還巴巴的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簡直是稚童幻夢。

    在太陽系的市場中爾虞我詐了這麼久，柯林早就誰也不相信了，他看了眼手中的圖紙，心裏隱隱約約的有了一個念頭。

    懸浮車隊帶着柯林一路飛馳，在清晨時分，便從偏遠寒冷的南極地區來到了地球的熱帶海洋。

    穿過清晨的暮靄和雲層，柯林可以看見地面無數高樓林立，那些高樓形狀就像古代的佛塔一樣，只是材料都是透明的玻璃和鋼筋，看起來十分魔幻。而在那些高樓之中，還立着一尊金光閃閃的大佛像，它足足有好幾百米高，老遠就能看見。

    看見那尊金光閃閃的大佛，柯林立刻就知道自己來到了什麼地方。

    吉隆坡，馬來區一個古老的城市，在人類進入星際時代後，整個馬來區以及南亞大陸曾發生過幾次信仰整合運動，整合完成的它成了太陽系佛教信仰的中心，而其中那尊大佛則是這座城市的標誌性建築。

    不過，在佛教文化風行的吉隆坡，同時也是整個馬來以及地球最大的紅燈區。這一點柯林在新聞上看過很多報道，彷彿太陽系最禁慾和最縱情聲色的人都彙集到了一起。

    然而對這一切柯林從未感到違和，他知道，現在的地球只有一尊神，那就是信用之神，現在的地球只有一個信仰，那就是信用萬能。

    至於那尊大佛，只不過是披着金皮的信用之神南亞分神罷了。

    來到那座大佛所在的城市，懸浮車隊的速度緩緩降了下來，他們落在了一處很偏僻的鴿子籠附近，這裏到處都是一些黃色眼睛的合成人，逼仄狹小的建築，在污水中閃耀的霓虹燈，以及那些混跡於此無所事事自甘墮落的自然人。

    高處的陽光被密集的鴿子籠擋住，彷彿永遠無法滲入這片黑色污穢之所。

    這裏的環境讓柯林心裏更加煩躁。他這輩子何曾住過這種地方，即便是讓他躲避合成人公司的追殺，住在這種地方也太過離譜。

    懸浮車在鴿子籠裏七繞八繞，最終繞到了一處偏僻的廠房區停了下來。

    “我們到了。”駕駛懸浮車的紋身男人對他說道，“這裏很安全。”

    柯林就要推門下車，柳鬱卻拉住他，憂心忡忡的說道：“老闆，您看…是不是要把面具摘下來，恕我直言，您的面具實在太顯眼了。”

    “我把面具摘下來更顯眼。”柯林冷冷說道。

    而後，他推開車門，自顧自的走了下去，助理柳鬱沒什麼辦法，只得抱着一堆從知道從哪裏弄出來的行李跟在他後面。

    ……

    空氣中混着着某種機油和腐爛混合的氣息，這是柯林第一次感受到氣味因素，他此前只能用嘴巴呼吸，並不能感受到氣味。但是在加裝了人工肺之後，它清楚的將空氣中的信息傳遞到柯林大腦。

    不過，這個信息並沒有讓柯林感到愉悅，他一點兒都不喜歡這裏的氣味。

    伴隨着沉重的轟鳴聲，一輛貨運卡車從柯林面前駛過，柯林看着卡車上的集裝箱，不由感到異常熟悉。

    卡車捲起的煙塵散去後，柯林微微瞪大眼睛，他看見面前的廠房裏人來人往，有很多人扛着殘破的胳膊大腿還有腦袋走來走去。而那些零部件柯林一眼就識別出來，正是貝克萊美出產的人體娃娃的零件。

    柯林感到錯愕，因爲他看到，自己有些剛生產的娃娃正在這裏被二次加工，有的正在紋身，有的正在安裝義肢，有的甚至還被切斷了手臂，在本該是手臂的地方安上了銳利的刀鋒。

    紋身男看見柯林的表情，對他說道：“沒想到吧，藍塞爾先生，您的作品也有被二次創作的一天。”

    “他們爲什麼要把胳膊換成刀？”

    柯林困惑的問道。

    “刺激唄。”司機說道：“XX的時候脖子上架着刀，可是吉隆坡的特色。”

    柯林立刻感到厭惡，這厭惡和他當年看見赭巖造出雙性人的厭惡如出一轍，那家夥肯定會喜歡這種地方，但他並不喜歡。

    “走吧。藍塞爾先生，我帶您去住的地方。”

    司機晃着鑰匙說道。

    柯林跟在男人身後，一路走過去，很多人都向他投來困惑的眼神。柯林目不斜視的頂着一張黃金面具，昂首闊步。

    柳鬱卻十分不安，她問道：“勞駕，這裏到處都是合成人，還是達爾文公司的人，你不怕老闆被人看見麼。如果真的到處都有人追殺的話。”

    “人？不，這裏沒有人。”紋身男人說道：“這裏都是鬼。”

    “鬼？”

    “爛賭鬼，嗑藥鬼，窮鬼。借了貸款還不起的債務鬼，這輩子都要在工廠裏呆着的無信鬼。他們什麼也帶不出去，什麼也帶不進來。”

    “我不信，這是信息時代，明天全地球的人都會知道老闆跑地球上來了。”柳鬱擔憂的說道。

    “信息時代？”

    紋身男人嗤笑道，“你以爲是古代呢？這是信用幣時代。”他指了指工廠的高處。（那裏有很多持槍的僱傭兵正在高處巡邏。）

    “欠了錢還想用手機，還想上網衝浪，做夢。我們的原則很簡單，進來這裏的人出去就是死。用不着去大氣層火化，我們就地解決。”

    “什麼，你們…！？”柳鬱瞪大眼睛。

    柯林卻打斷了她，“好了，不用爭辯什麼，讓人笑話。”

    柳鬱只得默默的閉上嘴巴。

    紋身男人陪笑道：“別見怪，藍塞爾先生，咋們這兒的規矩只是對您並不適用，藍塞爾先生是大人物，想離開自然沒人敢攔你。只是若是離開了這裏，只怕第二天別人就都知道您跑地球上來了。到時候，和您一樣的大人物會怎麼做，我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