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也倒是勝天半子(下)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舊山字數:5881更新時間:24/06/27 08:02:33
在弈劍山莊、卻邪兩批人手的共同注視下,林滿六三人先後步入大貞殿內。
林滿六掃了一眼身前略顯冷清的大殿,確認沒有第四個人隱藏殿內後,隨即將目光看向了蘇杳的背影。
後者彷彿感受到了他的注視,前進步伐不停的同時,率先言語出聲。
“柳少俠可知,阿桓得以出逃皇城一事,其實是本宮有意爲之?”
林滿六思量一番,應聲說道:“南疆一行追兵行徑詭異,後返江南又遇人刻意阻道,小子從那時起心中就有了猜想...”
蘇杳斜瞟向林滿六,語氣淡然地發問道。
“那柳少俠爲何...還要將阿桓重新帶至險境?”
她說話的同時,臉上浮現出一抹極爲怪異的笑容,譏諷、鄙夷、不屑...盡數顯露無疑。
林滿六向前跨出一步,擡手朝向姜硯臨的方向虛按了兩下,以此示意對方不必驚慌。
他出聲答道:“皇后娘娘所問,無非是想離間我們二人罷了!已是這般境地,不妨將關係挑明了說...姜旭是一枚可以黑白互換的棋子,他着黑、着白是由你來決定,小子說得對吧?”
起事之前,姜旭自囚弈劍山莊,是爲弈劍山莊、卻邪合作謀事,此爲同色的黑子。
東都戰事過半,姜旭挾姜硯臨走上戰局,是爲鼓動北燕王所屬擁兵自重,此爲異色的白子。
商州城內,燎原軍與徵西聯軍正式會晤,姜旭故意放手姜硯臨,再次化作黑子。
待到西京大勢已去,姜硯臨意外入城,其中定有姜旭的謀劃,如此再變白子。
蘇杳聽到林滿六的答覆,前行的步伐終於停了下來,她臉上的那些表情也隨之一掃而空,換來的是一種讚譽?又或者一種欣賞?
蘇杳正要繼續開口發問,她想了想,先擡手按在了姜硯臨的肩膀上。
“阿桓,正如柳少俠所說,你自己看明白了多少?”
姜硯臨原本穩固下來的心境,被蘇杳這一拍一問過後,再次變得支離破碎。
他不敢看向林滿六,嘴脣發顫地應聲答道:“阿桓不知...不知...”
突然,林滿六衝其呼喊出聲:“硯臨!穩住心神!”
姜硯臨整個人頓時一顫,很快便雙腿無力地跌倒在蘇杳身側,就在他想要縮卷在地上的時候,後頸立刻被蘇杳抓在手中,緊接着就被強行提了起來。
蘇杳在旁冷聲道:“給本宮起來!”
姜硯臨踉踉蹌蹌站穩身形,雙手無處安放地在下襬位置摩挲,直到他擡頭看向林滿六時,整個人才勉強站直了身子。
林滿六對於眼前這一幕,感到有些詫異和不解。
這個蘇皇后的目的,究竟是爲了做什麼?
城外三軍齊攻正南啓德門,西京城破只是時間問題,如今在她手中的姜硯臨,對於蕭保立、君飛羽之流,作用也已經不大了。
即便謝乾此刻與之爲伍,也無法將三軍徹底逼退啊。
正值存亡之際,讓自己這個無關緊要的人入殿一敘,並且還有幾分訓斥姜硯臨的意思。
林滿六本以爲看破了姜旭和眼前蘇皇后的聯繫,往後的事情便不會太過複雜,可是進了這大貞殿後,他才緩過神來,可能整件事情沒有他想象的那般簡單。
蘇杳先是看了眼林滿六,隨後又看了看身旁的姜硯臨,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比之先前要表現得輕鬆許多。
她快步走上臺階,離九階之上的至尊之位近了些許,最後在第六階的位置席地而坐。
蘇杳雙手慵懶地疊放在膝上,此刻的神態像極了一名稚嫩少女。
“柳少俠既是江湖人,那是否知曉昔年鑄劍峯老山主爲何暴斃?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司玄自己求死...只爲保留鑄劍峯的根基呢?”
見林滿六沒有言語,她伸出一指開始在自己的額頭上摩挲了起來,繼續言語出聲。
“鑄劍峯早年的鍛劍之法已然失傳,如今還留存於世的...也只有那天下四劍了,我說得對也不對?”
“所以鑄劍峯藏於廬中的四劍,便是一把可以擾亂江湖、攪動各方紛爭的鑰匙,就如今的江湖局勢來看,四劍功效可是要遠勝四劍之威啊...”
