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最是無解盤外招(上)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舊山字數:4325更新時間:24/06/27 08:02:33
    旌旗卷霜寒,戰鼓悶沉雷。

    年關將盡,在這個盛陽七年的尾聲當中,西京城外漸漸泛起一抹銀白。

    蘇杳面無表情地看向前方,雙手託着那枚象徵着至高、至強的玉璽,此刻的她好像成了那冬日裏的雪人,一動不動毫無生機可言。

    在其身後的褚戌雙腳夾了夾馬腹,身形離蘇杳更近了一些。

    他低聲說道:“陛下無需擔憂,臣等與陛下共進退!”

    蘇杳對於後方的效忠言語,並沒有太大的感觸,她只是看着前方不斷匯聚的三方兵馬,臉上沒來由地生出些許慘笑。

    突然,她出聲道:“卻邪是何時反的?”

    褚戌思量一番,應聲答道:“回稟陛下,應是李大人帶至東都前,或者更早...”

    蘇杳語重心長地哦了一聲,側過半邊腦袋看向了後方的褚戌。

    後者不等她言語出聲,迅速翻身下馬等待蘇杳的指令。

    蘇杳言道:“稍後前來納降之人,若是那位楚王...你們即刻回防城中。”

    褚戌臉上先是閃過一絲無奈,但很快就恢復正常,向眼前之人抱拳行禮。

    “微臣領命!定不負陛下所託!”

    在兩人言語交談之時,雪地的另一頭陸續行出了百餘人,看着行軍甲冑樣式各異,似乎是三批人馬皆在其中。

    位處左側之首,披掛一身明光鎧,此刻的他右手緊握腰間佩劍,眼神堅毅地直視着前方西京城。

    是那位領受楚王敕封的北燕王——君飛羽。

    位處右側之首,同樣是全身披掛甲冑,但手中兵刃卻是一路拖於地面,硬生生將雪地劃出一道溝壑。

    是那位領率燎原軍奔襲北上,只爲勤王的踏雪侯——蕭保立。

    在其右側稍稍靠後些,還有一名面容粗獷,眼神猙獰的中年漢子,看其衣飾與那鄉野匪寇無疑。

    是那位橫渡千山,翻越龍道南下的“焚骨三山共主”——御牛化及。

    而在他們三人的簇擁之下,位居隊伍正中的位置,是一名身着蟒袍的少年。

    炎陽夏氏最後的血脈,楚王夏桓。

    面對百步之外的情形,此時的蘇杳卻是像孩童一般墊了墊腳尖,儘可能地去看清那個高坐馬背的楚王。

    她將來人面容看清,確認無誤後,再次言語出聲。

    “看來納降之人,的確是那孩子了,往後就交由褚校尉啦...”

    褚戌聽着這十餘年來,都不曾聽人提及的叫法,心中的某種念想越發加重。

    “末將定當萬死不辭!”

    說罷,褚戌擡手一揮,在其身後的烏夜騎近乎同時扯動繮繩,迅速護衛在了蘇杳身側。

    褚戌眼神陰寒地看着不遠處的百餘人,他伸手便要抓向馬背上的佩刀,隨時準備迎敵。

    就在這時,君飛羽言語出聲:“蘇後今日既是受降,爲何要讓人護衛在你左右啊?”

    蘇杳冷聲言道:“今日是將炎陽還於夏氏,而非交於你們手之手...”

    還不等蘇杳如何把話說完,在夏桓身側的蕭保立便拖着手中大夢上前。

    他一臉譏諷地看向蘇杳:“蘇杳...北燕王敬你一聲蘇後,還真當自己是那二聖啊?竊國之賊也敢在此放肆!”

    蘇杳托起手中玉璽,面露兇光地盯着蕭保立。

    “那可要我喚你一聲侯爺啊?你蕭保立想要的不就是這個嘛...來拿啊!”

    說罷,玉璽就被蘇杳重重砸在了地上,本是無暇的玉璽就這樣墜入泥地當中。

    玉璽墜地時,碎裂聲隨之響起,霜雪和泥濘沿着縫隙滲入玉璽之中,使之就此污濁。

    被道破內心想法的蕭保立面露兇光,他揮動手中大夢就準備直衝向前。

    就在他即將奔襲而出時,君飛羽的提醒隨即響起:“侯爺,今日之事已成定局,無需與之多言!”

