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酒 第一百零八章:人心如火,終有熄時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我予春風字數:3654更新時間:24/06/27 07:23:00
    徐懷谷眼睜睜看着那一把刀從已經死去的陳景山身上彈射而出,刺向左丘尋。

    可是當場衆人沒有一人想到,陳景山死之前竟然還留了這麼陰毒的一手,他對於左丘尋的恨,竟至於此。

    這一把刀直接撕裂法袍,從她的心口刺入,又從後背穿出,出來時已是一把血刀。

    好狠的一刀,心口被攪碎,若是沒有徐懷谷那樣的金梭符法附在心臟處,縱然是修士,也是生機斷絕,必死無疑,而左丘尋目前就是這個狀況。

    她只感覺心臟處一陣刺痛,隨後全身一股冰涼之感從腳底襲來,那些經年累月修行積攢下來的靈氣,在不受控制地離她遠去,反哺回到天地間。

    她悲哀地看了一眼胸口,那裏血流如注,但卻感覺不到疼痛了。她不禁問自己,這是快喇周身的心湖小飛劍開始顫鳴,一把一把地回到左丘尋的心湖裏,她能感覺得到,這些一直陪着自己的小飛劍的劍意在一點一滴地喪失。

    應該是快要死了吧,左丘尋在這一刻終於像是解脫了一樣,大口呼吸着空氣,胸口開始止不住地火辣辣疼,但她不在乎了。

    徐懷谷癡癡地看着她,把手中長劍插在地上,跪下來,失聲痛哭。他哭得很大聲,很放肆,像個無所顧忌的孩子一樣,發泄着內心的情緒。

    姜承錯嘆了一口氣,白小雨傷勢過重,沒辦法化身人形,只能顫抖着聲調,哀怨地輕聲叫着。

    左丘尋平靜地問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徐懷谷痛哭着搖頭,說:“沒有,你不會死。”左丘尋搖了搖頭,說:“我不傻,我知道我死定了。不過是還有一些靈氣留存在我的身體裏,所以還能緩一會罷了。”徐懷谷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乎在絕望之中找尋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忙擦乾了淚,說:“不,我能救你!孫祥在我心口裏留了一道金梭子符。我把金梭子符的金絲借給你,可以救活你的心臟。對!一定可以救活你的!”

    “六境……只要我突破到六境,就可以操控金梭子符,就可以救你!”他忙盤坐下來,溫養劍意,口中不停唸叨着孫祥教給他的口訣,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上數倍。

    心湖之中的那一把飛劍一劍又一劍刺向劍丹,渴求着劍丹裏面那些劍意,只要再多些劍意,再多些,他能破境的,一定能破六境的!

    左丘尋苦澀地搖搖頭,說:“算了,徐懷谷,你才五境中期,不可能這麼快破六境的。我不奢求活着,我有些話想說給你聽,你一定好好聽着。”徐懷谷一邊閉着眼睛流淚,一邊顫聲說道:“不……你不要你現在說給我聽,等我把你救活了,你再說!”左丘尋全然不像一名將死之人,她溫和地笑了,柔聲說道:“徐懷谷,你知道嗎?當陳景山追到我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就已經快被他殺了。我左思右想,想要找到一個可以求助的人,可是卻發現自己早已衆叛親離,沒人在我身邊了。可是啊,當你御劍來到我身邊的時候,我才明白過來,原來你還惦記着我,原來你還願意爲我出劍,不惜去死。之前在淇陰說的話,是我錯了,我以爲你背叛了餘芹,是個生性涼薄的負心漢,可你不是,你是這天底下最講義氣的人。”

    “我們走過的路不遠,從興慶到這裏,也才堪堪一年而已。但是我們經歷過的事,卻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段回憶。人啊,只有在將死之時,才會明白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對她而言最重要,我現在明白了,我所遇見的每一個人,每一段捉摸不透的緣分,都是最寶貴的東西。”徐懷谷淚流滿面,還在默唸着吸納靈氣的法訣,心湖中的飛劍瘋狂對着劍丹,似乎是要把劍丹砍碎一樣。

    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六境……六境……只有到了六境,才能救左丘尋!

