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英雄紅顏 第二百四十二章:此情何待

    拂曉，終南山下，仙人居小鎮。

    仙人居客棧，是整個集市上最氣派最有名的客棧。

    天色微瀾，雄雞打鳴，天邊翻涌出一抹魚肚白，遙遠天幕上，那抹淡淡的亮色如撕開的一道傷口。

    窗外開始嘈雜起來，一些店鋪早早就開門迎客，街上有了一些趕早市的人，忽然，一陣急促響亮的馬蹄聲在清冷晨曦裏傳來，街上頓時隨着逐漸臨近的馬蹄聲變得嘈雜起來，馬蹄聲急，行人紛紛探頭張望，一行五匹褐色健馬，四個身着勁裝的廋削漢子，個個面色凝重，另一匹走在中間的馬上卻坐着一個白衣女子，那女子身形纖廋，面如滿月，一雙剪水瞳子顯得嫵媚而平靜，頭上髮絲系成一束馬尾，一顆銀簪子插在髮髻上，在清冷的天光裏看起來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一行人馬在仙人居客棧門口停了下來，馬上一個約摸三十歲上下的馬臉漢子朝客棧大堂瞥一眼，說道:“大家夥趕了一宿，也甚是疲累，我們就在這裏吃點東西，稍事歇歇。”說着勒轉馬頭，翻身跳了下來，身後衆人跟着下馬，堂口的小二忙快步上前將幾道繮繩接在手裏，牽着朝後面馬廄走去。

    五個人走進大堂，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好些酒菜，清晨的白霧在窗葉上飄蕩，透着絲絲凜冽寒意。大堂中食客稀疏，不過三五桌零散客人在用餐。

    這幾個人一邊說着話頭，一邊朝四下打量，一個尖嘴猴腮漢子說道:“這裏便是終南腳下，離飛鵬堡也就五六裏路，飛鵬堡戒備森嚴，我們要找到那個人只怕不易，據說那飛鵬堡當家的是個女人，也是個極厲害的角色，大家到了那邊，勢必須提防着暗樁埋伏，這頓飯大家夥好吃好喝，說不定還有場惡戰等着咱們！”說着，目光朝周遭掃視一遍。

    那幾個人望着他，默然點頭。這身形廋削長相極爲醜陋的漢子，看上去竟是這一夥人的首領，他目光凌厲，顯得甚是警覺，他的右手大拇指上扣着一枚小巧的金色指環，左手的小指頭卻不見了，一把狹長的奇形兵刃用黑布裹着，斜撇在腰間。

    另外幾個人中，除了那白衣女子沒攜帶任何兵刃，其餘的身上都佩着各式兵刃，個個俱不相同，一柄長劍，一把短刀，一條鐵鏈十字架，還有一把流星錘。這些奇形兵器在江湖中並不鮮見，衆多江湖派系中，除了武林公認的五大門派之外，其他名不見經傳的組織，幾乎都有自己獨樹一幟的看家本領，有的武功路數更是怪異絕倫，哪一個不想在江湖中揚名立萬，搶佔一席之地。

    五個人叫了滿滿一大桌子酒菜，甚爲豐盛，一路舟車勞頓，每個人都已餓極，一陣推杯換盞狼吞虎嚥，吃相着急，唯有那爲首的高個廋削漢子臉上神情嚴肅，顯得異常冷峻。那雙陰沉的眼睛不時朝四下裏瞅着，眉宇間透着一股的濃郁愁緒。

    楚雲飛攜着柳如煙和夢花正下得樓來，打算進食早餐，眼下，柳如煙的傷勢尚且平穩，雖沒有性命之憂，但依然顯得十分虛弱，在那場生死較量中他早已元氣大傷。在同不共戴天的仇人交手之前，他心裏充溢着矛盾和痛苦，腦中思緒紛亂，礙於羅香雪的情面，他一時間陷入兩難境地，一面是自己心愛的女人，一面又是不共戴天的深仇。

    那一刻，他並沒有太過於在乎自己生死，反而心中糾結如亂麻，他並不會害怕死在對方劍下，他怕的是，辜負心愛的人，又怕對摯親不忠不孝，不能爲他們報仇雪恨。內心的巨大矛盾，難免令他在出手時分心分神，幾十個回合下來，他並沒能佔到多少便宜，甚至險些喪命於對方手上，轉機發生在千鈞一髮的最後關頭，他眼前又閃現出那個風雨如晦的殺戮之夜，那個終南後山隱祕的山洞，父親倉惶不安的神色，還有已失蹤二十年下落不明的小妹……這一切的痛苦全拜眼前這個人所賜。他突然眼冒兇光，心膽俱裂，渾身青筋暴起心裏熱血沸騰，驟然使出那流雲三十六式的殺招“天外飛仙”。劍招奇詭變幻，一劍閃電般洞穿羅林的咽喉，一簾血雨飛濺，噴灑在柳如煙面門胸襟，這一招險中求勝，待他緩緩拔出劍，瞥見羅林的劍尖距離他的心臟不及三寸，他凝視着羅林死魚般凸出的眼睛。以及那張因極度痛苦而扭曲的臉，卻依然冷峻，更顯出一絲釋然，接着他腳下驟然一軟，癱跪下去，這才氣絕身亡。一串殷紅血珠自劍鋒滾落，滴進他面前的土壤裏，柳如煙心潮翻涌，他冷冷地看着死去的仇人，他的鮮血從破碎喉嚨裏涌出，浸溼胸前衣裳。儘管他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他同樣也是羅香雪摯愛的父親，他親手殺死心愛的女人的父親，這樣的事情，無論對誰來說，都是無比痛苦的。那一刻，他心中並沒能涌起復仇的快意，而卻充斥着巨大的悲愴和無力感。

