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二章 人各有志不可強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舊山字數:4253更新時間:24/06/27 08:02:33
林滿六並未答應姜硯臨的提議,後者的臉上也隱隱有些不悅,兩人就這樣不歡而散。
姜硯臨將書架重新合攏,隨後便退到了桌案後方自行落座。
他只是伸手一抓,手中便多出了一支北尾狼毫筆,把玩良久過後,姜硯臨的神情逐漸恢復正常。
姜硯臨很快又隨手拋出,狼毫徑直墜向書案上的書卷,尚未乾澀的墨跡由毫尖劃出,從書卷的這頭一直劃到了那頭的鎮紙位置。
他臉上重新洋溢起林滿六熟悉的笑容,彷彿剛剛那個口中妙計頻出的姜硯臨,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姜硯臨說道:“柳大哥既是不願,那硯臨就都聽柳大哥的,剛剛那些就當是硯臨隨口胡謅的屁話!”
林滿六點了點頭,同時也抑制住自己想要出言勸說的想法。
“嗯,不過今日還是要謝過硯臨,讓我知道老騙子的舊疾還有法子可治...”
姜硯臨連忙起身,衝着林滿六不停揮手。
“柳大哥那裏的話,往後要是讓硯臨尋得那險磡古藥,定會派人儘快送往弈劍山莊!”
他一邊說着,一邊把林滿六迎向御書房出口方向,顯然是要送客了。
林滿六也沒有繼續待下去的理由,兩人一併向外走的過程中,他與姜硯臨只是隨口提了些,平日裏要注意的瑣碎事。
臨別之際,姜硯臨駐足御書房內,由於兩側廊道屋檐遮蔽的緣故,冬日的陽光並不能將他的身形盡數照亮。
林滿六停步在御書房十步之外,好巧不巧,那帶着略微的暖意的陽光一直漫過了少年的頭頂,讓他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之下。
姜硯臨拱手立於胸前,就像昔年竹林相見時,他與他義結金蘭時的情景相似。
林滿六緩緩呼出一口氣,吞吐出的白霧讓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如此一來,立於陰影當中的人影,就更加看不真切了。
等到白霧散去時,作揖行禮的姜硯臨早已轉身,沒一會就消失在御書房的陰影裏。
葉成竹看着站立不動,久久無言的林滿六,向前跨出一步走到了他的身旁。
“與之談妥了?結果如何?”
林滿六搖了搖頭,輕聲念了一句。
“我們走吧...”
葉成竹對於林滿六、姜硯臨的談話,並不有多大的興趣。
因爲從他得知入宮一事開始,他就對兩人之間的會面有了一定的猜想。
以林滿六的反應來看,與他料想的八九不離十,多半是那位楚王殿下不願離開自己的舒適區了。
重新進入馬車後的林滿六,話就變得更少了,即便是葉成竹與他介紹起皇城內的屋舍佈局,又或是一些陳年舊事和過往祕辛,都未能再次打開他的話匣。
待到馬車行出皇城後,見林滿六依舊沒有變化,葉成竹只得捻動雙指在自己的眉心位置搓揉起來。
他出聲說道:“林滿六...人各有志,從你帶着他遠遁南疆的那一天起,你真的有問過一次,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嘛?”
林滿六喃喃出聲:“這皇城中的陰謀算計、鉤心鬥角...只會比外面更加兇險,他如果一直留在這權力的漩渦中,只會被那些人撕得粉身碎骨...”
葉成竹擡手按住少年的肩膀,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那也是他選的,你爲什麼要出手干預?當真覺得那次竹林刺殺以後,你就該幫他一輩子嘛!”
見林滿六再次陷入沉默,葉成竹伸手掀開車簾,讓駕車的卻邪弟子加快些回程速度。
他又補上了一句:“林滿六...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若是想好了要早早放棄,就將兵刃全數還給當聽,我會派人送你返回南疆,還有你爹孃也會一併送回去...”
對於這一次進入皇城,他對林滿六既是失望,又是期望。
......
