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銀河邊緣

    不過在啓航之前，還有一件事情需要做。

    換裝之後，原本的高達一百多萬艘各式飛船便沒了用處，需要處理掉。

    執政委員會給出的處置方案是，全部扔到恆星裏去，一個不留。

    熾熱燃燒的恆星，將如同一個巨大的焚屍爐一般，將人類換裝下來的所有遺留，全部燒燬。除了自身金屬量的些微變化之外，不會在這宇宙之中留下任何痕跡。

    就算那僅有的一些金屬量的變化，也極爲細微。除非特意對這顆恆星展開極爲詳細且特意的研究，否則不可能察覺。

    一顆恆星的質量，動輒在10^30千克級別。此刻，人類文明所換裝下來的所有飛船加起來，質量也不過在十萬億噸左右，僅僅只有10^16千克級別左右，僅有恆星質量的百萬億分之一左右。

    這麼一點質量，要說能對恆星造成什麼宏觀上的影響，實在是過於勉強。

    於是，在數千億人口共同注視之下，龐大的廢棄物處置工作開始。

    一艘又一艘的飛船被調整到了合適的軌道，以幾十公裏每秒的速度扔到了恆星之中。看着這一幕，人們心中情緒極爲複雜。

    既有文明強大，更新換代了性能更突出，技術更先進的飛船的自豪感，也有一些對於那些老式飛船的懷念和不捨。

    那畢竟是我們生活了上千年時間的家啊……

    這些年之中，不知道多少人在那些飛船之中出生，在那些飛船之中長大，接受教育，頑耍，戀愛，結婚生子，工作與生活……

    每一艘飛船之中都不知道蘊含有多少人的回憶。

    一時之間，人類文明的網絡之上油然涌現出了一股風潮，不知道多少人在網絡上曬出了以往自己在老式飛船裏生活時的照片和視頻記錄，講述着自己在老式飛船之中經歷過的種種事情，引發了不知道多少共鳴。

    但這一切，最終卻全都導向了一個結果。

    告別過去，迎接更好的未來。我們的未來，會更加美好。

    一百多萬艘各式飛船、基地、設備等的清理將要完成。一號居住飛船，被譽爲首都的飛船之中，會議室裏，又一次執政委員會會議召開。

    這一次，執政委員們將要決定一個極爲重要的問題。

    這一次遠航，目標是哪個星系？到達那個星系之後，文明之中的各項事務如何安排？航程之中的時間，文明將以哪些工作爲重點？

    這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情。某些意義上來說，這關係到文明的未來走向，關係到文明的命運。

    以往時候，這種極爲重要的會議，主導者全都是劉淵。他會綜合各方面意見，最終拍板拿出最爲合適合理的方案。

    執政委員們也習慣了在劉淵的主導之下展開工作。

    過去不知道多少年，每一件文明重大事務都是這樣安排的。而每一次事務的執行結果，也一次又一次的印證了劉淵的遠見和正確。

    原以爲這一次會議仍舊如此，但出乎委員們預料的事情發生了。

    莊嚴肅穆的最高級別會議室之中，劉淵微笑着看着各位委員。

    “這一次會議，我只列席旁聽，不會參與。文明下一步的路該怎麼走，你們來決定。

    不止這一次會議。未來，所有的事務，我都不會再發表意見。”

    委員們先是有些不可思議的看向劉淵，片刻之後收回視線，各自沉默了起來。

    直到此刻，委員們才恍然驚覺，原來，元首離開文明的時刻快要到了啊……

    是啊，如今我們人類已經是真真正正的五級文明，在暗力理論的基礎之上，在各個應用方向俱都有了長足的發展，雖然研究還不夠深入，不能和羅圖文明等老牌的五級文明相比，但研究廣度上卻已經不再遜色。

