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 黑暗之王

    基裏曼當然回答不了萊恩的問題，也無法對綠皮的褻瀆舉動做出解釋，因爲他自己現在也是一頭霧水。

    在從大遠征時代至今的漫長歲月裏，基裏曼從未遇見過如此抽象的事情。

    雖然如今的帝國腐朽而墮落，現在的人類迷信且愚昧，數以億億計的民衆在日復一日的艱苦勞作中受盡了痛苦與折磨，只能絕望地向着那具枯坐在黃金王座之上的腐朽神明不斷朝拜祈禱，乞求得到人類之主的救贖。

    ……但誰又能想到，有朝一日向帝皇磕大頭的狂熱人羣裏會突然擠進來一羣吵吵鬧鬧的綠傢伙。

    尤其是這羣綠皮還拍着腦殼呲着牙說：俺尋思俺比你們更崇拜神皇。

    這足以令任何一名國教信徒出離憤怒，也足以讓本就不是鐵板一塊的帝國軍中出現一些‘流言蜚語’：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深夜，基裏曼大人喝醉了，醉醺醺的原體在戰場上漫步，偶遇了一名有着同樣興致的雌性綠皮……”

    達納克主星的軌道防禦平臺上，幾名極限戰士的戰團僕役正在統計、搬運送往地面前線的裝備與藥品補給。

    戰團僕役一般由在阿斯塔特新兵選拔中落選的凡人擔任，平日的常規工作便是爲星際戰士們維護動力甲、保養裝備、運送彈藥等後勤工作，但必要時他們也能拿起武器走上戰場，就算無法成爲阿斯塔特，他們的綜合素質在凡人中也可稱佼佼者。

    但即使是正派的阿斯塔特修士也無法完全摒棄凡俗的情感與嗜好，未經基因改造手術的戰團僕役就更不用說了。工作之餘聊聊大人物的八卦，就是這些凡人爲數不多的正經娛樂。

    暗黑天使除外。

    “……基裏曼大人握緊帝皇之劍，長驅直入，將那雌綠皮殺得丟盔棄甲，涕泗橫流……不斷哭泣着求饒，但神皇忠誠的原體又怎會對異形手軟了？求饒的哭聲只會讓他的動作更加迅猛……”

    一名身穿亞麻長袍的獨眼僕役滔滔不絕地向同行的幾名同事講述着那晚的激烈戰況，繪聲繪色，好像當時他就在現場給原體加油助威似的。

    幾人都聊得很投入，興致勃勃地討論着原體當時使用的招式何體位，絲毫沒有發現，三個頭戴兜帽、手持禮杖、身穿墨綠色動力甲的高大身影已經悄悄站在了他們身後。

    “停止你們的褻瀆行爲，異端。”暗黑天使的審訊牧師單手扶着掛在腰間的戰團法典，將末端嵌有神聖的帝國天鷹的禮杖指向了幾名僕役的頭顱：“你們將爲自己對帝皇的不敬付出代價。”

    頓時，幾名戰團僕役紛紛面如死灰，唯有那名身穿亞麻長袍的獨眼之人嘴角勾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接着，他們幾人都分別得到了原體的單獨審訊。

    雖然希望渺茫，但基裏曼確實從這些離奇的謠言裏聞到了一些精心設計的陰謀味道，他寄希望於通過追查這些流傳於帝國軍中、版本不一的謠言傳播過程發現一些有關真相的線索。

    ——不同版本的謠言之間的差異，主要集中在基裏曼戰鬥時使用的技法以及與綠皮鏖戰的時間長短，有說八天八夜的，有說八分鍾零八秒的。

    這就是基裏曼審訊完十幾名以訛傳訛者後得到的全部信息了，除了讓他胸腔中的怒火燒得更旺以外，幾乎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整理完供詞，基裏曼快步走進下一間審訊室，“這是最後一個了，無論結果如何，調查行動都只能暫時中止。”

    達納克星系中的戰況正在越發焦灼，靈族、綠皮、泰倫、人類，每一方勢力與其他三方都是不死不休的敵對關係，從太空到地面，從現實宇宙到亞空間，達納克星系的每一處角落都被戰爭烈火炙烤得滾燙。

    萊恩已經帶領他的原體衛隊趕往前線，基裏曼亦不能再在審訊上浪費時間了。

    懷着這樣的想法，基裏曼走進審訊室，見到了最後一名等待審訊的傳謠之人。

    這是一名少了一隻眼睛的普通凡人，身上的亞麻長袍已經被剝光，赤條條的身軀上佈滿了鞭痕與鐵烙的痕跡，那是暗黑天使審訊牧師的手筆。

    令基裏曼有些意外的是，“爲何伱沒有將自己缺失的那只眼睛更換爲機械義眼？戰團僕役的薪資應該足夠你購買機械修會的義體，修復自身的殘缺。”

