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九十三章 梅前聽雪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魚涼淺笑字數:3544更新時間:24/06/27 07:09:53
    窗前有人聲落下,君不白停下步子,藏下滿袖刀意,回頭去看來人模樣。

    一身素然的梅聽雪手捧半枝梅花立在窗前,以清冷示人。

    君不白恍神間好像看見葉仙子立在那裏,嘴角不禁展出笑意。

    梅聽雪未出一言,手中半枝梅花擡起,宛如一柄長劍,刺向君不白,開在枝頭的梅花爭相飄落,繞在枝頭,零星犀利。

    待枝頭梅花刮出的寒意從臉側吹來,君不白才悠然醒神,朝後退去幾尺,藏在袖中的刀意頃刻脫手,一袖刀光折斷梅聽雪手中梅枝。

    梅聽雪手中梅枝折斷,繞在梅枝的零星花瓣被她握回掌中,隨手撒去書架旁,書架頃刻間長成幾樹梅花,書架中歸類齊整的書卷錯落着懸掛在枝杈間,晃出銅鈴聲來。

    銅鈴聲起,如梵音入耳。

    君不白眼前四層樓不見蹤影,孤身立在一座開滿梅花的院中。

    有雪從頭頂落下,溫柔至極,落在袖袍上,化成點點水汽。

    坐北朝南的正堂,向兩側敞着門,能瞧見屋中全貌。

    松木作的木炭在銅盆裏燃出松香,薰染整個屋子。一身素然的梅聽雪端坐在案几旁,低頭用簪花小楷抄寫書文,在她左右兩側,幾列書架歸類齊整,每個四方格子都用簪花小楷貼着書目,如君不白在四層樓見到那樣。

    頭頂的雪開始落得急促,院中青石鋪上厚厚一層積雪,眨眼間攀升到君不白膝蓋處。君不白在吐納間,能清晰嗅到濃郁的梅花香氣。

    手中蓄滿的刀意縱橫而起,吹散頭頂落雪,也只爭來一息之機。空曠低沉的天空再次落下雪來,綴滿梅樹枝頭,險些將梅花壓折。

    君不白擡袖,再蓄刀意,縱橫而起的刀意比前一道更加龐然,朝蒼穹斬去。

    綴滿枝頭的積雪也被龐然的刀意吹落,在樹下砸出一片淺坑。

    君不白深吸口氣,御劍而起,身後蜿蜒寬闊的劍河飛去正堂。

    抄寫書文的梅聽雪依然低頭寫着簪花小楷。

    天上不再落雪,院中滿樹梅花開得正濃。寒風抖動,花瓣迎風飛舞,在院中繞成劍河大小。

    身後寒意襲來,君不白折身,劍河迎上花雨。

    蜿蜒而起的劍河被花雨一點點吞食,君不白整個人又被逼退回院中。

    一頁書文抄完,梅聽雪擱下筆,擡頭看眼院中,面無表情,又換一張新紙,低頭抄寫書文。

    金陵陸園,半山腰的茶園被天下樓徵去,陸園多數家丁女僕也被喊去招呼客人。

    作爲陸園主人的茶聖陸羽被趕去山頂炒茶的茶坊。

    炒茶的茶坊四處透風,只有屋前空地有一座低矮的四方桌子用來品剛出鍋的新茶。

    一壺春茶,一方矮凳,風光無兩的茶聖,如今也是窩在山頂吹風。

    怕陸羽一人在山頂無聊,劍神蘇牧在一旁飲酒,飲罷一口酒,眼神總是飄去半山腰。

    春茶甘冽,也難以撫慰陸羽此時心境,撇嘴道:“你要是想去赴宴,就快些下山,別在這礙眼。”

    蘇牧收回目光,飲一口酒,譏諷道:“這山下有好酒好菜,我家夫人姑娘也在,要不是怕你一人孤單,我才不願陪你在這山上喝風。”

    陸羽氣得頭疼,抿一口茶,“你們天下樓的人,都些欠揍的貨色。”

    蘇牧從酒罈後露出半張臉來,壞笑道:“你這話敢當着唐盈的面說不。”

