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6 功成不必在我

    遠東星域，南部星帶。

    漆黑的星系中遊蕩着一羣羣身披幾丁質甲殼的蟲羣生物艦，粉紅的觸鬚從口器中延伸出來，嗅探着周遭空間中的靈能波動與生物電信號。科羅尼艾的蟲羣在例行巡邏。

    這個位於遠東星域南部的星系名叫‘艾爾喀納斯’，其中央原本燃燒着一顆明亮的壯年恆星，但隨着一個叫做‘古斯塔夫’的老科學家申請到了曲面時間加速器的使用權限，他將自己的實驗室搬到了這裏。

    大量的內能開採設施被建立，巨大的輻射阻攔網將整顆恆星完全包裹其中，隨着最後的太陽能電池被安裝到位，名爲‘戴森球’的巨型結構貪婪地吞下了這顆恆星所有的光與熱，讓原本明亮的艾爾喀納斯星系變得漆黑一片——從恆星中榨取的能源被用於驅動真空零點能提取器。

    從量子海洋中提取的真空零點能則會被用於驅動‘曲面時間加速儀’，將古斯塔夫實驗室內的時間流速加速，到目前理論所能支持的最高上限。

    這是不得已而爲之的事情，

    古斯塔夫不敢解禁真正優越的強人工智能，他用最笨的方式堆砌算力，企圖使用普通的計算機和常規的沉思者陣列，硬解太空死靈的邏輯編碼和指令集，破解黑石的奧祕。

    這一笨拙的過程需要漫長的時間，漫長到令人絕望。

    時間機器可以加速這一過程，但想要將如此漫長的運算過程縮短到能在古斯塔夫老死之前完成，所要消耗的能源更是堪稱恐怖的巨大。

    這個運算項目的能源消耗巨大到什麼程度？——大到即使是在科幻作品中幾乎能與無盡能源畫上等號的戴森球，在這裏，也只能充當一個點火的助燃劑而已。

    比起人類學者的野望，恆星實在是太弱小了。

    唯有量子之海中無窮無盡的真空零點能，才能滿足沉思者陣列運算數十萬年的貪婪胃口。

    第40個千年的第39年。古斯塔夫和往常一樣走出自己的實驗室，將過去一段時間的研究報告整理上傳。自從他的身體狀況開始每況愈下，古斯塔夫便養成了每隔一段時間備份一次研究數據的習慣。

    以防那天自己突然暴斃了造成大量成果遺失。

    這種事情是發生過的，有些懶狗研究員會把所有資料都存在自己腦子裏，結果某天連夜肝課題的時候突然短路猝死，這種情況即使事後恢復數據也難免會有遺漏，導致一些重要的領域研究一夜回到解放前。

    黑石的研究太過重要了，古斯塔夫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備份完這段時間的運算數據，古斯塔夫接入人類聯邦的超光速通訊網絡，準備瞭解一下最近發生了哪些值得關注的事情。

    “嗯？”

    剛剛校準時鐘，一封來自自己學生的郵件便吸引了古斯塔夫的注意力。

    【老師，快去瀏覽修會在038年末發佈的第10版公告！】

    “這孩子以前就這麼一驚一乍的嗎？”古斯塔夫懷着疑惑，訪問了真理修會的線上門戶。

    真理修會的官方公告每年都會更新，主要是公佈一些透明化的財政開支、有着重大貢獻的人物獲取榮譽、一些課題相撞的版權扯皮……等等或大或小的瑣事。

    但這次有些不一樣。

    038年發佈的第10版公告，僅僅從標題便能看出它的不同尋常。

    【聯邦首席祕書長成功捕獲星神碎片‘虛空龍’。】

    【大量珍貴的技術資料被從星神的意識中提取出來，其中尤以擁有雙向亞空間磁極的特殊物質‘黑石’最爲矚目。】

    下面是一大段對黑石是什麼、長什麼樣、有什麼用……的科普，古斯塔夫選擇了跳過。

    【對星神碎片‘虛空龍’的研究正在有條不紊地推進，靈能部發言人‘普露梅莉雅’女士對此發表評論：聯邦很快就能真正掌握虛空龍與黑石的祕密，人工合成黑石的嘗試已經取得初步突破，在不久的將來，‘黑石方尖碑’有望成爲比‘淨靈場域’更加廉價、更加高效的亞空間污染解決方案。】

    【首席祕書長灰風發表聲明：人工合成黑石勢必會導致價格高昂的淨靈場域的市場受到衝擊，但不會動搖靈能塵埃作爲聯邦唯一法定貨幣的地位……】

    ……

    古斯塔夫看了看全息投影中面對採訪侃侃而談的灰風，又低頭看了看實驗室下方一望無際的戴森球，一顆正值壯年的恆星正包裹在裏面。

    一種釋然的情緒從古斯塔夫的心底浮現出來。

    後臺傳來通知，注意到他接入終端的學生發來了通訊請求。

    古斯塔夫接受了。

    “老師！關於黑石和虛空龍碎片……”

    “不要那麼着急，我已經看過了。”古斯塔夫看着全息投影中小夥子焦急的神情，微笑說道：“公告我已經看過了，很不錯，真的很不錯。”

    “可是老師，你的研究……”年輕的學生左手握拳，看上去有些憤懣，“您真的沒事嗎？”

    多年的心血一朝化爲泡影，這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精神打擊。

    他見過一些學者因爲自己的研究成果比同行晚了幾小時發表，與本該屬於他的榮譽失之交臂，便憤然選擇自殺。

    他也見過自己的老師對黑石研究的投入與辛勞，因此他真的很難相信，古斯塔夫這表面上的笑意。

    “我沒有事，孩子，我能有什麼事？”古斯塔夫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沒有光澤的老邁皮膚上浮現出釋然的笑容：

    “過去的時間裏，我時常會思考自己選擇的道路是否正確。我的研究方向是否錯了？硬解碼太空死靈的邏輯編碼究竟能不能成功？……聯邦爲我批下了大量資源，這讓我的擔憂更甚。”

    “我害怕我的路其實是錯誤的，更擔心有一天我死去，黑石的祕密卻還是沒有被解開，人類仍然無法取得亞空間的主導權……”

    “但是現在，我不用再害怕了。”古斯塔夫的神色滿是輕鬆之意：“有人在我之前解開了黑石的祕密，再沒有比這更令我開心的事情。”

    至於物質獎勵和學術榮譽，那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