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最美麗的容顏

    （9）

    羣馬關守將楊筠得知“天兵”駕臨，親自迎接高昂入城，隨行軍官也一併得到優待可以進城參加酒宴。

    宴席之上，高昂爲楊筠引見各個重要將領，其中也包括從齊國遠到而來的貴客。

    “可是，白鳳將軍呢？”

    楊筠無意中脫口而出。

    “聽聞高家軍出了一位舉世無雙的猛將，帶領兩千兵馬奔襲百里，拔營三寨，擊潰三千北鎮匪兵。這等猛士，小人若是有幸結識，亦不枉此生啊！”

    高昂輕抿一口熱酒，哈一口白氣，審慎地回道：“白鳳小子資歷尚淺，還沒能登上如此大雅之堂，若是楊將軍想要結識，大可之後再去營中尋他，他此刻想必就在羣馬關與兵士們駐紮在一起。”

    楊筠摸了摸下巴，堅硬的胡茬被摩挲出“沙沙”的聲音，一副懷疑的樣子，回道：“嗯，下官明白。”

    按說這等風頭正盛的少年英雄應該會得到更多人的關注與舉薦，然而高昂卻刻意疏遠，以致於想要隱藏、忽略這麼一號人物。

    ——實在不合常理。

    思慮至此，楊筠想要面見白鳳的心情更愈發熱烈，索性酒宴一結束便召集麾下軍官前來彙報近況，將羣馬關、羣馬鎮、羣馬山周圍流竄的北鎮士兵之動向，北鎮人所控制的長城範圍交代清楚。

    翌日一早，楊筠焚香沐浴，一身華服裝扮來到軍營拜會白鳳，怎料白鳳不在自己的軍帳裏，詢問帳前執戟郎中，得知白鳳此刻正在別處逗留。

    “我自前去，無需接引。”楊筠拱手謝絕小廝引路，獨自漫步軍營。

    見營帳之間如棋盤般排列有序，中間預留有一條寬敞的道路，足夠馬匹馳騁，生活的區域、練兵的區域都劃分得很明顯：病患可以得到良好的休養，精力充沛的人也不會打擾到他們，這絕不會是有勇無謀之人所能佈下的兵營。

    讓楊筠感到震撼的遠不止眼前所見。

    少頃，他找到一個在營帳前來回踱步的男人，他身着常服，腰攜紫鞘寶劍，有高家軍小廝告訴他，“那便是白鳳將軍。”

    楊筠藏在另一個營帳背後偷偷觀察白鳳，心裏想知道他在幹什麼，須臾，待白鳳回頭以正臉面向楊筠時，楊筠恍然大悟。

    “原來是他？！”

    楊筠徐徐走到白鳳身邊，拍拍衣袖，拱手敬道：“白鳳將軍，可還記得鄙人？”

    “額？”白鳳回頭看他一眼，豎起手指堵在嘴巴上：“噓……待會兒再聊。”

    說罷，他指了指耳朵，楊筠以爲是自己耳朵沾了東西，用手指擦了擦，不見異物。

    “叮鈴、叮鈴、叮鈴。”

    ——是帳內傳來的清脆銅鈴聲。

    “這？”楊筠方欲尋求解惑，很快又閉上了嘴巴。

    “叮鈴、叮鈴、叮鈴。”

    ——溫和的鈴聲不比軍號響亮、不如佛鐘肅穆，但是，這聲音彷彿有一股魔力。

    楊筠呆站了一陣子。

    銅鈴聲終於停止。

    一個衣裝樸素的女子從營帳內走出來，她長髮飄飄，瘦長身軀，光着腳，忘記裹上外衣似的，身體禁不住冷風吹拂在自然顫抖，頸肩的怪異傷疤清晰可見。

    但是，她表情異常平靜。

    “嫣兒？”白鳳脫下厚裘披在對方身上，女子搖了搖頭：“是……慕容燕？！”

    被叫作“慕容燕”的女子擡眸看了看白鳳，她那眼神，不似觀人，感覺像是看見了更爲遙遠的事物，平靜而神祕。

    “慕容燕”舉起雙手撫摸着白鳳的臉，說道：“白鳳，你做好犧牲一切的準備了嗎？士兵的性命、長官的性命、朋友的性命，還有，你自己的未來。”

    楊筠打了冷顫，明明他今日穿得這麼厚實，心中卻有一股寒意，他深知，這種感覺來自於那位神祕女子，於是問道：“白鳳將軍，這位女子是？”