御書房內。
此刻屋內,除了靜坐桌案後方的姜硯臨,還多出了那名去而復返的御前公公。
姜硯臨擡手將一枚四方小印撿起,與皇城內的尋常印章不同,這枚印章顯得有些過於樸質,是由品質最爲劣質的壽山石雕刻而出。
石印之上,陽刻有“皇權天授”四字。
這方有違禮制的印章,出現在了並非夏氏直系的姜硯臨手中,有一種意料之外的合適。
姜硯臨將石印沒入印泥後,緊接着便在身前書信頁腳戳下。
他將書信遞給了御前公公,後者極爲迅速地收入袖中,臉上表情顯得諂媚無比。
姜硯臨好奇發問:“有此印...當真可以讓那些烏夜騎聽我調遣?”
御前公公拱手行禮,表情顯得神采奕奕。
“回稟殿下,不論是皇帝陛下還是皇后娘娘,皆是以此印號令那支烏夜騎,往後他們就交由殿下調遣了...”
姜硯臨嗯了一聲,又把原先被他用北尾狼毫砸過的書卷,從鎮紙下方緩緩抽離出來。
“再將這一紙調令送往兵部加蓋印章,動作稍慢一些也無妨,最好是讓那個死在大貞殿上的誰來着...”
御前公公立刻接話出聲:“兵部的張侍郎,張泉靈大人...”
原兵部侍郎張泉靈,暗中勾結踏雪侯蕭保立,主動請柬率領親兵馳援金州,被他這個御前公公親手斬殺在了大殿之上。
但才不過數日,西京幽獄的最深處,就離奇地多出一位自毀面容的張泉靈。
姜硯臨點了點頭,將書卷摺疊好後,放在了御前公公的手中。
“往後就全權交給公公了,夏桓還需再當些時日的無憂無用人...”
御前公公接住調令之後,朝着桌案後的姜硯臨一揖到底。
“老奴必定不會辜負殿下的期望!”
說罷,御前公公轉身朝着御書房出口位置行去。
就在他即將跨出御書房時,姜硯臨突然出聲問道。
“夏桓在宮中也待了些時日了,還未請教過公公名字,還請公公莫要怪罪...”
御前公公停下腳步,擡手掩住半開的屋門,緊接着轉身重新走回屋內。
不等姜硯臨作何反應,這位面對葉成竹也絲毫不懼的大太監,竟是朝桌案方向跪倒在地。
“老奴賤名呂弓雖,昔年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會叫老奴一聲...小呂子,殿下若不嫌棄,也可這般叫喚!”
姜硯臨繞過桌案,將年過半百的大太監扶了起來。
“嗯...我可不敢這麼喊,還是喊一聲呂爺爺吧,切莫推辭!”
聽到這一聲“呂爺爺”,雙鬢雪白的呂弓雖不禁渾身顫抖起來,注視着姜硯臨的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殿下,老奴可當不得...”
姜硯臨搖了搖頭,出聲道:“起初離京前,皇后娘娘便與我提及過你們三位,朱、李兩位公公常年奔波在外,伴於皇后娘娘身側最久的,就是呂爺爺了...如何當不得!”
呂弓雖聽到這一番說辭,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緒,頃刻間,便已是痛哭流涕不止。
姜硯臨勸慰出聲:“如今奸賊未除,夏桓能信得過的,也只有呂爺爺了,所以也只能麻煩呂爺爺...”
呂弓雖穩住心神後,準備再次向姜硯臨行那跪拜大禮,後者立即托住他的雙手。
“老奴一定會將事情辦妥,殿下靜候即可!”
姜硯臨連忙點頭,一路送着呂弓雖走向御書房出口方向。
呂弓雖站在門前,看向一旁的姜硯臨。
他提醒出聲道:“殿下只需忍到寒川王離京即可,其餘幾人的手還沒那麼長...想在皇城之內翻雲覆雨,他們還不夠資格!”
姜硯臨嗯了一聲後,隨即咧嘴笑了起來,重新變回了那個無憂、無用且無權的楚王夏桓。
呂弓雖走了很久,走出了很遠的距離,最後在一棵枯黃桃樹下站穩身形。
他仰頭向天的同時,擡手遮住了映照在面龐的陽光。
還是皇后娘娘教導有方,原以爲殿下還需沉浮一兩年的時間,心智才會略微開竅。
如今看來,是老奴想多咯...
即便那一聲“呂爺爺”是殿下有意爲之,並非發乎本心,那又如何呢?
