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片丹心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魚涼淺笑字數:3297更新時間:24/06/27 07:09:53
    沒等到姜青禾上山,書院最高的那座院落傳來一聲丹鼎炸裂之聲,黑煙直衝雲霄,整座棲霞山都爲之一顫,鳥獸驚林。

    王輕堯顧不上端莊,厲聲喝道:“魏靈心!”整個棲霞山都在迴盪她的怒吼。

    黑煙之中,有一顆腦袋探出,一臉黢黑,忘乎所以間奮力呼喊道:“成了,成了,我的丹藥成了!”那顆腦袋的主人略顯稚嫩,瞧不清長相,聽聲音像是十二三歲的少女。

    焦如黑炭的女子,謝湖生噗嗤一笑,“原來這世上還有比我家阿墨更黑的。”

    少女聽見有人當面嘲她,怒目圓瞪,望向謝湖生,不慎瞧見謝湖生身前的王輕堯,嚇得縮回黑煙裏。

    不遠處的屋檐上,有位身着儒衫的男子單手託舉一人高的水缸翻過幾堵高牆,踩瓦而來。男子二十多歲年紀,生得儒雅,玉帶束髮,腰間一側懸着巴掌大的葫蘆,葫蘆裏有水聲輕晃;另一側斜插一本翻開的書卷,書卷做工簡陋,不是造書局的工藝,更像是一卷手抄本。

    男子攀上最高的院落,將水缸擱在黑煙中,也不逗留,翻下院牆,落在三人身前,朝王輕堯合手見禮。

    王輕堯無心再念靜心訣,手中石子拋出,繞在最高那座院落的黑煙被她丟出棲霞山,隨後又一枚石子拋出,整個人閃去那座最高的院落中,院中傳來一陣訓斥聲。

    掌院出手責罰,自己只能袖手不管,儒衫男子束正衣冠,朝君不白謝湖生二人合手見禮,隨和到:“張家張問酒,見過樓主,見過謝湖主。”

    張家酒坊與天下樓有生意往來,理當尊重,君不白鄭重行禮,“天下樓這些年多仰仗張家的仙人醉,才能生意亨通。”

    張家酒坊的仙人醉名動江南,無人不知,謝湖生伸手比劃出喝酒的姿勢,“你們張家的仙人醉確實好喝,可惜罈子太小,巴掌大一點,喝得不盡興。”

    張問酒聞言一愣,隨後笑道:“尋常人一壇便已不省人事,謝湖主酒量如海,不比凡夫。”

    君不白對張問酒腰間那捲書來了興致,問道:“書院的藏書還需手抄?”

    張問酒心思明澈,知他要問什麼,取下腰間那捲書,笑道:“這並非書院的藏書,乃是詩仙新作的詩集,從他人處抄來的副本。”

    “詩仙?”才學疏淺的君不白眉頭微蹙,江湖榜上幾時出了個詩仙。

    那捲詩集張問酒秉燭抄了一整日,手肘酸乏三日才得以緩和,如今回味起書中詩句,依然心醉神迷,“詩仙就在江南,不日將抵達金陵舉辦詩會,屆時樓主與謝湖主可隨我前往鳳凰臺一睹詩仙真容。”

    “文人相聚,我等江湖粗野之人,難登大雅。”君不白當即拒絕,實在是胸無點墨,不如讀書人那般滿腹經綸,出口成章,到時臨場露怯,丟得可是天下樓的臉面。

    張問酒窮追不捨道:“樓主有所不知,詩仙也好劍術,樓主師承劍神,劍神牧劍九萬裏,多少練劍之人仰望。”

    君不白一語道破,“你是想借劍神之名,好親近詩仙吧。”

    張問酒憨厚一笑,江南多少讀書人想去一睹詩仙真容,若不來些許手段,怎能引詩仙傾目。

    君不白思索片刻,決定送個人情,“你這事我應下了,但只此一回。”

    張問酒聞言登時心花怒放,喜笑顏開,高臺上的風也由寒轉暖,開心之餘後撤一步,端直身子,畢恭畢敬折腰行上大禮,“張家張問酒在此謝過樓主。”

    書院西北高樓,一聲裂帛之音,白衣女子不知幾時立在窗前,女子膚色粉白,遠而望之,宛若寒冬落雪時分,開在漫天雪夜的一朵蓮花,清冷孤寒。

    “白師姐好雅興,今日天高日朗最適合出門負暄。”張問酒擡頭望天,趁女子分神之際,擋君不白身前。君不白問劍王家的事在江南傳遍,與白家結仇也是人盡皆知。

    “讓開。”白衣女子極其平淡的話語,張問酒如墜冰窟,周身冷得出奇。

    君不白伸出一掌按在張問酒肩頭,替他驅散寒意,隨後繞過張問酒,走在最顯眼位置,仰頭直視女子,“在下就是天下樓君不白,姑娘若是尋仇,我就在這裏。”

    二人目光對視,君不白身前被棲霞氣韻壓制的張狂劍意在此刻到達頂峯。白衣女子身後那把古琴無人自彈,一曲陽春白雪,整座書院開始落雪。

    劍意卷攜雪花在書院漫天起舞。

    張問酒有些擔心,可他僅是化物境,無我境的對峙讓他自顧不暇,謝湖生青衫微擺,將他護在身後。

    最高的那座院落,王輕堯丟下魏靈心,端直身子看二人對峙,並無出手打算。

    “掌院,他兩誰會贏?”一臉黢黑的魏靈心趴在牆頭往下望,奈何個子太矮,半個身子掛在牆上,小心問道。

    王輕堯沒有回話,目光由高臺轉向頭頂雲海之上,棲霞氣韻聚起的雲霧此時正在搖搖欲散。

    她在等,等一個人出手。

    書院廚房後院,灰色屋檐上,閉目養神的灰衣少年起身,不曾睜開眼,伸出舌頭舔向鼻尖嗅出風向,左手五指朝掌心握去,隨他握拳,手中長出一張琉璃做的弓。弓身結到一半,少年右手已然彎曲,一道無形弓弦被他拉滿,琉璃色的羽箭漸漸出現,橫在弓身上。