林滿六聽到這裏的時候,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答案,他雙拳緊握看向了正在自話自說的蘇杳。
蘇杳就像沒看見一樣,將腦袋一側便擱放在了小臂上,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整個人瞬間變得有些興奮起來。
“對了,對了!老山主的暴斃勢必會讓鑄劍峯沉寂一段時間,如果要想加快的話...柳少俠你覺得司衍這位新山主是不是該做點什麼?”
“柳少俠,這般沉默寡言的樣子是要幹什麼?看在昔年幫助炎陽一統南北的功績上,沒有對鑄劍峯趕盡殺絕,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好嘛?”
“之前高九每次提議,讓我除掉司衍永絕後患的時候...”
就在蘇杳準備繼續說話的時候,林滿六猛地朝身後一抓,立刻將夏鳴蟬握住手中。
已經不用蘇杳如何言語了,林滿六在這一刻全都明白了!
且不論逼死司玄之人是誰,但後續謀害司衍、搶奪天下四劍、挑起南地江湖內鬥的始作俑者,都是眼前之人。
林滿六高舉手中兵刃,徑直指向了蘇杳的面門。
“南地兵匪勾結,擾亂一時一地安寧,也是你所爲?”
蘇杳言道:“若非如此,如何讓你們這些江湖大俠、高門大派有事做啊?”
林滿六語氣漸冷,出聲說道:“那爲何要助長屠惡門禍亂江湖,迫使南地生靈塗炭,因他們而死的,可不止是江湖人...”
蘇杳應聲答道:“自然是爲了促成天地盟啊?只有各門各派同氣連枝,才能讓掌權之人將整個南地江湖雙手奉上,就是有些可惜...那問劍湖臨了自個逃了!”
林滿六握緊夏鳴蟬的手勁逐漸加重,如果不是今天親自步入大貞殿,聽着蘇杳自己將事情全盤托出,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過往所見的荒唐事,竟是出自一人之手。
對於他的反應,蘇杳全然不顧,只是將腦袋歪向了姜硯臨的方向,她輕聲喚了一句。
“阿桓...”
姜硯臨不敢出聲也不敢回頭,只能木訥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蘇杳繼續說道:“爲大事者,就該有這般魄力和能耐,只要能將南北兩地真正整合,死一些無關緊要之人怎麼了?”
姜硯臨顫顫巍巍點了點頭,臉色極爲難看地看向林滿六。
林滿六心中頓時有了決斷,他猛地向前一步跨出,整個人便從衝向了臺階上的蘇杳。
姜硯臨看到突然暴起前衝的林滿六,他本能地呼喊出聲:“柳大哥,不要!”
蘇杳看向林滿六時,後者已經距離她不過二十步的距離,她根本沒有躲閃的意思,甚至臉上流露出些許期待?
馬上就要結束了...
就在林滿六踩上第一級臺階時,突然有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把林滿六和臺階上的蘇杳就此隔斷。
林滿六與蘇杳兩人皆是一臉錯愕的表情,他們剛纔交談的時候,誰也沒有察覺到黑影的存在。
蘇杳的反應甚至要比林滿六更加劇烈,她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原本已是將生死看淡的她,在這一刻整個人都要快崩潰了。
“默郎?不要——”
蘇杳連忙站起身來,好似發瘋了一樣衝向那道黑影,搶在林滿六靠近黑影前,用力環抱住了那具身軀。
林滿六也隨之停下身形,不等那黑影如何動作,快步退至姜硯臨身前。
蘇杳已是泣不成聲,她雙手用力地環抱住身前之人。
“默郎...你終於回來了嘛...爲什麼要讓我等那麼久...爲什麼...”
在她抽泣的同時,林滿六也在一步步向後退去,帶着姜硯臨儘可能地遠離那道黑影。
蘇杳或許看不到黑影的表情,但對於面對面的林滿六來說,從黑影突然出現的第一時間,他便看到了黑影的面容。
若是如正常人一般面無表情的話,眼前黑影無疑會顯露出一種無形的威嚴,讓人根本不敢接近一步。
但此時此刻,出現在林滿六眼前的面容,卻是一種近乎呆滯的癡傻模樣。
雙眼呆滯無神、嘴角不時還漫出些許口水、鼻間也有一些粘稠的鼻涕若隱若現。
林滿六警惕地注視着那道黑影,心中暗想到,此人究竟是誰...方纔入殿之後,竟是沒有察覺到他的氣息。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情緒崩潰的蘇杳也緩過神來,她好似知道了什麼,雙手迅速從身前之人腰間抽離出來。
“你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了...”