能使上一些小手段、小伎倆,就能讓咱家這些老骨頭爲之肝腦塗地,不正是其才能所顯嘛?
老奴提前恭賀娘娘,教出了一個好明君啊!
此時此刻,心中有所念想的不止是他呂弓雖,御書房內的姜硯臨同樣如此。
姜硯臨雙眼微眯、嘴脣微動,竟是對着林滿六剛剛坐過的位置,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柳大哥,你不願再起兵戈...無妨,那就交由硯臨來做!”
“硯臨定會小心謹慎,既然有了前車之鑑,硯臨定會時時自省,絕對不會重蹈覆轍!”
“讓那位拼盡妻兒性命,也要與蕭保立一同合謀的張侍郎來下令,即便李延鶴他們不去,也有的是痛恨烏夜騎的人馬前去...”
“屆時,不管皇陵當中如何變故,硯臨都會將那險磡古藥帶出來,完好無損地送到你身前...”
“只有這樣...只有這樣,硯臨才算對得起你我二人的兄弟情義!”
......
林滿六兩人回到弈劍山莊所在的宅院後,由於雲亦塵的到來,葉成竹需要跟着一同前去主殿議事,兩人就此分別。
林滿六先是與月寒枝報了一聲平安後,就直接前往墨無言的住處。
隨後半柱香的功夫,在林滿六的講述下,御書房內他與姜硯臨的言談過程,悉數說給了墨無言。
紫袍大袖的文士聽完以後,張口與葉成竹竟是如出一轍的話語。
“人各有志,既是攔不住...就無需去攔了。”
林滿六暗自嘆息,這些道理他也明白,也聽得懂,但就是想不通爲什麼姜硯臨最後會選擇留在皇城之中。
在南疆逃命的日子裏,與他年紀相仿的姜硯臨,可是一想到皇城中的過往,就會嚇得睡不着覺,渾身僵硬地不敢動彈的啊...
原先在一旁研習課業的寧珂,偷瞄向了林滿六的背影。
她語氣平淡地說了一聲:“這有啥想不通的,窘迫的逃難日子過多了,有一天可以安安逸逸地在皇城裏呆着,誰不願意啊?”
墨無言看都沒看向寧珂,紫袍大袖一揮,一枚棋子就從他袖口當中飛掠而出。
只是眨眼功夫,棋子就撞在了寧珂身旁不遠處的書架上,等到寧珂尋聲看去,已是有兩本書籍從書架上滑落而下,最後極爲巧合的落在了她的身前。
“將這兩冊也批註完,三天時間若是完不成,就自己返回學宮禁足一年...”墨無言的聲音隨之傳來。
寧珂一臉懊惱地看向身前書籍,小聲嘀咕起來。
“我這嘴啊...當真是禍從口出...早知道看戲好了...”
墨無言再次出聲:“一天時間!”
寧珂整個人直接撲倒在了書案上,開始耍起了無賴。
“一天怎麼批註得完啊,師伯不如今日就送我回學宮好了,何必如此刁難於我啊!”
墨無言無奈笑了笑,擡眼看向了身前的林滿六。
結果見着眼前的少年依舊眉頭緊鎖,這下就輪到墨無言犯難了。
月寒枝出聲說道:“墨先生可別開解他了....他這人就這樣,擰巴!”
墨無言看着一旁幫着自己收拾棋盤的藍衣女子,又看了看身前駐足原地的少年。
月寒枝頓時嘴角一歪,隨後便站起身就朝着林滿六方向走去。
下一刻,在寧珂和墨無言的注視下,這位平日裏總要強於林滿六一頭的女子,雙手抱住了身前少年的腦袋,將其按在了自己胸口位置。
月寒枝聲音輕柔,細細入耳。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誰都無法去全權干預,就像是你林滿六,不也一路走到了這裏?”
“從弈劍山莊決意參與其中開始,從那老騙子跟卻邪合謀開始,你可曾問過自己,爲什麼要選這麼一條路?”
“所以他如何想,都不是你該去管的,你如何想也不是我該去管的...”
林滿六的眼神終於有了變化,他想要擡頭看向眼前的心儀之人,卻被月寒枝抱得更緊了。
“這一路走來,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抱怨,你如何選我便如何做,可是我已經很累很累了...我好怕心中生出一丁點抱怨,我就再也追不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