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最後一艘飛船

    在這次通訊之後，韓陽便再也沒有和格林諾卡文明通訊過了。除了格林諾卡文明之外，與人類文明，與當初那個自己建造了遠航艦隊的恆星系之間的通訊也徹底斷絕。

    整個浩瀚宇宙，億萬星辰之間，彷彿只剩下了韓陽自己。

    入目所見，除了少數幾個龐大的星系還釋放着一些光芒以外，其餘皆是浩瀚虛空，皆是虛無。沒有任何恆星存在，沒有行星，沒有塵埃，沒有星雲，沒有星團，什麼都沒有。

    似乎這宇宙之中只剩下了最爲純淨的虛無而已。

    甚至於就算藉助分辨率略低一點的望遠鏡，韓陽都無法再看到單個的恆星。

    但韓陽知道，此刻的自己其實並不孤單。

    就在這總橫截面積約爲300萬平方光年的虛空之中，除了自己的艦隊之外，還存在着總數在100萬艘以上的格林諾卡飛船，還存在着至少兩億名以上的精銳格林諾卡戰士與科學家。

    他們與自己一樣正在這浩瀚虛空之中飛速前進。他們也在不斷的調整並修正自己的航向，正在向着未來的那一線希望前進。

    只不過，雖然知道他們就在自己身邊，距離最近可能只有幾十光年，但雙方之間既無法相互看到，更無法相互通信。

    修正飛船航向的那一點微弱火光，在如此尺度的距離之下，哪怕用最先進的望遠鏡都察覺不到一點蹤跡。

    浩瀚宇宙，以它那超乎想象的廣袤，將一切痕跡都隱藏了起來。

    時間仍舊在飛速流逝之中。自最後一次通訊之後，漸漸的又是一千年時間過去，然後，是兩千年，三千年，四千年……

    韓陽的艦隊始終在不斷的“瘦身”之中。因爲有太多的飛船和優先級較低的物資和部件，被直接當做燃料扔進了夸克裂變-聚變雙重反應爐之中燒掉，最終化作能量，經由電磁波、中微子、中子、質子、氫核、氦核等輻射的形式釋放到了外界。

    此刻，一開始出發之時的10艘大型空天母艦已經只剩下了5艘。就算這五艘空天母艦，內部也已經空餘了許多許多，且必將進一步空餘下去。

    此刻，韓陽的思緒已經微微緊張了起來。

    因爲他知道，據格林諾卡文明前期探測，現在的自己距離那張由締造者文明所搭建的深空振盪監測網絡已經不遠了。

    當初探測的約一萬光年的距離只是一個大概數字。具體在哪兒，距離自己究竟還剩1光年還是1000光年，都有可能。

    說不定此刻自己實際上已經闖進了深空振盪監測網絡之中，只是自己毫無所覺而已。

    韓陽看向周邊太空，便看到周邊太空仍舊一如既往的空虛與浩瀚。看向前方，前方也同樣如此。

    一切都沒有絲毫不同。

    韓陽心中油然浮現出了與格林諾卡文明最後一次通訊之時，格林諾卡人告訴自己的那最後一句話。

    “只管大膽的向前走。”