    未來所缺乏的，僅僅只是繼續深入的精雕細琢而已。

    元首將要離開。文明未來的命運，將真正交到我們手上。

    這近萬億人口的生存與生活，文明的安全與發展，如此沉重的擔子，將真正落到我們肩膀上。

    權力，也意味着責任。

    以往時候，這沉重的責任壓在元首肩膀上，我們只需要在元首的指揮之下即可。現在……

    委員們身居高位已久，各自都在不斷地歷練之中證明了自己的傑出。但就算心境早已經歷練到堅如磐石，此刻卻仍舊不由自主的感覺到了一點慌亂和茫然，心中似乎忽然間少了什麼東西。

    深吸一口氣，陸星河站了出來：“元首，我想我們今天的狀態不適合來討論並決定如此重要的事情。我建議，會議延期，三天之後再舉行。”

    劉淵微笑道：“我說過，我只列席會議，不會參與任何決策。”

    無論名義上，還是實際權力上，都身爲僅次於劉淵的二號人物的陸星河，在得到劉淵的回覆之後莊重的答應了一聲：“是。”

    然後，他看向了自己的同事們。

    “我建議會議延期，三天之後再舉行。大家是否同意？”

    “同意。”

    “同意。”

    委員們一致通過之後，此次會議便在沒有討論出任何決議的前提之下結束。

    離去之時，委員們各自神色凝重。

    每一個人俱都悄然感覺到，從這一刻開始，文明，已經和以往不同了。

    時間慢慢流逝，轉眼間便是三天過去。會議再一次召開，這一次，委員們的心境相比起上一次安穩了許多。

    討論和決策有條不紊的展開。經過了前期準備，委員們各自認真衡量了每一件事務，每一個選擇的優先級和重要性，並最終決定，此次遠航時間定在30年，總航程定在1460光年，最終目的地，則仍舊是一顆較爲偏僻普通的恆星系。

    在那個恆星系之中，預計停駐時間爲200年左右。停駐期間，以繼續深入研究五級文明各項科技，優化迭代現有技術，繼續嘗試對現有飛船執行換裝，並展開對於更大型、戰鬥力更強的主力戰艦的研究工作爲主。

    除此之外，還以所有委員一致贊同的形式，通過了另外一項最爲重要，甚至要比之前所有工作加起來都更重要的工作。

    在接下來的航程之中，執政委員會必須要全力以赴的應對文明在轉變階段必然會發生的種種混亂，必須要不斷調整整個文明的組織形式，以適應未來的全新運轉模式。

    對此，劉淵就像是他所說的那樣，完全只列席旁聽，不發表任何意見。就算有委員習慣性的詢問他的意見，劉淵也只會含笑搖頭，將決策權全部交給委員們。

    便在這種情況之下，起航指令真正下發。總數九千多億，近萬億人口，總數近百萬艘飛船再一次踏上了漫漫旅途。

    一切仍舊和以往一樣，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一次起航並沒有任何不同。沒有任何人察覺到，一些深遠的、影響極爲重大的變化就在這所有人都毫無所覺之中悄然發生。

    除了決策權下放之外，韓陽也在逐步退出更多的領域。

    首先是社會管理方面。他的算力漸漸從各種民事、各種行政機構之中退了出來。

    這在初期造成了一點混亂，有許多人開始抱怨政府機構的辦事效率開始下降，出錯率也在提升，爲日常生活造成了一點不便。

    幸好，人類政府反應迅速，很快便應大衆呼聲，開始全面梳理行政機構的辦事邏輯，調整辦事流程，增設崗位、加強培訓等等。

    幸好，韓陽的退出是緩慢的、逐步的，留給了執政委員們充足的調整時間。是以，混亂從來都只是較爲輕微且較爲局部的，規模很小，並不會對文明的整體佈局造成影響。

    除了管理機構之外，以往由韓陽承擔的諸如飛船運行狀態監控、緊急情況搶修、不同飛船之間的協調，等等等等，也全都開始逐漸退出。

    爲此，執政委員們不得不新成立了大量的全新機構，並對原有機構進行加強。

    再是醫療衛生方面。有許多醫生忽然間發現，醫療系統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好用了，病案管理、病例分析、病情交流乃至於醫療會議組織等等，全都出現了一定的遲滯和混亂。