黑影聽到這一句話,呆滯的表情上第一次出現了變化。
他轉過身形半蹲下去的同時,朝着蘇杳高舉起了自己的雙手。
“阿杳...阿杳...我剛剛學得不像嘛...”
蘇杳眼神冰冷地看向身前“癡兒”,冷聲說道:“給本宮速速退下,回去!”
被她這麼訓斥過後,半蹲着的“癡兒”顯得有些委屈,他轉身又看了一眼林滿六和姜硯臨。
“阿杳...是不是他們欺負你...我去打跑他們...”
“夠了!”
蘇杳一把抓住眼前“癡兒”的肩膀,緊接着便要搖起手腕的銀鈴。
叮叮——叮——
銀鈴的聲響迴盪在整個大貞殿內,但這一次的鈴聲好像失效一樣,蘇杳眼前的“癡兒”一動不動,不再向平日裏那般對她言聽計從。
蘇杳見狀咬緊牙關,不停地搖起手腕處的銀鈴。
“爲什麼...不能再多給我一些時日...”
姜硯臨看着臺階上近乎陷入癲狂的蘇杳,小聲勸解出聲。
“早些時...那位溫太醫就說過...如果不以藥物壓制,鈴聲之效只會越來越差...”
此話一出,蘇杳頓時尖叫出聲:“夏桓!你給本宮住嘴!”
隨着鈴聲逐漸減弱,蘇杳也像一個泄氣的皮球一般,再也沒了先前那股精神氣。
她將額頭抵在了“癡兒”的肩膀上,再次抽泣了起來。
後者也隨之有了反應,擡起一手在蘇杳後背上輕拍了兩下。
“阿杳...別哭...我把他們打跑就是了...”
“你們這些壞人...休想欺負阿杳...”
正當“癡兒”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在其懷中的蘇杳一記手刀劈向了他的脖頸,就這樣讓其昏死過去。
蘇杳過了良久,重新整理好了自身情緒後,將目光看向了準備退出大貞殿的林滿六兩人。
她出聲說道:“柳少俠,既然知道了諸事原委,可否聽上本宮一言?”
此刻的林滿六哪裏還會想聽她說什麼,儘快退出大貞殿與陸莊主會合才是上上之選。
蘇杳見林滿六腳步不停,立即再次出聲。
“今日過後,不論走到九階之上的是誰,弈劍山莊或是整個南地江湖都將難逃一死,柳少俠當真不願聽本宮說一說破局之法?”
林滿六的腳步停了下來,他轉身看向原地不動的蘇杳。
“皇后娘娘佈局多年,豈會因爲小子一人改變往後謀劃?”
蘇杳應聲答道:“柳少俠暫留片刻,往後弈劍山莊便可活,柳少俠即刻離開,便是其他人可活...往後謀劃無非如此。”
林滿六思量片刻,出聲說道:“願聞其詳...”
蘇杳沒有立即出聲,先是擡手將身旁“癡兒”的鬢角撫平,隨後又將其衣飾儘可能地打整一番。
把這些事情全數弄完後,蘇杳才開始言語出聲。
“默郎繼位前後,並未對他那些手足動手,六位兄弟皆是禮送出京,安然抵達各地封王就藩...”
“可只有他一人念及手足之情...又能如何呢?在我入京的那一年,那六個畜生就暗中勾結,意圖毒害於他...”
“結果讓他們大失所望,默郎沒死...只是回不來罷了...”
蘇杳看着一臉震驚的林滿六,臉上擠出一抹慘笑。
她繼續出聲道:“正如柳少俠現在所想的一樣,哪裏有什麼二聖臨朝,不過是我一人苦苦支撐至今罷了...”
“想必柳少俠又要問,那我說的這些與南地亂象有什麼關係?”
“因爲我也時日無多了...興許還有半年,或者是三月多些的光景...只有儘快將這些障礙掃清,才能把一個相對太平的天下交到桓兒手中...”
林滿六沉默良久,言語出聲道:“朝中應該也有忠於炎陽的臣子,雲亦塵前輩...又或是那位寒川王,爲何不與他們細細謀劃,遠遠要比你之前的作爲好才對...”
蘇杳臉上笑容變得更加悽慘,她捂住心口想要抑制住自己的情緒。
“難道要我與他們說...皇帝早就失心瘋了?還是要我跟他們說,往後推舉我當那受命於天之人?”