    一場惡戰，早已令他筋疲力竭，可他必須要給羅香雪一個交待，即便她再也不能面對自己。至到他扛起羅林尚有餘溫的屍首出現在羅香雪面前，他再也無力癱軟倒地……

    夢花見柳如煙目光呆滯神色恍惚，心中暗道不妙，忙將他扶在木凳上落坐，楚雲飛自然也察覺到徒弟的異樣，自他清晨醒來，一直六神無主，目光暗淡，直愣愣盯着一處物什，許久也不曾眨眼。

    楚雲飛原以爲昨天他因復仇，體力消耗甚巨，一時間元氣難以恢復，而夢花是女人家，心思顯然要比男人細膩得多，她瞧出柳如煙最要緊的並非身體上的傷口，而是心裏的苦楚，他雖然如願報了大仇，可他並未因此而覺得快意釋然，相反，他心頭依然背負着沉重的枷鎖，而這道枷鎖正是來源於羅香雪，這卻是她並不知曉的。

    楚雲飛見到那五個江湖打扮的人，只隨意瞥一眼，在客棧裏，本可以見到各色人等，像江湖中人更是屢見不鮮，那五個人正埋頭吃喝，那爲首的高廋漢子，本顯得機警，眼珠子不時向四下掃視，他已察覺楚雲飛不經意的一眼瞥視，不由皺了皺眉，忍不住回頭瞧了瞧，也不作聲，隨手夾起一塊回鍋肉放進嘴裏，就着一口烈酒下肚，似在思索着什麼。

    夢花對柳如煙關切說道:“柳大哥，你感覺怎麼樣了？”她滿眼擔憂的看着柳如煙。

    柳如煙如夢初醒，乍覺恍惚應道:“沒，我沒事，你不要擔心我。”他報以淡淡一笑。

    楚雲飛招呼小二端上來早餐，三個人各自吃起來，楚雲飛邊吃邊說道:“我們吃過飯就去鎮上找郎中，煙兒，爲師看你受傷不輕，雖身體看上去無大礙，你定是傷及肺腑，須好生調養才是。”

    夢花點點頭附和道:“爹說的是，柳大哥好好養傷，當下什麼都別想，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要去做，等你身體恢復後，我陪着你去啊！”

    柳如煙報以淡淡微笑，搖一搖頭道:“花妹，你別替我擔心，我這點小傷不礙事的。”他眉頭微皺，一摸愁雲爬上眉梢，猶豫着道“花妹，你要好好照顧師傅，近來發生這麼多事，我們一定要好好的，再也不敢出什麼差錯，師傅年紀大了，在野人山上受盡折磨，眼下還是先回到臥龍谷安頓好之後，再作別的打算。”他緩緩說着，表面上對夢花說叨，實則也說給師傅聽。

    夢花聽着柳如煙的話中意，心想他還是願意先隨着一起回臥龍谷去，心裏很是歡快，面上也舒展開來，笑着說道:“嗯，柳大哥說的極是，我們吃過飯就回到臥龍谷，不過，我們要馬上重建一個家。”她臉上頓時浮現一抹淡淡愁怨“好好的家被那幫惡人毀了，爹爹平素與人爲善，不應該有得罪什麼人呀，他們爲什麼要這樣傷害我們？”

    楚雲飛面上神色有異，眼裏光芒抖動，他嘴脣動了動，似乎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拿起一個雪白的饅頭，咬了一口慢慢嚼着，夢花看着父親，幽幽道:“爹，你是有什麼心事麼？柳大哥身體慢慢就會好起來的，你還在爲啥憂慮呢？”

    我楚雲飛淡淡笑道:“我倒是不擔心你柳大哥，他身上的傷並不太重，以他的內力修爲，這點傷還難不了他，我擔心的是他心裏的傷，這才是難以癒合的。”他微微嘆了口氣，眼睛瞥向面色蒼白的柳如煙。

    柳如煙吃了幾口東西，神情有些落寞，他平靜的目光望向楚雲飛，露出一絲淺笑:“師傅，我沒事的，我雖是報了大仇，但我也親手殺了她父親，我知道，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原諒我，是我對不起她，我這一生都欠她的，如果她要來取我這條命，我反但是可以安心。”他輕輕嚼着饅頭，像嚼蠟一樣無味，嘴裏盡是苦澀。

    隔壁那幾個人也已酒足飯飽，那爲首的漢子低聲同大家商議着什麼，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有意無意朝楚雲飛瞧一眼，楚雲飛心裏犯了嘀咕:這幫人是什麼來路？那漢子看着倒似有幾分面熟，他分明朝我瞅，莫非有什麼意圖？到底是在哪裏見過呢？還是得提防着點。

    柳如煙瞧見那幾個生人，看着裝打扮，倒不像是關內的人，除了那個稍有幾分姿色的女子，其餘個個身上似乎都帶着一股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