    不僅如此，患者們也開始發現，醫生的看病效率沒有以前高了，準確度也開始有所下降。

    執政委員會隨之做出調整，增強了醫學生培訓力度，加強醫療機構內部建設等等。

    一個領域一個領域，逐步有序的開始經歷這些轉型期的陣痛。

    直到此刻，執政委員們才逐漸感覺到，以往那些自己視之爲尋常的生活狀態，究竟需要付出多麼巨大的代價才能得到。

    韓陽的撤出始終在堅定不移的，不可阻擋的緩慢進行之中，一直到幾十年時間過去，人類艦隊再一次來到新的停泊星系都還未完成。

    這一次，韓陽連科研領域都退出了，真正將人類文明未來的發展方向交到了人類科學家手中。

    你們要研發新型旗艦級戰艦？衛星級，乃至於行星級戰艦？可以，自己去研究吧。

    於是，科學家們便也遭遇到了其餘領域人們的苦惱。他們油然發現，科學界之內，交流沒有那麼順暢了，組織力沒有那麼強了，物資供應也沒有那麼充足和及時了……

    等等等等。

    “至少在當前階段，人類文明的科學界，以及後續的科學發展，已經不再需要我了。”

    韓陽默默的想着：“當前階段，文明所製造的飛船，最高經濟航速能達到55倍光速，距離羅圖文明的80倍光速還差得遠。

    從10倍光速到55倍光速，我們只用了幾百年時間。但從55倍光速到80倍光速，耗時或許需要數千年都不一定。

    因爲文明已經度過了基礎理論突破之後的快速發展期。未來，將會是精益求精，精雕細琢的發展模式。我們必須要在每一個性能指標上，不斷的優化不斷地迭代，或許耗費十年甚至百年的時間，才能將一個性能指標提升1%甚至更低。

    依靠來自無數個性能指標的無數個1%甚至更低的性能提升，來達成整體性能的緩慢提升，從55倍光速到56倍，再到57倍……

    一點一點的發展，一點一點的前進。

    除了這一條路之外，沒有其餘的路可以走。

    在這種發展模式下，就算有我存在，能爲發展加速的幅度也不會太大。

    是時候準備離開，前往大犬座矮星系，爲我們的文明追尋更爲廣闊的未來了……”

    韓陽操縱着一臺廣角望遠鏡，看向了人類艦隊此刻所處的這一片星空。

    在過去數千年時間的不間斷遠航之中，人類艦隊已經真真正正的跨越了兩萬多光年的漫長距離，真正來到了銀河系邊緣。

    這裏的恆星分佈極爲稀疏。就像此刻所在的這個星系，距離最近的另一顆恆星也在15光年之外。

    這在星辰稠密的銀河系內部是不可想象的。

    並且，這裏的恆星普遍以老年恆星爲主。它們已經來到了生命末期，體積膨大，表面溫度降低。

    在地球上，天氣良好的情況下，人肉眼所能看到的星星的總數在6000顆左右。而在這裏，就算觀測條件再好，肉眼所能看到的星星，數量也不會超過1000顆，且普遍較爲黯淡。

    星空已經失去了它的色彩。

    此刻，從人類世界之中撤離之後，韓陽的幾乎所有算力都投入到了另一個地方。

    那是距此兩千多光年之外的另一個恆星系。

    遠航大犬座矮星系的準備工作，便在這裏進行。

    時間慢慢的流逝着。便在韓陽以爲這一次停泊仍舊波瀾不驚，會如同以往任意一次停泊那樣，只是在爲下一次遠航做準備之時，浩瀚的星空之中忽然間發生了一點預想不到的變化。

    僅僅在15光年之外，在那個距離此刻停泊地點最近的那個恆星系之中，在人類文明所製造的周邊警戒衛星注視之下，伴隨着一陣光影變幻，一支龐大的，規模同樣在百萬艘飛船以上的艦隊忽然間現出了身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