    “您的關心讓我趕到惶恐，基裏曼大人。”血液從獨眼僕役額角的傷口中涌出，順着顴骨淌下，他笑着說：“但您現在應該抓緊時間了，前線的將士需要看到羅伯特·基裏曼出現在戰場上。哪怕不實際做什麼。”

    一名普通的戰團僕役，政治嗅覺倒是很敏銳……

    基裏曼眉梢微挑，“根據前幾名傳謠者的供詞，有關我的謠言，他們都是從你口中聽來，進而轉述給其他人，那麼你呢？這番謠言也是你從其他人口中轉述過來，還是……你就是那個最初的造謠者呢？”

    “這不重要，基裏曼。”獨眼僕役淡淡地笑着，彷彿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酷刑傷痕都不存在似的，“你希望知曉這羣綠皮的來歷，以及他們爲何會信仰帝皇，不是麼？”

    基裏曼皺了皺眉，此人的反常反應令他他心中有了一些古怪的感覺。

    “儘管全帝國的民衆都將人類帝皇當作神來崇拜，但實際上，帝皇目前還不是神，或者說，即將成爲神。”獨眼僕役說道：

    “你戴上了恐虐的統御之盔，竊取了戰爭之神的部分神格，所以你應當明白在這個宇宙，所謂‘神’究竟是一種什麼東西。”

    還未等基裏曼開口，他又接着說道：“成爲神意味着很多事情，意味着失去身爲人的情感，意味着失去自由的自我意志，意味着你的一切都被對應的概念所奴役……雖然現在也沒差，帝皇的每一束思維，每一個想法，都被‘延續人類文明’所奴役着、綁架着，所謂神皇，不過是一名可憐的囚徒罷了。”

    “正如你的升神之路對應着戰爭的權柄，帝皇已經佔據了混沌八芒星中的其中一角，那是那是終結與死亡，是火焰燃盡後的灰燼，冰冷的黑暗……其名爲，黑暗之王。”

    “一萬年來，黃金王座之上的靈能火焰從未熄滅過，帝皇的靈魂在至高天中熊熊燃燒，燒成了一輪漆黑的冰冷恆星，全人類日復一日的的祈禱與朝拜不斷將海量的信仰加之帝皇身上，爲這顆恆星投入更多燃料，以讓它繼續燃燒下去。”

    “燃燒，唯有燃燒，一刻不停地燃燒……一旦黃金王座上的火焰熄滅，隨之而來的便是毀滅。黑暗之王將在帝皇燃盡後的灰燼中誕生，爲全銀河帶來終結與死亡。”

    獨眼僕役平靜的敘述震驚了基裏曼，也讓審訊室內的書記官無從下筆，基裏曼下意識地便想要用帝皇之劍令這名膽大妄爲的凡人僕役閉上他褻瀆的嘴巴，但正如獨眼僕役所說，戴上過統御之盔的基裏曼能夠理解這番話的意思。

    畢竟，基裏曼現在也正在升神的過程之中。

    即使再理性唯物的原體，面對親身經歷的客觀事實也無法做到掩耳盜鈴……莫塔裏安那個抽象傢伙不算。

    “一萬年來，帝皇一直都在燃燒着，他以爲自己可以永遠卡住黑暗之王的降生，讓人類永遠停留在毀滅的前一刻，但他錯了……”

    獨眼靈能者接着說道：“一萬年的時間太長了，太長，長到黃金王座已經開始出現故障，帝皇的肉身已經出現了不可逆的腐朽與崩壞，靈魂之海中日益壯大的漆黑太陽需要更多燃料，所以彈星者出手了。”

    “彈星者？”基裏曼雙眼睜大，“是他做的？！”

    “是啊，彈星者，彈星者使用名爲‘天神裁決’的靈能武器洗腦了奧菲利亞星系中9大行星的所有綠皮獸人，將它們強制改信，變成了帝皇的狂信徒。”

    獨眼靈能者微笑着，瘦削的身軀開始充盈起健碩的肌肉羣，傷痕累累的皮膚也變爲了火紅之色。

    馬格努斯快速唸誦咒文，發動傳送法術，在馬庫拉格之耀號的船艙中撕開一條小型亞空間裂隙，鑽進其中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句飄忽的話語，在審訊室中迴盪：

    “現在，黃金王座得到了更多柴薪，帝皇的燃燒仍將繼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