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我要走了

    對於格林列爾所說話語，韓陽並未懷疑。

    原因仍舊是，如果雙方達成合作，未來，己方必然要派遣相關人員進入格林諾卡文明內部，進行原始數據的實地驗證。

    這和以往通過銀盟網絡發佈出去的音頻、視頻等數據不同。前者可能作假，後者或許也有可能是假的，但不太可能瞞過己方的探查手段。

    至於格林諾卡文明後續拒絕己方進行大規模探查與驗證的可能性，韓陽並未考慮。

    如果他們拒絕，豈不是顯得心虛？既然心虛，你們還跑來和我們合作個什麼？

    是以，此刻便只剩下了一個問題。

    “這個深空振盪監測網絡，具體是什麼樣的存在？你們有什麼把握將其突破？”

    “我們並不知道它具體是什麼樣的存在。”

    出乎韓陽預料的，格林列爾直接搖頭承認了己方所知不多：“我們也沒有完全的把握能將其突破。我們只是基於二十萬年前、十三萬年前、兩萬年前的三次嘗試所掌握的情報，以我們所具備的科技基礎，執行一次在我們看來，最有希望突破該網絡的嘗試。

    是以，我們只能說，提升你方突破該網絡的概率，而無法保證一定能讓你方可以突破該網絡。”

    “那麼，具體的方案是？”

    格林列爾道：“一次史無前例的，大規模的全面突破嘗試。

    劉淵眉頭再度皺起：“這樣的話，就算計劃成功，你方高達100萬艘以上的飛船，也必將被殲滅絕大部分，至少兩億名以上的精銳軍方人員和戰士將葬身太空。”

    那麼……只是爲了幫助己方提升一點概率，並無完全把握幫助己方突破，且，己方就算突破，未來是否能一切順利也實在說不好，綜合來看，最終成功率甚至在百分之一以下。

    這是一次死亡之旅。因爲，以五級文明的科技，根本就無法做到遠航到一萬光年之外再度返航。就算僥倖之下，我們也成功突破了，最終也是被困死在浩瀚星空之中，不可能回來的。”

    格林列爾的語氣仍舊平靜：“或許您要說，這種渾水摸魚的方案，您自己的文明也可以執行，用不着我們。

    “以及，我方的100萬艘以上的飛船，並不是被殲滅絕大部分，而是……從出發那一刻起，就註定要全部葬身太空。

    同時，締造者文明駐紮在該區域的警備力量必然是有限的。我們會儘可能的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讓他們來追擊我們，剿滅我們，沒有力量去追擊你方艦隊，爲你方艦隊突破創造條件。”

    而，如果沒有我方參與，單純由伱方參與，那麼，面對一個新的試圖衝擊監測網絡的目標，您認爲，締造者文明們會拿出什麼樣的態度呢？您真的認爲，在締造者文明認真起來之後，您有希望躲過他們的搜捕？”

    格林列爾平靜的看着劉淵：“這就是我們想要和貴方文明進行的合作。這，就是我們文明的籌碼。”

    這一次，他們極大概率在將我方飛船全部搜索出來並剿滅之後，就認爲已經解決了此次事件，便會將你方疏漏。

    據我們猜測，屆時，空間振盪監測網絡將會處於混亂狀態，一些小的震盪有可能會被忽略。

    就爲了這麼一點希望，葬送相當於己方文明整個科學界所有科研力量的一半？

    格林列爾平靜道：“哪怕再細微的希望，也值得我們付出全部努力去做。”

    其嚴重程度，甚至可以類比於格林諾卡文明在一瞬間之中，喪失了整個科學界一半的科研力量。

    但，那是不行的。

    我方將派遣100萬艘以上的各式飛船，戰艦、工程船、物資船等，分別從1000個以上的點位，同時展開對該網絡的突破。

    自己無法接受這種選擇，但可以理解。

    在這之前，我方希望能與貴方展開一些其餘方面的交流與合作，增加互信，加強合作基礎，希望貴方可以應許。”