說到這裏,昏死過去的“癡兒”眉目緊鎖,就像是孩童做了噩夢一般,雙手開始攥緊自己下襬的衣角。
蘇杳隨即屏住呼吸,雙手疊放在了“癡兒”的眉頭上。
她身子向前一傾,湊到了“癡兒”腦袋一旁,在其耳邊輕聲呢喃了一句。
“默郎,三娘這就爲你展眉...”
在蘇杳動作輕柔的雙手下,“癡兒”眉目得以舒展,最後沉沉睡去。
林滿六將先前蘇杳自曝的謀劃,以及剛剛從其口中說出的苦衷相結合,在心中重新覆盤了一番,沒有找到任何紕漏。
林滿六出聲問道:“你如何能保證,往後格局會如你心中所想,將整個天下交到硯臨之手,會變得比現在還好?”
蘇杳搖頭苦笑道:“爲何不會呢?過往不論江湖還是朝堂...這天下所有的惡都由我一人受之,而將我這罪人斬於大殿之上的新王,爲何做不得那明君?”
此話一出,林滿六不敢置信地看着蘇杳,在其身後一言不發的姜硯臨更是跌坐在了地上。
蘇杳雙眼微眯,一臉嚴肅地盯着姜硯臨。
“夏桓,你給本宮站起來,從今日起!你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一絲膽怯!”
林滿六回看了一眼姜硯臨,隨後將目光看向了大貞殿外。
“蕭保立已有反心,君飛羽所圖也不小,還有那御牛化及更是關外之賊,如此多的麻煩豈能是硯臨他一人受得住的?”
蘇杳沒有立即回答林滿六的問題,只是站起身來向他們兩人所在位置走去。
隨着她一步又一步的走來,林滿六立刻握緊了手中夏鳴蟬,只要她敢靠近十步以內,他就帶着姜硯臨儘快撤出大貞殿,不再與眼前之人糾纏。
蘇杳就像能看穿林滿六的心思一樣,極爲湊巧地停在了十步之外。
她也朝着大貞殿外看了一眼,臉上洋溢起本該是少女才會有的微笑。
“先生...又是盤外招,又是無理手的,這一次是阿杳贏了...往後師兄弟們唸叨起來,可要提阿杳攔上一攔啊...”
說罷,這位禍亂天下的妖後,從腰間抽出了一柄匕首後,猛然刺向了自己的腹部。
蘇杳身形踉蹌地跌倒在地,目光死死地看向大貞殿外,無論如何也不看向自己的身後。
......
西京城外,徵西聯軍臨時駐地內。
一路快馬加鞭趕至西京城外的墨無言,其實早在半個時辰前就到了,原本在趕路過程中顯得有些匆忙的他,等到了聯軍營地後反而冷靜下來了。
他在入營的第一時間,就找來葉當聽和寧珂兩人,讓前者陪同他一起下棋,而後者則是爲他們二人拾子、算子。
墨無言每每舉棋不定時,都會將頭看向硝煙四起的西京城,不過很快便繼續在棋盤之上落子。
葉當聽循着目光一同看去,墨無言對此只是一臉釋然地搖了搖頭。
棋局行至終盤,寧珂道出了心中疑惑。
“師伯爲何昏招頻出...本是穩贏之局才對啊?”
見墨無言沒有出聲,葉當聽便在旁說了一句:“每一次落子皆是心中所想,又何來昏招一說?”
就在葉當聽這句話說完的時候,姜旭不知從何處走來,失魂落魄的樣子像極一條喪家之犬。
......
西京皇城外側,御道之上。
身着黑金軟甲的謝乾一人杵劍而立,面對攻入西京的三軍人馬巋然不動。
蕭保立朗聲言道:“不知寒川王今日在此,是要攔阻我等入城勤王靖難不成?”
謝乾看向百步之外的蕭保立,眼底露出一道寒光。
“當今天子安然無恙,妖后也已伏誅...諸位今日貿然入城,當真是爲了勤王靖難?”
御牛化及看着只有一人,手中繮繩一扯就想帶着手下弟兄一同衝鋒。
結果蕭保立竟是極爲反常的擡起一臂,制止住了御牛化及的動作。
蕭保立冷聲道:“妖后既已伏誅,我等自會退出西京,還望寒川王也早些北上,穩固炎陽北地防線!”
謝乾提起佩劍龍隱,轉身背對御道上的三軍人馬。
“有我謝乾在關外一日,便無人可以南下入關內!”
御牛化及雙手緊緊握住繮繩,他看着那逐漸走遠的身影,雙眼之中閃過一絲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