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爲賊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陸之行字數:3374更新時間:24/06/27 07:20:56
夏雲鶴裹着被,盤腿坐起,皺眉看向沈拂劍。
“什麼?”
“南風,斷袖之癖,龍陽之好,你不知道?”沈拂劍說着,擠到她旁邊坐下,“你不覺得秦王對你過於關心嗎?”
夏雲鶴一愣,“沈拂劍,你不要亂說!”
“我可聽說上都有一出叫《陳須記》的戲本,講陳鄂荃與須至槐之間的事,你與秦王……”他撓撓頭,面露難色,“哎呀,你好自爲之。”
夏雲鶴皺了皺鼻子,看着那張眉眼俊俏的笑臉越發生氣,“七殿下才封秦王,你莫亂講毀人名聲。再胡說,我把你的話都告訴沈老將軍,讓世伯罰你。”
沈拂劍渾不在意,賴到炕上,擺成大字,嘴裏嚷嚷道,“雲哥兒,我幫你把傅三爺帶來,你還這麼對爲兄,着實該打。”說着,翻身起來,要撓她癢。
夏雲鶴大駭,裹着錦被,直往後面退。
她把自己團成個球,縮在牆角罵道,“說話就說話,你動什麼手?你才該打!”
“何至於此?幾年不見,你也變得忒小氣,以前一起下河摸魚也沒見你這般拘謹。”沈拂劍覺得莫名其妙,“不過在上都幾年,怎麼學得一點都不爽利了?”
沈拂劍的臉就在她面前,笑容可掬,一雙清亮的眸子映出她的膽怯。
夏雲鶴抖着手指,把錦被拉高幾寸,瞪向沈拂劍,“誰與你下河摸魚,你好生賴皮。”
“忘了?落水把腦子淹壞了?”沈拂劍伸手捏住她臉,肆意揉搓,笑出聲,“那次你與我在河裏鳧水,從船底鑽出,嚇到微服出訪的今上,事後又被夏老爺罰跪祠堂,這也能忘?”
沈拂劍說着,手要往被中伸,夏雲鶴急得連咳幾聲,虛弱不堪,“快別鬧了,傅三爺呢?”
看她如此,沈拂劍收了手,笑着說,“人在側屋裏上藥呢。話說回來,那次落塘後,你的身體就一直不好,我特意給你帶了許多關藥,像山參、鹿茸之類的,好好補一補你這個小身板。”
沈拂劍只說話,並不近前,夏雲鶴心內稍安,輕聲說道,“多謝。”
感到那人視線還落在她身上,她不甚自在,垂眸避開沈拂劍的目光,帶了幾分生氣,“你先出去,我要換衣。”
沈拂劍大大咧咧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換唄,小時候一起下河洗澡,又不是沒見過。”
又在說什麼胡話……她皺眉擡頭,見小沈將軍起身,環抱雙臂,嘴角噙着笑,一雙燦眸定定盯着她。夏雲鶴別開臉,忍不住舌頭打結,向外面叫人,“臻娘,臻娘,把小沈將軍請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掀開簾子的卻是三娘,今日她一襲淡粉梅紋嵌絨棉袍,端得素麗無雙,沈拂劍愣了愣,多看了兩眼,轉眸看向夏雲鶴,“夏逸之,你還真納妾了?”
炕上人面朝牆壁,背對沈拂劍,裹緊被子團成棉球,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髮髻,顯然不想搭理他。
左側名喚三娘的婦人微微福身,給沈拂劍讓開路,柔聲說道,“還請沈將軍在外面等候。”
沈拂劍挑了一下眉頭,懶懶說道,“幾年沒見,這麼生分。好吧,夏大人,在外面等你。”
簾子掀起又落下,三娘過來坐在炕邊,低聲道,“沈將軍去外面了,公子,臻姐姐正給三爺上藥呢,三爺傷得挺重的,幸虧沈老將軍救下。”
夏雲鶴猛然擡起頭,“你說什麼?”