    此刻，便連韓陽都感覺有些無法接受了。但他也清晰的認識到，自己無法理解，或許只是因爲自己沒有遭受過高達百萬年時間的絕望。

    劉淵神色鄭重：“此事事關重大，我方需要進行一些討論才能決定是否合作。

    韓陽相信，羣體性智慧生命文明存在某種共性。在五級文明階段，一名合格的軍人對於天賦的要求並不比一名科學家差，培養所耗費的資源也不差的情況之下，兩億名合格軍人的葬送……足以令一個文明真真正正的元氣大傷。

    我們格林諾卡文明衝擊監測網絡衝擊了三次。締造者文明早已經習慣了我們的衝擊。我們展開第四次衝擊，合情合理。

    這是應有之義。不徹底搞清楚格林諾卡文明這些情報究竟是真是假，身份是真是假，經歷和誠意是真是假，韓陽不會輕易答應合作。

    哪怕這合作看起來對己方來說有益無害。

    格林列爾鄭重道：“我方將在星系之中駐紮100年左右的時間。在這期間，歡迎貴方使團來訪。同時，我方也將派遣使團前往貴文明進行訪問，希望能得到元首閣下的准許。”

    “歡迎。”

    達成了初步意向，搭建了溝通渠道之後，此次會晤結束。

    經過一系列討論之後，人類文明終於做出決定，向格林諾卡文明派出一支由三萬餘人組成的訪問團展開訪問。

    而這只是第一批。在後續，還將會有不少於一百萬人，總計500個以上的訪問團正在準備出發。

    與此同時，格林諾卡文明也派遣了大量的訪問人員到來，人類一方也遵照協議展開接待。

    在這過程之中，幾乎天量的有關格林諾卡文明的細節回傳到了人類文明之中，並接受無數情報與分析人員的分析。

    其中有一份有關格林諾卡文明社會意識形態、社會風俗等的報告，引起了執政委員們的重視。

    對於格林諾卡文明社會面的走訪調查發現，格林諾卡人擁有一種很奇怪的風俗。他們似乎無比的追尋光明，追尋所謂的“光明正大”。

    這從他們的城市布局和建築風格等都可以看出來。

    格林諾卡人的房子和建築大量採取了透明玻璃作爲建築主材。牆壁、屋頂等地方，能透明就透明。

    哪怕是在人類視之爲較爲私密的地方，臥室、衛生間等地方，格林諾卡人同樣採取透明玻璃來建設。

    甚至於，格林諾卡社會之中非常流行一種名爲“集體臥室”的地方。

    一個集體臥室佔地動輒數百萬平米，裏面有數萬張牀位，牀位與牀位之間毫無遮擋。且全天候燈火通明。

    格林諾卡人十分喜歡到這樣的地方來休息。

    據格林諾卡人所說，在這種地方休息的話，會感受到一種來自於內心的所謂“安寧”。

    一開始時候，人類學者們對此大惑不解。畢竟基於智慧生命的本性，追尋一定的隱私感幾乎是天生的本能。爲什麼格林諾卡人卻全都在追求放棄隱私，追尋“暴露”？

    經過詳細研究後，學者們認爲，這可能與格林諾卡文明長期逃亡，長期隱匿自身有關。

    格林諾卡人太過渴望能光明正大的在銀河系之中生存了，太過渴望安全和平的發展環境。但外部環境不允許，那就只能在內部表現出來。

    放棄隱私，採取透明建築，包括集體臥室等在內，全都是格林諾卡人這種渴望的心理映射。或許也可以認爲，這是他們排遣心中壓力的一種方式。

    這種社會風俗看似荒謬，背後卻是存在着極爲深刻的社會原理的。

    這種蔓延到整個社會每個角落，並由此而形成的一整套社會運行邏輯不可能作假。

    訪問團們看到的格林諾卡人也不可能是演員。

    除非格林諾卡文明內也存在一個類似於韓陽自身的超級人工智能，這些格林諾卡人都是假人，都在這個超級人工智能的統一控制之下，才能營造出這種沒有疏漏、邏輯合理的社會運行模式。

    但這很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由此，經過長時間的相互訪問和分析，韓陽以及執政委員們終於做出了判斷。

    格林諾卡文明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既然如此，那麼雙方之間的合作，便也真正的要提上日程了。

