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一百零三章 送君千里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魚涼淺笑字數:3268更新時間:24/06/27 07:09:53
    川蜀之地的蟲鳴在夜裏有些鬧人。

    刀皇君如意隨意的一刀斬出,在雜草叢生的荒原斬出一片曠野。

    天下第一的刀皇一身素衣,捏着半根黃瓜在曠野等人。他是江湖無人可躍的高山,一個人站在那裏,隨意的一個動作,都有可能讓山海移位,星辰逆轉。

    吱呀的木輪聲滾過,錦衣華服的百曉生被啞奴推着走進曠野。

    幾隻灰鴿在山林中穿梭交替,歸農山莊的暗哨比林間的蟲子還要多。

    君如意啃完手中黃瓜,翻手丟在地上,咧開嘴打趣道:“死瘸子,今日怎麼有空來這五味林。”

    百曉生儒雅一笑,擡手輕拍,幾道身影落在,擱下幾壇塵封的老酒後又匆忙竄回山林。百曉生隨後叩一聲輪椅,啞奴乖巧退出幾丈開外,從身後包袱裏摸出一隻冒油的荷花雞蹲在地上啃。

    屏退衆人,百曉生拂袖,一罈老酒朝君如意飛去,“往日蘇柔在,不敢登這五味林,她如今遠在金陵,我也才敢來這與你敘舊,這幾壇是特意從張家酒坊重金求的仙人醉,藏了上百年的好酒。”

    君如意伸手抹去酒罈上的暗勁,一道無形刀意斬開酒罈泥封,陳年酒香頃刻飄散在曠野之上,方圓百里都能聞見其香。君如意仰頭灌下一口,順喉綿柔的酒香連他一身刀意都喚出體外,肆意張狂。

    “好酒!”君如意連灌幾口,眼神間也有了縱橫的刀意。

    山林一陣騷動,百曉生擡手,騷動頃刻無聲。

    百曉生自啓一壇,猛灌一口,百年的仙人醉,一口便讓他醉意涌上心頭,徹底沒了貴氣遮掩,破口罵道,“君如意,你個重色輕友的傢伙,這些年就知道躲在五味林,處處被蘇柔管着,想尋個與你喝酒的機會都沒有,還有那蘇牧也是,整日縮在神農谷,娘子前娘子後的,一點劍神的威嚴都沒有,什麼天下第一,天下第二,都是些怕媳婦的玩意。”

    君如意灌一口酒,回嗆道:“你當年新婚燕爾,不也是處處被沈寸心鉗制手腳。”

    百曉生狠灌一口酒,放聲大笑。埋頭啃肉的啞奴不知他爲何發笑,學他的模樣,嘿嘿笑着。

    酒意正酣,君如意提酒問道:“這次真打算去長安了。”

    百曉生扭頭,望去長安方向,這次已下定決心,毫無波瀾道:“躲得太久,不想躲了。”

    君如意笑得真誠,“想去便放心去,蘇柔讓我給你帶個話,清瀾那姑娘天下樓會替你一直護着。”

    心頭沒有牽掛,便可百無禁忌,百曉生以手行禮,長揖伏拜,“替我謝過蘇柔,此生……”

    君如意出聲打斷他,“別急着說謝,蘇柔還帶了別的話,你若是以後還敢騙她,下次見了,你那條舌頭整根給你拔下來。”

    君如意學着蘇柔的神情語態,百曉生樂出聲來,心虛道:“蘇柔知道了!”

    君如意瞪他一眼,也有些惱怒,責怪道:“那眉眼長得與寸心一模一樣,豈能認錯。”

    百曉生低頭垂眸,“越少有人知道,她便越安全。”

    知他難處,話再說下去便有些傷感,君如意提酒暢飲,幾口飲完,一道刀意斬碎酒罈,擡眉挑釁。

    百曉生笑而不語,放下一身矜持,提酒猛灌,胸前華服溼透一大片。

    “還能喝下不。”君如意又啓一壇,再多話語,不如暢飲來得痛快。

    不勝酒力的百曉生擱下空壇,一笑隨之,二人在曠野對飲,暢意瀟灑。

    天下的筵席,終歸有散去之時。

    幾壇老酒飲罷,搖搖欲墜的百曉生滿嘴酒氣,擡手摔碎酒罈,直指長安方向,豪爽道:“下次請你和蘇牧在長安城頭喝酒,你我三人醉他個十天半月。”

    一道刀意自君如意袖中斬出,千里荒原瞬爲平地,“都說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今日,便以這千里爲道,送你一程。”

    百曉生沒有開口道別,笑了又笑,擡手叩兩聲輪椅,啞奴起身,小跑到他身後,推着輪椅走遠。

    “別讓我去給你收屍,晦氣。”君如意最終還是喊出那句,二人年少時結伴去過長安城,連城門都未能進去,如今百曉生一身殘軀入局,又能顛覆多少。

    百曉生沒回頭,用盡全身力氣迴應道:“放心,既然做了賭徒,博的就是那萬分之一的勝算。”

    與此同時,九州各地,無數的灰鴿越過高山、平原、山谷、溪流……落在一個個不知名的人手中,當他們展開灰鴿腳上的信箋時,只看到簡單的兩個字:長安。

    兩個字,足矣奮不顧身。

    蘇州天下樓。

    沒有師父謝湖生在身旁的第一晚上,江小魚不敢一人去睡,在院中咬着牙練拳,瘦弱的拳骨一遍遍揮出,收回,再揮出,她不敢停下,停下時會胡思亂想。

    一襲青衫落在院中,筋疲力竭的她才停了練拳的念頭,一直盯着那個熟悉的身影,不敢眨眼,生怕再一睜眼,他又不辭而別。積攢一天的委屈也在此刻爆發,哇地哭出聲來,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謝湖生一時不知所措。

    “爛螃蟹,你是不是欺負她了,這麼小的孩子你都忍心?”阿墨從謝湖生背上跳下來,順勢踢他一腳,爲江小魚打抱不平。

    謝湖生還在茫然,一臉無辜,“我沒怎麼惹她啊!”