三娘耐着性子又說了一遍,夏雲鶴心底一沉,鑽出被,幾下換上衣服,緊繃着脣,往側屋走。
……
側屋也就是客房,拐個彎就到,她推門進去,三娘跟在後面,帶上門。
一進門,就看到傅三爺趴在炕頭,棉被蓋在腰間,去了上衣,肩頸一道碗大的傷口,背上全是交錯的刀傷,還未完全結痂,臻娘端着一碗藥酒,一點一點給他擦洗傷口。
沈拂劍坐在一旁,翹着一隻腳,打了個哈欠,又環抱手臂。
傅三爺看她進來,掙扎着要起來,夏雲鶴連忙制止他,看着那觸目驚心的傷口,輕聲說道。
“三爺傷得這麼重,別亂動了。”
傅三爺看向沈拂劍,道,“小沈將軍,這次多謝沈老將軍和你了,要不是你們,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來。”
沈拂劍瞥了一眼夏雲鶴,笑意不減,“縱然北戎與我停戰講和,也時常派出小股騎兵襲擾邊境,專好打穀草,父親領人前去交涉,北戎說那些是匪類,與他們無關,我們問能否聯手清剿,北戎又斷然拒絕。邊境總歸不平靜,他們又對夜不收恨之入骨,如今三爺是撿回一條命……”
他看向夏雲鶴,“雲哥兒,下次可不一定這麼走運了。命只有一條,皇帝又對你家的事諱莫如深,我聽說,夜不收大部分都被那個陳鄂荃接管,北戎之禍,現在還維穩,又有我父親與我守在邊關,你憂心什麼,安心在上都當你的翰林大學士不好嗎?”
夏雲鶴閉上眼,喊殺聲充斥腦海,淒厲的哀嚎聲盤桓耳畔,她睜眼看向屋內幾人,目露憐憫,若沒見過國破家亡的模樣,她自不關心,可她在北宮門下所見,豈能作假,聲聲泣血,步步殘肢,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怪不得她多思多想,只因做鬼時,見過。
沈拂劍疑心自己的話是不是太重,卻見夏雲鶴朝自己一揖,平靜說道,“多謝守平兄提醒。”
他一釋然,放鬆身心,起身整理了下衣襟,道,“今日天色已晚,改天我再過來。”
……
夏雲鶴與三娘立巷口,目送沈拂劍漸行漸遠。
街面上只有零散的幾粒行人,無人注意到巷口的兩個瘦影。
三娘道:“公子,不是已經停戰,北戎怎麼還派騎兵騷擾?”
女子眼中帶了幾分不解,幾分天真……
夏雲鶴望向遠處,夕陽垂在天地交接處,西邊的天際凝着一團絢爛的晚霞,遠處的房屋,被淡淡霧色籠罩。
一隻鷂子傲然盤旋在天空,時而高,時而低,猛然,它平展雙翅,從高空俯衝直下,貼着瘦骨嶙峋的屋脊,迎着晚霞飛去。
晚霞轉眼間消失了,天際升起遊絲一樣的浮雲,一陣寒剌剌的西風陡然往人脖子中鑽,浮雲在湛藍的天幕上絲絲綿綿地飄遊着。
夏雲鶴輕捂心口,喃喃自語,“是啊,已經停戰,怎麼還派騎兵騷擾。”
……
過了幾天,傅三爺換藥。
臻娘拆了紗布,用藥酒給傅三爺擦着傷口,夏雲鶴和三娘一起幫忙調藥。
饒是傷痕遍佈,傅三爺的嘴一刻也未歇過。
“公子,您還記得夏昭嗎?”
聞言,她擡頭,問道,“什麼夏昭?”
“他帶了一對母女,說是受公子所託,帶來鄭冕先生的家人,沒過多久,他又帶了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說是鄭冕先生。我問他怎麼認識公子,這人說‘五個糉子’,公子,什麼五個糉子?”