    箭從少年手中飛出,破空聲在他耳邊飛馳。

    背弩的綠衣少女從廚房跳出,手握一隻烤熟的山雞腿,擡頭喊道:“師兄,陸姐姐說可以開飯了。”

    灰衣少年攤開手,散去長弓,臉上有了笑意,朝棲霞山喊去,聲如羽箭,“諸位,可以開飯了。”

    少年喊完話,跳下屋檐,朝少女質問道:“我的雞腿呢?”

    背弩的少女當着少年的面啃下一口山雞肉,炫耀道:“一兩銀子一個。”

    少年擡手敲在她頭頂,“訛錢到師兄頭上了。”趁少女伸手揉腦袋,一把搶過啃剩的山雞腿,兩三口全吞入腹中,只給少女剩下一根乾淨無肉的骨頭。

    雞腿被搶,背弩少女跳起來用頭去撞少年的下巴,卻被他一隻手按在原地出言嘲諷,“吃了那麼多雞腿,還是跟豆苗一樣長不高。”

    “陸姐姐,有人搶我雞腿。”背弩少女朝廚房求救。

    廚房煙火中,陸琳琅張羅夥計上菜,每道菜都會親自檢查一番,才會令人送去宴會。聽見屋外二人打鬧聲,出聲道:“你二人再鬧,罰你們都不許上桌吃飯。”

    屋外二人頃刻無聲。

    書院高臺上,羽箭破空,撞開劍意,吹散雪花,隨後又是一聲語箭射入在場衆人耳中,“諸位,可以開飯了。”

    等的人已經出手,王輕堯撒出一枚石子,閃身落在高臺上。

    沒等她站穩,高高在上的白衣女子率先開口,冷言冷語道:“今日樓主是書院貴客,你我二人點到爲止,白家的仇,等樓主下了山,自然會再尋你。”

    君不白堅定不移,收起張狂劍意,一身白衣飄袂,“天下樓隨時恭候。”

    書院東側高樓,披麻散發的徐望谷從石料堆中拔出身形,刻章,吃飯、睡覺,這三樣不能少。在石凳上俯身坐得太久,起身活動筋骨,走出高樓。形如野人的徐望谷出門時會在腰間皮扣懸上七枚印章,印章形狀、大小、印文、紐式各有不同。

    徐望谷芒鞋一雙,悠然走下石階,仰頭對白衣女子隨意說道:“小白,今日書院宴請貴客,別讓掌院爲難。”聚在山頂的棲霞遮去光亮,徐望谷在屋子窩得太久,想念天光照射的灼熱,擡袖,輕輕揮手,王積薪聚在山頂的雲霧接連散去。

    長生境!沉寂許久的謝湖生燃起一雙拳意。

    白衣女子被喊小白,臉色稍有不悅,身後古琴錚然一聲。

    “小肉糰子,吃飯了。”徐望谷隨口喊一句。

    “來啦!”山間一聲清脆的迴音,一臉黢黑的魏靈心從牆頭跳下,落在徐望谷背上,用他不太乾淨的麻衣蹭拭臉上的黑印,“穀子,我的丹成了。”

    徐望谷背她往廚房走,“是麼,那得抓緊找個人試丹。”

    魏靈心撅起嘴,剛被王輕堯訓斥過,心有不甘,“掌院不許拿山上的人試丹。”

    徐望谷伸手指向君不白,隨性道:“他不是山上的人,而且百毒不侵之體,正合適。”

    魏靈心頹然失落道:“他不行,他是書院的貴客,天下樓的樓主,惹不起。”

    魏靈心心情不悅,身子朝下墜出幾寸,徐望谷扯住她雙臂,朝背上提幾寸按牢,“蠢啊,趁他吃飯時混在飯裏就行,他又瞧不出來。”

    見二人當面議論自己,君不白出言道:“在下可有得罪之處?”

    徐望谷回頭,厚着臉皮道:“當面君子好過背後小人,並無得罪之處,只是拿你試丹正合適。”

    君不白反駁道:“偷偷混在飯裏,這可不是君子所爲。”

    徐望谷巧言道:“已提前告知,那便不是偷。”

    已耽擱一會,不能誤了吃飯時辰,徐望谷背起魏靈心幾步踏遠。

    望着二人留下的爛攤子,王輕堯眉頭緊皺,一旁迂迴道:“樓主不必放在心上,二人的玩笑話罷了。”

    二人身影已經不瞧不見,君不白一臉凝重,“聽着不像玩笑話。”

    王輕堯只得搬出陸琳琅,“樓主放心,廚房有琳琅在,沒人敢造次。不如即刻動身去赴宴,讓他二人無機可乘。”

    “樓主放心,陸姑娘的廚房,一隻青蠅都飛不進的。”張問酒附和道。

    鴻門宴成了試毒宴,這縱橫書院的宴會,不會再有下次,君不白神色稍緩,“二位作保,我自是信得過,那就遵掌院之意,前去赴宴。”

    “多謝樓主體諒。”王輕堯長舒口氣,書院的管束有些鬆散,回頭,定當耳提面命一番,多多約束。

    幾人不做停留,朝廚房挪去。

    棲霞山底,完全消氣的姜青禾開始登山,手中牽絲成線,勾住峻峭山崖,幾步便到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