    陸羽挺直脖頸,“隨你去學舌,她還能上來揍我一頓不成。”

    蘇牧已猜透陸羽心思,搖頭飲完一壇酒,隨手擱下酒罈,起身活動筋骨,“你啊,既然心裏還放不下她,當年爲何要執意合離,鬧成今日這個局面。”

    陸羽垂下頭,苦笑一聲,抿着茶湯不語,許久才擡頭,望去遠方,嘆氣道:“自古忠孝兩難全。”

    蘇牧自起身,目光便再沒從半山挪開,夫人孫若薇和自家姑娘蘇晚的身影在他雙眼之中徘徊。

    “今日的燒尾宴爲何開在你這陸園,你當真以爲是我那妹子胡亂起的念頭不成。唐盈性子你最清楚,若是她執意不來,我妹子也不會強拉她來。今日她既然來這陸園,便是給了你機會,你啊,臉皮厚些,去茶園伺候着,好話再備上幾籮筐,總能博她心軟的。”

    陸羽呆坐在矮凳上,一口一口地灌茶,他自然想過去下山,可又怕下山惹惱唐盈。

    一身青綠裙裝的蘇柔從半山茶園躍上山頂,連山頂的風都被她嚇退幾丈。

    “哥,廚房缺幾顆青筍,你去王家尋幾顆來。”

    自家妹子的差遣,蘇牧從不拒絕,輕擡衣袖,身後劍河招搖,凌空而起,一步踏去劍河之巔,回頭問道:“不白那小子要不要一塊帶回來?”

    蘇柔的臉色瞬間陰下來,“死王家最好。”

    蘇牧不再多言,引劍河飛去王家。

    茶山只剩獨自喝茶的陸羽,一壺春茶,牛飲不品其香。

    蘇柔看不慣他的扭捏,一棍落花流水將其從山頂掀去半山腰。

    半山腰臨時支起作宴的涼棚,素衣盤發的唐盈裹着圍裙埋頭雕琢她最拿手的糖果子,今日宴會女眷多,應四時四節的幾十種果子用相襯的盤盞托起,爭相奪豔。

    每件果子要配相稱的茶,一身淺紫衣裙的陸琳琅在一旁點茶。

    陸琳琅是陸羽與唐盈的獨女,眉眼相貌承襲了唐盈的溫婉,舉手投足間又有書香人家的端莊。

    涼棚陰涼裏有架躺椅,赴宴而來的硯清池眯着眼晃得悠閒,不用起身,不用幫忙,隔段時辰還會被陸琳琅親手喂一塊糖果子到嘴裏。

    茶聖陸羽被蘇柔從山頂掀去半山腰時,滿山茶樹都在迎他,奈何蘇柔的落花流水不留情面,幾枝脆嫩的枝杈不堪其重,斷得脆生,陸羽在爛葉黃土中翻滾幾圈才停下,起身時衣衫不整,一瘸一拐在茶園踱步。

    恰巧唐盈擡頭,瞧見陸羽窘相,吃驚片刻,擺去冷臉,低頭雕着手中初見雛形的果子,略帶怒氣,“去給你爹尋件乾淨衣衫,好歹也是陸家家主,這樣子成何體統。”

    一心想撮合爹孃重歸於好,陸琳琅點完手中茶湯,點頭應允,暗暗稱讚爹今日這招苦肉計用得妙。歡心之餘取水淨手,足尖點地,掠去半山茶園。

    蘇柔一身輕快落入涼棚,低頭作活的唐盈眉眼有了轉變,假意斥責道:“你這下手也太沒輕重了。”

    蘇柔捏一枚順眼的糖果子扔進嘴裏嘗味,“這是陸園,他是家主,他拉不下臉來尋你,我便給他找個臺階。”

    唐盈心疼道:“那麼多雙眼睛瞧着呢,他好歹也是陸家家主,日後如何見人。”

    蘇柔翻起白眼瞪她,“面子是靠自己掙的,他當年執意跟你合離,臉丟得整個江南都知道,還在乎這點小事。”

    唐盈的手頓了一下,念起舊事,輕嘆道:“那是他娘的意思,不是他的本心。“

    蘇柔瞧不慣,嗆聲道:“若是我,管她是誰,只要不順我心意,一棍落花流水掃過去,揍到她服軟先。”