    蕭保立悶哼一聲,這才勒馬停步。

    就在兩人不遠處的御牛化及,也跟着開口說話。

    “侯爺若是想要,再尋匠人做一方更大的就是,咱就是個俗人...是那愛美人不愛江山的貨色,要是兩位大人都看不上眼,那婆娘便交給小弟我來吧...”

    此話一出,百人隊伍中皆是大笑出聲,就連表情嚴肅的君飛羽,也跟着會心一笑。

    御牛化及本該是三人年紀當中最大的,此刻自降身份以小弟自稱,言語中更是表現出對於美色的無盡貪念。

    再看蕭保立一方,不管是從先前的交談,還是其手下心腹的安排來看,都該是一個心思縝密之人。

    兩人此刻的表現,都極其反常...又或者說此刻的關係,實在有些兄友弟恭了。

    蕭保立要權,御牛化及求色,那他君飛羽只能求財了。

    想到這裏,君飛羽跟着附和出聲。

    “侯爺若是喜歡收藏古物,我記得國庫當中還收錄有一枚年代更爲久遠的大方璽,侯爺可要一起去看看啊?”

    蕭保立將大夢刺入地面,雙手環胸地應了一聲。

    “想起來了...前些年聽說過那大方璽,當時可是找了許久啊...”

    君飛羽再次出聲:“那今日便與侯爺一同入城,好好去看看那大方璽!”

    三人就這樣在軍陣前方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在他們三人正中的夏桓,就像是不存在一般,根本沒有人去理會。

    面對這樣的光景,又或者是屈辱,蘇杳一側顯得有些按捺不住了。

    站於首位的她,擡腳踩在了玉璽上,用着尖銳、刺耳的聲音竭力嘶吼道。

    “竊國之賊?分明你們才是亂臣賊子...想要什麼就過來拿啊!想要什麼就從這道門裏走進去啊!”

    起初,她的叫喊還有一些效果,蕭保立、君飛羽三人還會看她一眼,但隨着越發往後,她的呼喊就越發顯得蒼白無力。

    君飛羽感嘆一聲:“雪怕是要下大了,兩位一同進城吧?”

    蕭保立嗯了一樣,御牛化及也跟着點頭示意,三人便依照最開始的站位,簇擁着他們的“楚王”走向蘇杳所在的位置。

    君飛羽離夏桓的距離最近,等到他們的這位楚王靠近蘇杳時,他就開始代替楚王發話。

    “還請蘇後交還玉璽!”

    在他的呼喊聲下,夏桓身形僵硬地翻下馬背,開始走向烏夜騎以及蘇杳一側。

    褚戌身後的一些烏夜騎剛要有所動作,立刻察覺到君飛羽三人後方,百餘人陸續拉開弓弦,瞬間瞄準向了所有烏夜騎。

    蘇杳看着眼前的木訥身影,很快就跪倒在雪地當中,她雙手沒入泥濘裏,將那塊滿是污垢的玉璽重新捧起,隨後高高舉過頭頂,等待着勝利者摘去果實。

    正當所有人以爲,烏夜騎會礙於三軍震懾,蘇杳走投無路只能投降,只有夏桓安然接過玉璽這種情況的時候,意外就這樣發生了!

    一道無聲箭矢從百人之中離弦而出,其聲勢極難尋覓,在場之人只有蕭保立、君飛羽以及對面的褚戌注意到。

    褚戌隨即迅猛出刀,剛要上前攔阻,那枚箭矢就已經刺入了蘇杳的眉心...

    頃刻間,雙方皆是一片譁然,這一結果,在場之人都沒想過。

    對於他們三人來說,蘇杳事後是死是活,也不管她往後會成了誰的牀上玩物,其實他們都不關心。

    但唯獨不能讓蘇杳死在眼前,死於他們之手。

    畢竟蘇杳也當了一時半會的皇帝,將君王斬於皇都之外,多多少少是會影響他們往後謀劃的。

    褚戌暴喝出聲:“迅速回防皇城,與這些國賊拼個魚死網破!”

    就在衆人都以爲烏夜騎會急忙逃竄回城時,在城外的這六十人竟是反其道而行之,個個手提長兵衝殺向了君飛羽、蕭保立等人。

    所有烏夜騎口中,都在高喝一聲:“向死而生!”

    只有褚戌一人徒手抓住夏桓的脖頸,隨後朝着西京城方向衝去。

    蕭保立一臉錯愕地看着眼前景象,從那枚羽箭射出到雙方對衝也不過幾息功夫。

    他突然叫喊出聲:“通知後方兵馬,準備攻城!要快!”