    再度與格林列爾接觸、洽談，商談了詳細的合作方式等，又由格林諾卡文明將己方科技資料交給了韓陽——是韓陽，而不是人類文明。

    格林諾卡文明此刻的科技等級，與羅圖文明差不多。因爲無法展開任何關於六級文明科技研究的緣故，都停留在大約5.7級的樣子。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發展，人類文明的科技等級則大約在5.4級的樣子。

    而在銀河系之中，對於人類文明來說，5.4級和5.7級，差別不是太大。韓陽也不希望人類文明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科研基礎再度遭到破壞，是以這科技資料便沒有交給文明。

    而自己就沒有這個顧忌了，面臨遠航，當然要先將更先進的技術拿到手再說。

    完成了這一切事務，再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備，下一次起航終於開始。

    兩大文明就此暫時分道揚鑣，去往了不同的星系。

    韓陽也真正開始了河系際遠航之前的準備工作。

    在遠離人類文明主體艦隊約兩千光年之外，龐大的建設時刻在進行之中。此刻已經有一支艦隊慢慢建成，正在等待着韓陽的到來。

    但韓陽所需要進行的準備工作不止於此。除此之外，他還做了更多更重要的事情。

    某一天，當人類文明主體艦隊再度停泊在一個恆星系之中，執政委員們再次匯聚到會議室之中，在劉淵注視之下展開有關於文明下一階段安排的討論，並討論結束之後，發生了一件讓委員們有些意外的事情。

    原以爲這一次討論，劉淵元首仍將會是如同以往那樣，沉默不語，不發表自己的意見，甚至於不說一個字。

    但在委員們剛想離開之時，劉淵卻說了話。

    “大家先不要着急走。有一件事情，我要和大家宣佈一下。”

    劉淵慢慢站了起來，臉上笑容不變：“我要走了。”

    陸星河等執政委員對視一眼，俱都從同事們眼中看到了一抹凝重，以及……一點恐懼。

    所有人俱都清楚的意識到，最終的時刻，就要到來了。未來，文明將真正失去元首的庇護，延續文明這一沉甸甸的責任，也將真正落在己方肩膀之上，再也沒有人可以依靠了。

    雖然做這個心理準備已經做了幾百年時間，但當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委員們才猛然發現，自己心中仍舊會控制不住的慌亂、茫然，甚至於恐懼。

    韓陽將委員們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控制着劉淵臉上仍舊掛着微笑：“遠航準備已經完成，我要出發到大犬座矮星系去了。文明的未來，就全靠你們了。

    此次一別，未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相聚。不過，這幾百年時間你們的表現，我都看在眼裏。你們已經具備了領導我們的文明繼續前進的能力，我也相信，不管未來我能否迴歸，你們都一定能帶領我們的文明發展的更好。

    我相信你們。你們自己，也要相信自己。”

    劉淵的話語，如同春風一般拂過委員們的心靈。這一刻，以陸星河爲首，所有委員同時起立，向着劉淵莊嚴道：“是。”

    “在這銀河之中，我給你們留下了一些東西。”

    劉淵看向會議室之外，目光好像穿透到了浩瀚銀河之中：“我暫時不能告訴你們那究竟是什麼。有關於這些東西的信息，我存儲在了中央電腦之中。

    未來，除非我們的文明遭遇了不可克服的困難，文明面臨生死存亡之危機時，由全體執政委員共同通過，共同授權，你們便可以打開這段信息，說不定我們的文明可以藉此度過此次磨難。

    如果文明一切發展順利，那麼，就將這件事情藏在心裏，永遠不要提起。

    那便這樣。”

    劉淵緩緩站起，掃視了一圈已經共同工作，共同帶領文明前進數千年時間的同事們，深深的將腰彎了下來，深深的鞠了一躬。

    “這些年能和大家一起工作，一起奮鬥，我很榮幸。”

    執政委員們也向着劉淵彎下了腰。

    “同事們，再見。”

    劉淵再度坐在了座位上，身體以一個十分舒適的姿態仰靠在了座位上，眼睛慢慢閉上，再沒有了動靜。

    陸星河上前一步，摸了摸劉淵的脈搏，看了看劉淵的眼睛。

    脈搏已經停下，眼睛已經失去了對光線的反應。

    陸星河的語氣莫名沉重且傷感：“元首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