    阿墨繞過謝湖生去哄江小魚,來蘇州途中謝湖生與她講過江小魚的身世。

    “小魚。”阿墨俯身去喊她的名字。

    江小魚睜眼,看見面色黝黑的阿墨,想起以前在太湖仙島,自己不聽話時孃親講的黑白無常專勾壞小孩魂魄的牀前故事,嚇得止住哭聲,幾步跑去謝湖生身後,扯着謝湖生衣角,閉起眼求饒道:“師父,快救我,快救我,黑無常來勾我魂了。”

    阿墨的臉能止小孩夜啼,謝湖生沒忍住,笑出聲來。

    阿墨的臉色愈發地黑,若不是江小魚在場,她能將謝湖生剁碎了當魚食,反駁道:“我可不是什麼黑無常,我叫阿墨,來自洞庭湖。”

    江小魚探出半顆腦袋,擡頭問謝湖生,“師父,阿墨是將來要當我師孃的那個阿墨麼?”

    謝湖生將她從身後拽出,定在身前,得意道:“從現在起,你就可以喊她師孃。”

    謝湖生的話,江小魚深信不疑,恭敬地彎下腰,奶聲奶氣喊一聲阿墨師孃。

    阿墨的臉色柔和許多,和謝湖生還沒行婚嫁之禮,但也是早晚的事,默許下來江小魚現在可以喊她阿墨師孃。又一想如今自己升了輩分,總要端幾分長輩的架子,張牙舞爪嚇唬道:“以後,多跟你師父學拳,不許惹事,不許丟謝家的臉,不然,我真的會勾你的魂。”

    會勾魂的阿墨師孃比師父更嚇人,嘴甜些,總沒錯,江小魚咧開沒有門牙的嘴,樂呵呵道:“阿墨師孃說的小魚都會記着。”

    對上阿墨師孃柔情四溢的眼,一剎那間,江小魚有了在太湖仙島自家院落的錯覺,阿爹和孃親都在,沒有離她而去。

    屋檐上有人影閃過,謝湖生朝屋檐喊去,“你家樓主是不是還在金陵?”

    屋檐上守夜的謝靈遠走出屋檐,立在一片月光之中,俯身一拜,謝湖生回來時,他便知曉,只是未現身相迎,“樓主已回金陵天下樓,謝湖主若是想尋他,可動身前去金陵。”

    謝湖生望一眼月光,拖家帶口夜裏趕路不便,隨即道:“我明日一早動身去尋他,今夜能借幾個魚筐用用麼。”

    謝靈遠不解他爲何要借魚筐,問道:“不知謝湖主借魚筐何用?”

    謝湖生直言道:“聽說蘇前輩也在金陵,不好空手去,借魚筐捉點海貨,登門的時候也好在前輩面前留個好印象。”

    謝靈遠會心一笑,掠下屋檐,在別處尋來幾個密實的魚筐,交予謝湖生,而後飛上屋檐,隱去暗處。

    “你要這時辰去打漁?”阿墨不解道。

    五個魚筐,謝湖生身背一個,兩個小臂各挎一個,兩手又提一個,一步洞庭閃在屋檐上,“你們先去睡,我要出海一趟。”

    出海,誰人會半夜出海,阿墨嘟囔一句練拳把腦子練壞了吧。

    謝湖生沒聽見那句牢騷,人已經幾步走遠,留下阿墨和江小魚面面相覷。

    阿墨沒出過遠門,蘇州天下樓這等奢華之地,剛纔有謝湖生陪着,心中底氣十足,如今謝湖生撇下她出海,突然有些膽怯,不知如何是好,左顧右盼,半晌才擠出一句:“小魚,你們晚上在哪睡覺?”

    江小魚指指一牆之隔的落榻之處,憨態可掬道:“在那裏睡,那的牀可舒服了。”

    有人陪好過自己一人,阿墨柔聲道:“不早了,我們去睡吧。”

    時刻要聽阿墨師孃的話,江小魚乖巧點頭。

    阿墨牽過她的手壯膽,一大一小的人一同踩過青石路,走回不遠處的廂房。

    一片月光照不到的屋檐上,蓬頭垢面的明月咬牙切齒啃着醬牛肉,院中一切瞧得真切,低聲罵一句君不白你個大笨蛋爲自己抱不平,說好要帶她去金陵,現在只落得她自己孤單一人,啃完手中醬牛肉,心頭氣還是消不下去,當即有了決定,去金陵興師問罪。

    院中已無人,明月借輕功翻下屋檐,用廚房牆角的竹竿撐起窗子,摸入廚房偷幾塊浸在滷湯裏的醬牛肉,瀝乾湯汁,用幾層荷葉包好,裹了桐油紙,熟練揣入懷中,原路折回,一溜煙遁去金陵方向。

    明月的一番舉動,守夜的謝靈遠全程看在眼中,自從樓主吩咐過之後,樓中的醬牛肉大都進了她的肚子,謝靈遠敢怒不敢言,如今這尊瘟神自己離開,也是極好。謝靈遠如釋重負,卻在下一刻擔心起她的安危,嘆一聲這惡人自己還是做不來,喚一名功夫上等的夥計,細細叮囑幾句,暗地裏護送她去金陵,路上不許出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