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情殤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渣喵愛喝茶字數:3832更新時間:24/06/27 07:20:09
次日,北涼山,小院。
王慶端着酒罈,拍開封泥,赤焰傾倒,酒水鮮紅如血,汩汩流出,不一會便成淡淡煙氣,消散一空。
李陽、韋杉、韓紅蕊、姜尚真、趙飛燕、黃碩等人悉數在場,神色黯然,沉默不語;元清遠遠站在一旁,形容蕭索,目光呆滯,恍然若失。
一罈酒很快便傾倒一空,王慶仰頭喝下最後一口,“啪哧”一聲將罈子摔得粉碎。
寥寄一壺酒,遙慰棄世魂。
佇立良久,王慶長吐一口氣,回身掃了一圈,見元清形單影隻,心中略奇,走到少年身邊低聲問道:“兄弟,怎麼不見靈兒師妹?”
“靈兒走了。”元清低聲回道,語氣平淡如幽水,不過任誰都聽得出其中的離殤哀痛。
衆人聞之皆面露異色,韋杉更是兩步跑到元清跟前,大聲問道:“師兄,什麼叫‘靈兒走了’?師姐不是說還要五年才會走嗎?那老道姑不也答應了嗎?”
元清對其充耳不聞,怔怔望着天空,眼中大霧瀰漫,彷彿與世隔絕。
韋杉還想追問,卻見王慶拍了拍少年肩膀,一聲輕嘆,頓時明了。話到嘴邊又被其生生嚥下,眼中已現盈盈淚光。
韓紅蕊見少年頹唐模樣,心中沒由來的一陣抽痛,不知不覺間紅了眼。
“師弟可知靈兒師妹因何離去?”姜尚真心有戚然,猶豫再三,還是出口問道。
元清聞言,耳邊似乎又響起了月夜下少女動情而決絕的話語,頓時心如刀絞,過了半響才幽幽回道:“斬塵緣,還因果,尋道而去。”
黃碩聽了眉頭一皺,喃喃說道:“臨戰之時,卻私自出離,未免有叛宗之嫌......”
話沒說完,便覺利劍懸頂,鋒銳劍意混着森森殺意直透腦宮,不禁頭皮發麻,一身功法不運自動,霎時電光閃閃,雷蛇亂舞。
只見元清手持長劍,神色冰冷,周身靈光暴漲,劍意沖霄,正一步一步走來。
趙飛燕見狀急忙高聲喝道:“元清,你要做什麼!”
王慶、李陽、韓紅蕊三人也是一驚,並排攔在元清身前數丈,靈光閃閃,已然祭出護身法器,王慶更是大聲說道:“師弟,冷靜!”
韋杉見元清有異,未作他想便伸手上前,試圖將其攔下,沒成想連衣角都未碰到就被一道劍光被劈飛數丈。
好在她反應快,劍光尚未及體便祭出一片翠綠光幕擋了一下。饒是如此,小姑娘仍是一臉驚懼,口角帶血,已受了不輕的傷。
姜尚真悄然站到黃碩身前,揮手佈下層層防護,而後掐訣唸咒。未幾,只聽得一聲斷喝,如銅鐘大呂,浩浩蕩蕩,直擊人心。
元清腳步立停,漸露清明之色,隨後臉上一陣青紅交替,竟“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血。
靈光消解,飛劍入袖,少年身形搖晃,深吸一口氣後終是挺直站好,抱拳四顧,沉聲說道:“諸位,抱歉。”
衆人這才收了法器,紛紛圍了上來,一臉關切;趙飛燕和黃碩戒心未除,仍站在遠處。
就在這時,卻聽渾厚男聲自各人身上傳出:“玄元弟子聽令,即刻前往議事殿。”
衆人聞聲一愣,互看一眼,也不多言,立即放出法器,向議事殿飛去。
議事殿內,人頭攢動,議論紛紛,除了幾支小隊未歸,餘者悉數在場。
一炷香後,梅新伊現身殿內,私語之聲立止,氣氛也爲之一肅。
只見其走至人前,屈指彈出數道靈光,虛空結幕,上面赫然寫着“煉器”、“刻陣”、“立禁”等數個大字,其下則是諸多修士名諱以及相應的峯座名稱。
“八派合議,欲與妖族決戰北涼,故暫棄門戶之別,由鏡天宗司真人統一調度,各取所長,通力合作,共謀大計!各弟子即刻前往相應峯座,領命行事,不得怠慢,違者以叛宗論處!”梅新伊神色凜然,沉聲說道。
話音剛落,便有修士拱手告退,繼而人潮涌動,轉眼已去了一大半。
元清看着榜單,王慶、李陽、韓紅蕊被分去煉器,姜尚真、黃碩、趙飛燕被分去立禁,就連韋杉都被派去刻陣,唯獨元清和朱靈兒,無事指派,連名字都不曾出現。
沒過多久,殿內已是空空蕩蕩,只餘元清一人。
梅新伊看了他一眼,揮手撤去光幕,一言不發,擡腳欲走。
少年心有疑惑,不禁躬身問道:“敢問師兄,爲何沒有在下名諱?”