    唐盈不知如何作答,捏完手中果子,別開話頭,“我的事待會再談,鈴鐺呢,該開宴了。”

    蘇柔掃視一圈半山宴會,沒尋見蘇鈴鐺,怒聲道:“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的玩意。”

    雪霽初晴,大雪壓彎院中梅枝。

    君不白已不知自己揮出幾刀,聚起幾條劍河。整個人力竭,在院中雪地躺出人形輪廓,調息養神。

    堂屋裏抄送書文的梅聽雪合上書卷,起身將其放回書架上,慢悠悠挪出屋子。招手,喚幾樹梅花在院中團起雪球,拋去君不白身旁。

    一道劍意憑空現身,將砸向君不白的雪球悉數斬落,整個院子也被劍意斬碎。

    “梅丫頭,人我帶走了。”

    四層樓窗外劍神蘇牧不快不慢的聲音,卻像斬入四層樓的那道劍意一般,讓人不敢上前阻攔。梅聽雪朝窗外彎腰行禮,目送蘇牧離開,轉回書架,另取一本書卷回案幾處靜心抄書。

    劍河直上,破開藏書樓五層樓的窗子,窗外的禁制形同虛設。

    五層樓中,一片望不見盡頭的竹海。

    那扇窗子開在天際,蘇牧攜整道劍河擠入這方天地,那扇窗子也在身後合上,與天色融爲一體。

    “今日劍神親臨,不知所爲何事。”

    竹海間,有座竹樓,捧書而坐的儒衫男子擱下手中竹簡,仰頭問道。

    蘇牧劍指輕擡,一道劍意破開竹海,劍河隨他一同落在竹樓前,還在養神的君不白被他隨手扔在院中,朗聲道:“竹兄,尋幾顆青筍,好拿去做菜。”

    儒衫男子咬牙道:“是你妹子讓你來的。”

    蘇牧徑直步入竹樓,不拘禮數,在儒衫男子身旁盤腿而坐,竹樓中桌椅用具都是竹製而成,酒也是竹葉清釀。

    蘇牧飲一盞竹葉酒清亮嗓音,“誰讓竹兄的青筍養得最好。”

    儒衫男子心頭一緊,“那都是做竹簡的好苗子。”

    一口清酒潤喉,脣齒留香,蘇牧笑道:“被我妹子惦記上的東西,逃不掉的。”

    儒衫男子也不顧有人,罵咧咧道:“蘇柔那個魔……”

    一道如水的劍意從蘇牧指尖躍出,讓儒衫男子停了謾罵,直呼其名道:“竹不秋,你我雖然私交甚好,我妹子,你可不許當着我的面說她的不是。”

    竹不秋嚥下苦水,心痛不已。當年蘇柔一人登樓,毀了他大半竹海,如今只要幾顆青筍,還是能忍痛捨去的。

    竹不秋用衣袖遮去臉頰,不忍直視,顫抖道:“想拿幾顆,便去拿,別讓我瞧見。”

    蘇牧再飲一杯酒,朝屋外送出幾道劍意,幾顆青筍被劍意帶回,斷裂處脆嫩肥美。

    蘇牧幾步走出竹樓,凌空而起,來去逍遙,“那我便不打擾竹兄雅興了。”

    院中還有一人,竹不秋仰頭喊道:“你那外甥你倒帶走啊。”

    蘇牧已破窗飛遠,空留一句灑脫:“來時我妹子交代了,讓他把王家欠的債討了再回去。”

    已過不惑年紀的竹不秋徹底崩潰,頭痛欲裂,扔下竹簡,悶頭灌下好幾口竹酒來平復心緒。

    蘇牧得了青筍,攜劍河掠出王家別院,途中擡頭望一眼金陵城半空上困住姜紅雪的海市蜃樓,低語道:“當年葉千樓究竟用海市蜃樓與王家換了什麼?”

    秦淮河邊,卸下王家三層樓守層之責的墨行舟在岸邊停下步子,被河水中頭頂那座金陵城的倒影勾去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