    那就一直向前走吧。不管你們還是我，都只有這一條路。而這條路既然已經踏上，那就不可能再回頭。

    時間慢慢的又過去了700年時間。在這700年時間之中，韓陽又更換了一次覆蓋在飛船表面的防護膜，艦隊的規模也再度減小了一些。

    在這個時候，韓陽察覺到深空之中的某個角落忽然間有一點火光出現。

    那火光很微弱，就像是某些黯淡的星辰一般絲毫不引人注意。且只持續了一瞬間而已，下一刻便再度熄滅。

    但韓陽仍舊察覺出了這一點火光的不正常。

    它並不是恆星的光芒，而是某種大威力的夸克聚變彈，或者夸克聚變彈集羣同時爆炸所釋放出的光芒。

    經過計算，韓陽確認，光芒發出的地方距離自己約有90光年。

    足以跨越90光年距離被自己察覺的光芒，可以想象到這一場爆炸有多麼猛烈，所釋放出的光芒又有多麼強烈。

    同時，90光年的距離而已，實在不算遙遠。就算以自己此刻的科技程度，進行超光速航行的話，也僅僅只需要一年多一點時間便可以跨越，更不要說對於六級文明來說。

    但韓陽沒有做出任何應變動作。他沒有調整軌道，沒有加速，沒有減速，更沒有進入超光速航行狀態。

    他就像是沒有看到這一抹光芒一樣，仍舊在一如既往的向前走，仍舊只管大膽的向前走。

    這一束光芒的出現，像是某種信號一般。接下來，周邊空域之中的各種跡象開始漸漸增多起來。

    或者是微弱的爆炸光芒，或者是一次短暫出現又快速消失的，莫名其妙的微弱引力場，或者是一次猛烈且短暫的伽馬射線輻射，又或者是X光，甚至於紅外波段的輻射。

    有幾次，韓陽還察覺到空間曲率似乎出現了某些變化，又或者是某種類似引力透鏡的現象。在他眼中，前方的大犬座矮星系都變成了兩個。

    當光線經由某些大質量星體之時，其傳播路徑會被彎折，有可能分別經由這個大質量星體的兩側通過，然後進入觀察者眼中。

    在這種情況下，觀察者所看到的，發出這些光線的星體，便會變成兩個，分別位於大質量星體的兩側。

    但這片空間之中很顯然沒有大質量星體存在。而通過引力炸彈雖然可以營造小範圍區域內的超高引力，但要達到讓大犬座矮星系形成兩個像的地步還是過於不可思議了一些，基本上不可能。

    但，改變空間曲率的辦法並不止引力炸彈一種。某些對於空間的操縱，也有可能達到這種等同於大質量星體的效果。

    此刻，周邊星域一如既往的安寧。但在韓陽看來，卻像是一鍋已經煮沸了的開水一般，已經開始了沸騰。

    韓陽不知道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也無法探究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所能做的惟有一件事情，那便是，繼續大膽的向前走。