梅新伊似乎沒聽見,腳步不停,幾個閃動便出了大殿。
元清直起身來,疑慮更重,正要離去,卻有傳音入耳:“師弟莫急,門內自有安排。此外,掌門已知朱靈兒擅自離宗,但事關青葉上仙,便不予追究,師弟大可放心。”
少年靜立片刻,末了一聲輕嘆,朝着殿門躬身一拜,隨後出了大殿,御劍回到自己房中。
接下來的十餘日,北涼山如熔爐重啓,轟鳴陣陣,各色靈光交相呼應,結丹築基修士成羣結隊在各峯之間穿梭,不時還能見到元嬰真人進出大陣,端的是一派忙碌景象。
不過這一切都與元清毫無關系。
少年自回到小院起便再未出過房門,就那麼端坐臥榻之上,無思無想,不眠不休,宛如石雕木刻。體內劍胚沉寂,識海劍影暗淡,靈臺蒙塵,劍心亦不復通明。
期間韓紅蕊和韋杉各來探望了一次,呼喊數聲皆如石沉大海,靜候半晌仍不見迴應,無奈只能離去。
又過了幾天,一道火光落在院內,現出一個皮膚黝黑的粗狂漢子,正是王慶。
剛一落地,王慶便扯着嗓子大聲喊道:“兄弟,還在屋裏呆着作甚!好不容易得了半日空閒,又弄了幾壇好酒,還不趕緊出來,陪我喝個痛快!”
等了半天,見無人應答,王慶沉吟片刻,而後大步走向元清房間,一把推開房門,氣勢洶洶,張口欲罵。只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因他面前的少年,面如死水,神光灰暗,身上盡是沉沉暮氣。
“唉,”王慶坐到元清身邊,一聲長嘆:“男女之情,俺老王不懂,但靈兒師妹是求大道而去,莫非兄弟你就要就此沉淪?斬妖除魔,縱劍青冥,何其快活,難道你劍心所向就是一個女子不成!”
一番話說完,見少年仍無動於衷,王慶又哀又怒,重重嘆了一口氣後起身便走。
行至門口,其腳步一頓,頭也不回地說道:“我聽說那位仇師兄近日傷勢已愈,正打算過來找你呢,你......唉!”
說完火光一起,沖天而去。
小院復歸平靜,少年也依舊如一尊泥塑般一動不動。
過了不知多久,有喃呢之聲響起,細若蚊吟,聽不真切;漸漸,其聲愈大,如常人私語,卻是反覆唸叨“劍心”二字。
又過了片刻,忽有鏘然尖鳴,繼而劍氣迸發,隨後只見一道亮銀劍光拔地而起,破空而去。
再看小院,牀崩榻碎,門破椅折,一片狼藉,已不見少年身影。
天劍峯。
仇龍正在洞府內細細參悟真龍之威,突然火光飛來,卻是有人傳音道:“仇師兄,玄元弟子元清來訪,請求一見。”
火光消散,仇龍屈指彈出一道傳音符,隨後起身來到正廳,靜坐以待。
沒過多久,便聽門外傳來:“仇師兄,元清冒昧,前來拜會,還望一見。”
仇龍揮手放開禁制,口中說道:“師弟客氣了,請進。”
見元清當面,不由大吃一驚,不過面上卻不漏聲色的說道:“師弟請坐。”
元清走到近前坐下,也不寒暄客套,開門見山地問道:“師兄應該也看出了我此時體內異樣,元清此來,不爲其他,只想問師兄一句,這劍,究竟所修爲何?”
仇龍看着元清,不答反問道:“師弟當初是如何踏入劍心通明之境的?”