“這我們都知道。”三娘笑着說,“原來那個賊叫夏昭啊,倒與公子是本家。”又細細給傅三爺講了一遍端午之事。
傅三爺恍然明白過來,感慨道,“那青年人沉默寡言,身上卻有一股莫名的貴氣,他參了軍,我來之前,他還對我說,他同公子借了樣東西,待日後再還。”
夏昭……衛斯昭,明明只是託他把消息告訴三爺就好,他卻親自把人帶給三爺……夏雲鶴捂嘴咳嗽幾聲,緩緩研磨鉢中藥粉,心中暗道,衛小侯爺還真是,一個至情至性之人。
三娘好奇問道:“他與公子借了什麼?”
聽到三娘問話,臻娘與傅三爺也擡頭,好奇看向夏雲鶴。
“想來是借了我們五個糉子,心裏一直記着,日後該還自會還的。”她嘴角微勾,笑意淺淺,衛斯昭化名夏昭,借了她的姓,沉默半晌後,她道,“你們也別多問了,那人是個極自由的,不愛旁人再多打聽他的事。”
臻娘從夏雲鶴手中接過藥鉢,將傷藥敷在傅三爺傷口處,後者疼得直直吸氣。
纏上紗布,傅三爺套好中衣,接着說道,“那鄭冕鄭先生,開始被安排在城內客棧,他來第一天,就引來北戎的暗衛,多虧那夏昭兄弟,救下了鄭先生,後來,我把鄭先生安排在鄞郡郊外。”
夏雲鶴倏然擡起眼皮,看向傅三爺,眼中盛滿疑問,“北戎的暗衛?”
傅三爺篤定說道:“沒錯,那人手臂上有狼頭刺青,是北戎暗衛。”
要殺鄭冕的是柳嶸山,怎麼會與北戎暗衛扯上關係?
“可惜,被他逃了,我們追到田記糧油鋪,腳印便消失了。”傅三爺撓了撓頰上長毛,面色沉沉,“我隔天去了那糧油鋪子一趟,無意中發現這糧油鋪子雖堆滿糧食,卻不賣與人。一個糧油鋪子不賣糧,已經是怪事,還有一件更怪的事,公子您猜是什麼?”
“你快說呀,還打啞謎。”三娘在一旁抱怨道。
傅三爺捂着肩頸,緩了口氣,肅容道,“國公府的腰牌,出現在糧油鋪的櫃檯下面。”
“什麼?!”夏雲鶴愕然,瞪大眼睛,緊鎖眉頭,“可是定國公府?”
臻娘道:“整個大楚,又有幾個國公府?”
“柳嶸山,暗衛,狼頭刺青。”夏雲鶴突然安靜,彷彿被施了定身術,過了好久,才開口,“國公府需要特意去邊地買糧嗎?”
知道夏雲鶴在聽,傅三爺繼續說道,“我看到那牌子,與公子的想法是一樣的,故沒動那牌子,誰知,那糧油鋪子的人居然異常警覺,故意引我出關,差點被絞殺在大漠邊緣。”傅三爺嘆口氣,又念起沈老將軍的救命之恩,心中籌劃着何時親自登門拜謝。
夏雲鶴聽完這些,豁然想起前世那封通敵信件,冷哼一聲:通敵叛國?通敵叛國的,怕是另有其人呢。
北戎蠢蠢欲動,覬覦中原之心不死,此事若爲真,憂患甚矣。
她正色道:“三爺,夜不收重建一事,決不能停,日後,多加小心。除此之外,還要暗中查證定國公柳嶸山,到底誰才是,通、敵、叛、國之人?”
夏雲鶴出舍仰眺,濃雲密佈,寒風刺骨,風掠髮絲,貼上面頰,輕咳兩聲後,攏緊衣服回了正屋。
側屋裏三人相視,默無一言。夏雲鶴神思沉重,衆皆知之。只在窗邊靜觀那人回了屋,收回視線,輕嘆一聲,各忙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