    “我沒有做好準備，可是，我絕不能放下這一切只顧自己。”白鳳輕輕地抓住對方的手，緊緊捂在手心，隨後對楊筠講道：“走，我們進去說。”

    帳內有一小廝，見女子歸來，慌忙爲其披上厚實的衣物，問道：“義兄，慕容姐姐剛剛突然跑了出去，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沒事，嫣兒只是想告訴我一件事情。”白鳳把女子安置在主座上，自己坐在旁邊，請楊筠坐在客座道：“這位仁兄，請坐吧。”

    楊筠道：“看來白鳳將軍是不記得鄙人了。”

    “閣下……”白鳳話音未落，身畔的女子爲他解答道：“這位是羣馬關的守將，楊筠，昔日我倆化作旅人途經羣馬關時，曾受過楊守將的眷顧。”

    楊筠有些難以置信，說：“這位夫人便是那日的‘瑤姑’？夫人外貌變化太大，鄙人眼拙，差些認錯。”

    “原來是楊守將。”白鳳拱手敬道：“方纔多有失禮，還望恕罪。”

    “無妨，本來也是私下前來會面，你我之間乃是舊識，何必多禮？”楊筠欽佩地看着白鳳，讚歎道：“沒想到一年前浪跡天涯的旅人，一年後竟一戰成名，變成高家軍麾下的一員猛將，白鳳將軍，當日我實在沒有看錯人！”

    “慕容燕”此時忽然說道：“敘舊之事擱置再談，目下還有更要緊之事。”

    “嫣兒？”白鳳彷彿意識到面前之人並非所想之人，旋即改口道：“慕容燕，你到底想說什麼？”

    楊筠疑惑道：“慕容燕？還是嫣兒？這……”

    說罷，一隻鳥兒從帳外飛來，它像是慕容燕身體的一部分鑽到了她的懷裏，嘰嘰喳喳地叫着。

    “鳥兒乖、鳥兒乖。”慕容燕親暱地說着，便即臉色一沉，問楊筠道：“敢問楊將軍，大齊所能掌控的長城大概有多少裏？”

    楊筠遲疑片刻，用手指比了個“二”。

    白鳳問道：“二百裏？”

    楊筠搖搖頭。

    “二十裏？”

    楊筠道：“不是。”

    “總不會是二里吧？”

    “是兩座烽火臺。”楊筠難堪地看向慕容燕，說：“爲何白夫人會突然問及此事？”

    慕容燕道：“我還要問，你們打算怎樣奪回長城？”

    楊筠看向白鳳，白鳳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也想知道，因爲他並沒有參加昨夜的軍事會議。

    “好吧，鄙人會如實說明。”楊筠道：“如今北鎮尚未明確反心，我等無法直接拿下駐守長城的北鎮軍士，是以高將軍打算出關，借練兵之口在北鎮與羣馬關之間製造一大片軍事禁區，使北鎮的輜重無法運送到長城邊上，如此長久，不過一個冬天，長城上的士兵自然就會歸降。”

    白鳳馬上發現計劃的疏漏，問道：“若是逼得趙括提前起兵，我等依託長城防守的策略豈不會完全失敗？”

    “高家軍會擋住他們。”楊筠道：“高將軍以爲，趙括不敢傾巢而下，直搗黃龍，因爲高家軍適才在周國那邊打了一場勝仗，北鎮人怕得草木皆兵，一時半刻不會做出什麼反應。”

    慕容燕怒斥一聲：“愚蠢！高家軍再勇猛，區區幾千人敵得過十萬大軍嗎？就算守住了長城，高家軍會死傷慘重，這種戰爭對於高家軍而言根本毫無意義！”

    “啊？！”楊筠詫異於對方的反應激烈如斯：“白鳳將軍，尊夫人見解頗深，可是有何良策？”

    慕容燕道：“我不懂戰爭，哪有良策可言，方纔只是忠告，爾等接受與否，全在自身。”

    “這樣吧，依我看出關練兵可以依計而行，但是，不必將駐守長城的士兵逼上絕路。”白鳳如此勸誡楊筠道：“我想，大可以借練兵來吸引北鎮的注意。”

    慕容燕說：“白鳳，你想做什麼？”

    白鳳道：“我想，我可以藉機帶你回去……”

    話畢，二人沉吟許久。

    楊筠見他們之間有一種奇異的生疏感，不禁問道：“請恕鄙人冒犯，二位，真的是夫妻嗎？”

    “哈哈哈，楊將軍見笑了。”白鳳回道：“今天我好好想想，明日再帶嫣兒去見高將軍，屆時我會向楊將軍你解釋清楚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