元清想也沒想地脫口回道:“明得失,辨善惡,順從本心,通達念頭,劍心成矣。”
仇龍點點頭繼續問道:“那師弟又是因何入道,爲何修劍?”
“入道非本願,彼時多方發力,身不由己;幼時愛劍,機緣巧合下得劍經一部,故修劍可算發乎本心。然修行日深,漸有桎梏之感,故生斬斷枷鎖,縱劍青冥之念。”
說到這裏,元清眼中閃過一絲哀痛,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時佳人在側,也曾想執子之手,仗劍逍遙,奈何佳人意絕。如今雖仙劍常在,但卻不知該如何拿起了。”
仇龍看着元清哀愁模樣,輕笑出聲。
“師兄因何發笑?”元清見了不解地問道。
仇龍收起笑容,面露追憶之色,緩緩說道:“餘自幼父母雙亡,流落街頭,以偷盜爲生,受盡人間白眼。”
“一次失手,險些致死,幸得師尊搭救,收我回山,授我道法。後才得知,吾實爲人龍混血,半妖之身,乃是一妖龍欺淫吾母所生,吾母亦命喪其手。”
“自那時起,餘便立下大願,必仗劍斬妖龍,以報血仇。不料百年之後,竟得妖龍死訊,一時道心崩失,不知何去何從。躊躇十載,修爲不進反退,心灰意冷之下離山而去,投身紅塵,碌碌又是十載。”
“時有一老者,經綸滿腹,學通古今,弟子門生或爲朝之重臣,國之肱骨,或爲鴻學大儒,桃李滿園。然老者卻每日於鬧市街口著書看相,布衣芒鞋,劣酒粗茶。”
“一日,餘心奇之下終上前攀談,將一身經歷化爲神怪異志述與老者。老者聽完,寥寥數筆留下一紙簡畫便起身起去。畫作之上,只見蛟龍銜劍,困遊淺灘,周遭蝦蟹成羣,魚蛇渾雜,不遠處便是汪洋大澤。”
“困苦二十載,一朝頓悟,方纔明了,我自遊龍身,何作魚蝦縛!”
言及至此,仇龍氣勢陡然大盛,如潛龍升淵,睥睨天下。
元清早已陷入沉思,眉頭緊皺,往事一幕幕如走馬觀花般在腦中閃現,最終定格爲兩幅畫面:少年白衣勝雪,縱劍青冥;少女衣裙飄飄,淺笑晏晏。
此刻聽仇龍言語,兩幅畫面交融模糊,糾纏不清,身上靈光明滅,表情也愈發痛苦。
猛然睜眼,其內血紅一片,少年聲音嘶啞地問道:“敢問師兄,修道煉劍,是否非要斷塵絕欲,太上無情?”
仇龍見此,一聲斷喝,如龍嘯於野,又似鏘然劍鳴:“何須斬情絲,劍心自通明!師弟還不明白!”
一言既出,落在元清耳中猶如晴天霹靂,兩幅畫面轟然合一,卻是青天白日,花開成海,少年憑虛執劍,遠處青山如眉,流雲似眼,拼湊出一個模糊又熟悉的臉龐。
靈光盡斂,元清站起身來,深施一禮,恭聲說道:“元清拜謝師兄點撥之恩!”說完昂首闊步走出洞府,復現昔日幾分風采。
少年前腳剛走,後腳便見一老者虛化而出,身穿灰袍,鶴髮童顏,竟是上清掌門,曲意。
仇龍立即起身見禮。
曲意大袖輕拂,而後問道:“如何?”
“道心初立,劍心未明,情劫纏身,還需歷練。”仇龍想了想,恭聲回道。
“哼,一個情劫還搞得自己差點道心崩潰,沒出息!”曲意一聲冷哼,隨即話鋒一轉,對仇龍說道:“我已和玄元定約,決戰之時,此子由上清調配,你無需留手,保其不死即可。”
話音剛落,虛影便“砰”的一聲消失不見。
仇龍恭聲應是,而後苦笑嘆道:“師弟,莫要怪師兄心狠了......”
山外某處。
一線血光如疾風迅雷,一閃即逝;其後數裏,三四道金光如跗骨之蛆,窮追不捨。二者一追一逃,轉眼便是數十裏。
血光內,少年衣衫破碎,身姿殘缺,妖媚的臉上金紅交替,杏眼裏滿是陰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