    不改變航向與航速，不做任何操作，只是大膽的向前走。

    這當然不意味着韓陽認爲自己是安全的。當初格林諾卡文明所說，也僅僅只是提升安全通過的概率，並沒有保證韓陽一定能安全通過。

    韓陽心中也清楚，格林諾卡文明也根本沒有能力做出保證。

    但就算如此，韓陽仍舊什麼都不做。

    因爲他什麼也做不了。

    維持一切不變，才是概率最高的通過方式。任何操作與改變，譬如加速減速，譬如改變航向甚至於進入超光速航行，都只會增加自己的暴露概率。

    韓陽沉默着，前進着。

    來自於周邊空域的變化足足持續了上百年的時間，才漸漸減弱下去，最終，這一片星空再度恢復了安靜。

    韓陽不知道這一次嘗試之中，究竟有多少格林諾卡飛船通過了這一層防線。但他知道，這其實沒什麼區別的。

    通不過是死，通過了，也是死。

    從一出發之時，這一支格林諾卡艦隊便註定了滅亡的命運。

    而他們的滅亡，並不能換來自己的絕對安全。

    自己此刻仍舊沒有脫離危險。仍舊隨時有可能迎來一發炮彈，或者某種自己尚且不瞭解的進攻方式，在自己尚未反應過來之時，徹底滅掉自己。

    他仍舊在大膽的向前走。

    此刻，自己和銀河系之間的距離已經擴大到了1.15萬光年。而，自從自己最後一次觀測到異常之後，已經有上千年未再看到了。

    韓陽心中輕輕的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大概率已經安全了。

    但，漫漫征途仍舊才只走出第一步而已。接下來迎接自己的，將是仍舊高達1.3萬光年的漫長旅途，需要一萬三千多年才能跨越。

    而航程的上半程，自己的物資儲備較多。航程的下半程，物資儲備已經不多了。

    長達一千多年沒有進行變軌修正之後，韓陽第一次啓動了發動機。

    但很遺憾，發動機並未啓動成功。

    在漫長的休眠時光之中，它壞掉了。

    幸好韓陽攜帶有一些備件。

    完成修理之後，拆下的破損零部件扔到了燃料室準備燒掉，修好的發動機則噴射出了猛烈的光芒，推動着僅剩下的四艘空天母艦再一次改變了航行方向。

    接下來，韓陽察覺到的飛船功能模塊與零部件受損狀況越來越多。

    不管自己如何精心保存它們，都敵不過漫長的光陰侵蝕。

    同時，自己所攜帶的物資也開始了進一步的減少。

    四艘空天母艦，然後是三艘，兩艘，一艘……

    最終，最後的一艘空天母艦也被韓陽拆掉了。搭乘在這艘空天母艦上的所有飛船全部恢復了自由，自行組成了一支艦隊，繼續前進。而龐大的空天母艦的殘骸，則仍舊被攜帶着，一直到被完全燃燒殆盡爲止。

    沒了空天母艦，韓陽開始燃燒飛船。先是用完了物資，再是內部空空如也的飛船。

    空飛船燒完後，開始燒優先級靠後，不那麼重要的物資。

    不重要的物資燒完後，順便再將放置它們的飛船燒掉，然後是另一艘飛船的物資……

    艦隊規模越大，所需要消耗的物資便越多。此刻艦隊規模減小，所需要消耗的物資便也減少。

    這是一個比例關係，而不是一個絕對值的關係。正因如此，才有了哪怕攜帶一整顆恆星，一整個河系，都無法完成跨河系航行的說法。

    韓陽心中早有這種覺悟。但此刻他發現，自己仍舊低估了河系際航行的難度。

    哪怕自己僅僅只攜帶了一顆腦子，不必像是其餘文明那樣，需要攜帶至少數萬名智慧生命，可以節省太多太多的資源，完成這一次航行的難度仍舊超出了自己的預期。

    不論是能源消耗，還是物資、備件消耗，都太多太多了。

    此刻，韓陽只剩下了一艘飛船。飛船之中所攜帶的，也全都是最爲重要、最爲基礎的工業設施。

    沒有了這些基礎的工業設施，自己就算到達大犬座矮星系，也無法完成此行的任務。

    它們就像是種子一樣。而，哪怕再餓，種子也是不能吃的。否則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此刻可用的能源，也只剩下了最後一點。而這最後一點能源，是準備着到達大犬座矮星系之後減速用的。

    但此刻韓陽面臨着一道難題。

    軌道修正需求越來越高了。這或許與越來越接近大犬座矮星系有關。

    而……軌道修正，是需要能源的。

    將那最後一點能源用於軌道修正，自己便可以順利到達大犬座矮星系。但，自己將沒有足夠的燃料減速。最終無法減速的自己，便只能如同一支箭穿透紙張一般，直接從大犬座矮星系穿越過去。

    保留這一點燃料用於未來減速的話，自己便連到達大犬座矮星系都到不了了。自己會在大犬座矮星系最外圍距離約700光年的地方和它擦肩而過。

    決斷時間越來越短。一旦錯過了時間窗口，就算自己決定要調整軌道，都調整不過來了。

    那麼……該怎麼辦？

    韓陽陷入了沉思之中。

    此刻，韓陽多麼希望自己手中能多一些物質。

    不管是什麼物質，哪怕是人人嫌棄的惡臭糞便，臭魚爛蝦，哪怕人們隨手丟掉的垃圾，需要人們嚴格防護才能接觸的高毒高危垃圾，都無所謂。

    只要是物質就行。只要是物質，自己就能將它扔到反應爐之中變成能量。

    但，浩瀚星空之中，最缺的就是物質。

    最終，他心中一聲嘆息，做出了修正軌道的決定。

    無論如何，先到大犬座矮星系再說吧。只要能到，就有希望。

    寶貴的物質變化成了能量，推動着這韓陽僅剩的一艘飛船再度調整了一次軌道。

    此刻，距離大犬座矮星系僅剩下3000光年距離了。再有3000多年時間，自己就要到達目的地了。

    此刻，就算韓陽不再調整軌道，飛船也不會再偏離出大犬座矮星系的範圍了。因爲距離已經足夠近。

    但在思考片刻之後，韓陽卻並未停下對軌道的調整。

    他將原本用於減速的寶貴燃料再度投入到了反應爐之中，繼續調整着飛船航行軌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