    君飛羽也隨即想到了什麼,他從懷中摸出一枚響箭朝着天幕射去。

    嗖——

    不過多時,位於徵西聯軍的方陣內,就跟着響起了號角聲。

    嗡嗡——嗡——

    代表着攻城的號角聲連綿數裏,從西京的東南面一路蔓延到了正南方向。

    除卻留守駐地的兩位統領,北燕王座下其餘統領傾巢出動,並且帶上了此行所有的御城載具。

    從一方受降演變到雙方撕破臉皮,都源於一枚無聲箭矢。

    而射出這枚箭矢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在緩步後退,只需要總攻的號角打響,他就能功成身退。

    他嘴角彎起一個弧度,用着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開始自言自語。

    “阿杳啊...爲兄這一手,可是算的一個好收官啊?應該只比先生差一些了吧...”

    就在他準備退出那百人隊伍時,突然有一名外覆甲冑,內着儒衫的男子攔下了他的去路。

    “敢問閣下可是姜家姜旭?”

    被出言道破身份的姜旭,迅速將目光看向了衣着古怪的儒衫男子。

    “是又如何?”

    “姜公子大可放心,方纔你的出手無人察覺,我亦不會公之於衆...”

    姜旭思量片刻,心中便有了猜測。

    來者可能與他目的相同,又或者有合作、共事的意圖。

    姜旭言道:“先行退出此地,有事稍後再議!”

    儒衫男子並未拒絕,與姜旭一同向後方退去,期間有些焚骨三山的匪寇注意到了兩人,但卻沒有一人出聲阻止。

    姜旭看着周圍景象,大致可以猜出對方身份了。

    “姜某喚一聲柳解元可以嘛?”

    柳凡情搖了搖頭,應聲說道:“凡情倒是希望可以跟姜公子兄弟相稱!”

    知曉彼此身份的兩人,很快就退出了戰陣前線,尋得一處三軍會晤的營地落腳。

    姜旭開門見山道:“那不知柳兄尋我,是爲了何事啊?”

    柳凡情也不墨跡,直接點名了姜旭先前的出手。

    “姜兄不想三軍安然入城,可是在城中已有佈局、謀劃?”

    姜旭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應聲答道:“那妖後險些害我賠了全身家當,我殺她還需要理由嘛?”

    柳凡情出聲道:“若是我不曾走出中原,倒是會信...可如今重新踩在故土上,便有了新的見解和認知。”

    不等姜旭繼續辯駁,柳凡情直接指向了西京城。

    “姜兄,南北兩地諸多亂事,還有今日西京之亂,皆是出自那蘇杳之手,對嘛?”

    此話一出,姜旭眼底泛起一道寒光,左手也跟着微微下垂,準備去抓向藏好的匕首。

    柳凡情就好像沒有看到他的動作一樣,從甲冑當中摸出一卷畫軸。

    他將整卷畫軸鋪開,上面是一幅標註極爲粗略的炎陽疆域地圖。

    可隨着柳凡情雙指划動,一條又一條的路線被他勾勒而出...

    起初是南地匪寇主要聚集地點、屠惡門禍亂江湖的行進路線、天地盟的反攻方向。

    緊接着是燎原軍的深入南疆、六王匯聚西京城內、烏夜騎橫掃北地、北燕王軍伍行出草原。

    最後是徵西聯軍、燎原軍、焚骨三山之流向西京開拔的路線,就連三軍的先後順序都一清二楚。

    姜旭看着眼前之人的動作,握刀的手已經遲緩下來。

    柳凡情出聲問道:“姜兄是爲局中人,定然比我看得更加清楚吧?”

    姜旭反問出聲:“那又如何?”

    柳凡情言道:“那姜兄當真覺得,方纔那一手收官箭,真的收官了嘛?”

    姜旭沒有出聲作答,其實從柳凡情在那比畫路線、脈絡時,他就已經開始在心中覆盤和反問了。

    這場以天下爲局的棋局,他當真看清了全貌嘛?

    此次行事他是局中人,亦是一部分棋盤的執棋人,剛剛那一箭讓兩軍徹底沒有言和的可能,是他的期望,亦是他這枚棋子的落幕。

    往後發生的事情,他姜旭已然無法左右...

    阿杳,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柳凡情突然出聲,打斷了姜旭的思索。

    “不管西京城中的結果如何,我都希望姜兄能夠與我聯手一次!”

    姜旭眼簾低垂,剛剛還有的精神氣已是蕩然一空。

    他有氣無力地問道:“你想要做什麼?”

    “驅逐外虜!門是我柳凡情開的,自然要我去將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