    左丘尋的手搭上了徐懷谷的肩膀,她溫柔地說:“徐懷谷,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可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現在的我也算放下了。那些仇恨,那些恩怨,那些感情,都是枷鎖。天地是一道囚籠,七情六慾是籠子上的鎖,我悟破得太晚了,以後希望你引以爲戒。”

    “我死之後,你……”徐懷谷哭着哀求道:“不許說死,你不會死的!”左丘尋淺淺一笑,說:“好,那我答應你不死,你暫且把我的話聽完。”

    “我如今已經放下我的仇恨了,那些過去的事,既然我都已經死了,那也讓它們隨着風遠去吧,沒有人會再願意想起了。徐懷谷,我身上的東西你全部都拿走,兩把仙兵,一件法袍,神仙錢,都給你。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我的骨灰,還有那一把琵琶和我發間的白劍,帶去飛魚洲的新雨宗。”

    “新雨宗的後山上有一座千江山,千江山上有一片紫色花朵的花海,在那裏的江邊,有一座小墳,是一名叫做席銘的修士的墳墓。我的琵琶和白劍,都是他送給我的。也許你早有了一些猜測,我便都告訴你,席銘就是我所愛之人,我一生所愛之人。”說到這裏,左丘尋的聲音才不復平靜,她有些激動地說道:“把我的骨灰葬在他旁邊,琵琶和白劍和我一起陪葬。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還能去新雨宗南邊的青山鎮上,在仙家客棧裏買幾壺烏葉酒,祭在我和他的墳前。不貴,一枚小珠一壺,那個時候的我們,都很愛喝。只不過離開飛魚洲這麼久,嘗過萬水千山的酒,都不如烏葉酒,見過熙熙攘攘的人,都不如故人。人和酒都好久沒見了,所以想念得很。你幫我買點,我在黃泉之下都會感激你。”

    “還有,我曾經答應過小蝶。你見過她的,就是清涼樓拍賣會上賣我磨劍石的那個女孩子,給她一塊蘇涒刻的印章。我本來覺得蘇涒已死,沒有必要再在世人眼裏留下任何東西了,但是還是沒忍住刻了一塊,就放在我法袍的儲物空間裏,請你帶給她。”

    “這世界很美,你千萬不要對它失望。多去這個世界上看看,你會……”左丘尋的話說到這,已經哽咽了。

    身體裏的靈氣再也支撐不住她繼續的生機,她眼中的光彩逐漸消散,瞳孔緊縮,臉色更加蒼白。

    她無奈地閉上了眼,一滴淚珠帶着她對這個世界的不甘心從臉頰上滑落。

    天地間有一聲細微的輕嘆響起,淚珠落地,這一瞬,便成了永恆。徐懷谷還在抓緊時間突破,心湖之中的飛劍竟然一劍刺穿了那一枚劍丹,滔天劍意涌入心湖飛劍,被飛劍吞噬,化作了他的修爲。

    五境中期……後期……巔峯……突破六境了,徐懷谷猛地睜眼,終於六境了!

    他慌忙睜開眼,喊道:“我六境了,六境了!我能救你,你再等等我!”沒人迴應他。

    他慌亂地四處看着,左丘尋已然靠在他的肩角,臉色祥和,長長的睫毛沾滿淚珠,那一雙靈動有神的丹鳳眼,再也睜不開了。

    白蛟仰天長嘯,哀鳴一聲,月色如寒霜撒下,好個淒涼人間。姜承錯緩步走到徐懷谷身邊,看着他慌忙無措的眼神,輕聲道:“你晚了一點,她死了。”徐懷谷抱住左丘尋的軀體,腦袋埋在她的發間,眼淚如雨水一般落下,聲嘶力竭地哭着。

    哭聲裏帶着絕望與死寂,那痛苦的感覺,好似心尖被刀一片一片切割下來。

    左丘尋是徐懷谷心中的那一個永遠忘不了的夢,在他眼裏,她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意的江湖。

    不過現在她死了,徐懷谷心裏的江湖也死了。他的心,也死了。但沉浸在悲傷中的在場諸人,似乎並沒有發覺,有一道模糊的光芒從左丘尋的身上閃起,轉瞬間飛向天邊,消失得一乾二淨。

    ……飛魚洲新雨宗,山頭沒來由地下了很大的雨,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後一刻雨水就傾瀉而下,老天爺的怒火來得太突然了。

    還在外山修行道術的弟子們被這大雨淋得渾身溼透,爭先恐後地跑回了各自的房子裏,準備在自己住所裏,繼續修行。

    一間破爛的小平房裏,正對着大門處立着許多塊靈牌,上面寫着新雨宗死去的歷代宗主與傑出弟子的名字。

    若不是這些靈牌和正門口上掛的

    “祖師堂”牌匾,沒人會把這座破房子與仙家宗門的祖師堂聯繫起來。這平房裏的一間偏房裏,有一隻蠟燭在燃燒着。

    偌大的偏房,就只有這一支蠟燭,煢煢孑立,形影相弔,有些詭祕異常。

    似是受到房外風雨飄搖的影響,這一支蠟燭的火光忽然開始忽明忽暗。

    火苗閃爍着,似乎在不斷掙扎,但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最終還是熄滅了。

    這是一盞本命魂燈,日夜耗費的都是神仙錢,價錢很貴,整座新雨宗只有這溂一名拿着掃帚的老人在安靜地打掃着這一間祖師堂,他在按照日常擦完靈牌之後,便走到這一間屋子裏,準備開始打掃。

    可他還沒進房間,就看見並沒有亮光從房間裏照射出來,心底不由一沉。

    他丟下掃帚,焦急地快步走進去,癡癡地看向蠟燭那邊。這一盞本命魂燈,終究還是滅了。

    老人心急如焚,趕緊跑出了祖師堂,也顧不上那瓢潑大雨,就這麼站在雨中,看向天邊遠處,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麼。

    等到他全身被大雨淋得溼透,老人依舊皺眉苦臉,卻見天邊忽然閃過一絲亮光,好似流星墜落,頓時眼神清明,顫抖着身子,默然凝視着那一道亮光。

    亮光正是對着新雨宗而來,它飛速地穿過了祖師堂的破爛磚牆,落進了那一盞本命魂燈裏。

    焦急等候多時的老人趕緊顫顫巍巍地跑進房子裏,從祖師堂靈牌之下一處暗格裏拿出了一隻匣子。

    匣子雕龍畫鳳,靈氣盎然,是一件很精美的法寶。他打開匣子,裏面裝着一隻翠綠的玉瓶,些許水被封存在玉瓶之中,在翠綠玉瓶的襯托下,好似天上的瓊漿玉液。

    他帶着玉瓶走到那一支蠟燭旁,把玉瓶小心翼翼地放在熄滅的燭火之上,打開塞子,頓時有一絲黑色的煙霧從蠟燭頭升起,隨後鑽進了玉瓶裏。

    這玉瓶是一件極其難得的養魂瓶,裏面的水,是那忘川河的河水,據說每一滴,都有千斤重。

    本命魂燈帶回了蘇涒的一魂一魄,留下了生的火種,這只玉瓶裏的忘川水足夠供養她的魂魄十年。

    十年之後,若是還找不到滋養魂魄之法和轉世肉身的話,就是十二境飛昇的修士來了,也救不回。

    他沉默着把玉瓶藏在祖師堂靈牌下的暗格裏,看了看天色,竟然已經放晴了。

    老人閉目,沉痛地垂下了頭,自言自語道:“蘇涒啊,過去好多年,你終於回新雨宗了。”老人搖了搖頭,孤獨一人走開了。

    幾日後,一塊新的靈牌立在了新雨宗的祖師堂裏,在最中間的位置,上面寫着

    “新雨宗弟子蘇涒之位”。於是天下譁然皆知,那麼一名大道可期的天生劍胎,竟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