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八十三章 以腐爲塵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魚涼淺笑字數:3624更新時間:24/06/27 07:09:53
蘇州天下樓。
廚房的炊煙正濃,謝靈遠裹着粗布圍裙在鍋臺打轉。
不用爲三餐而愁,謝湖生教拳的念頭更加濃厚,江小魚的拳破開幾道風聲,初見雛形。
明月縮在屋檐上啃醬牛肉,曬足一整日暖陽,整個身子骨都酥酥麻麻的。
君不白一襲白衣落在屋檐,驚動檐角懸鈴。
那襲白衣來得猝不及防,明月匆忙藏去醬牛肉,用衣袖抹去嘴邊湯漬,咧開嘴笑着看他。
“唉,怎得這時辰回來,事都辦妥當了。”
君不白散去長劍,本想開口問明月今日心情如何。謝湖生在院中一嗓子將他到嘴邊的話打散,扭頭望向院中,脫口而出,“回來交代些事情。”
被冷落一旁的明月臉色陡變,咬牙切齒望向謝湖生,嘴邊小聲嘀咕:“若是孤月在,一定叫他殺了你當柴燒。”
明月聲如蚊蠅,君不白背對於她,聽得一清二楚,以爲明月與蘇晚相處太久,染了她的戾氣,卷一袖刀風將蚊聲吹散,傳音道:“他哪裏惹到你了?”
少女心事,難以啓齒,明月連連搖頭,一溜煙遁去遠方。
“你怎麼惹她不開心了?”君不白橫眉以對,謝湖生的性子太過直爽,許是不經意間惹到她。
天下樓的人,該護着的時候也得護着些。
謝湖生粗枝大葉,哪記得那些瑣碎,想了半晌也沒理出頭緒,低頭看着力竭的江小魚,想讓她幫襯幾句,被江小魚無情無視。
謝湖生一步洞庭落在檐上,朝天際揮出一拳,拳風驚散流雲,抱怨道:“姑娘家的心思我哪猜得着,不如我家阿墨痛快。”
君不白眉眼舒展,笑道:“下次注意些,我們天下樓的女子可不是你那心尖上的阿墨姑娘。”
謝湖生輕擺衣袖示弱,“往後我躲着點還不行。”
眼下無要緊事,能暫緩些行程,君不白一手御物訣從酒窖牽出兩壇仙人醉,一罈扔給謝湖生,獨自飲半壇,想起臨行前謝湖生說的藕花魚,問道:“那藕花魚還吃不吃!”
謝湖生啓壇飲上一口,院中力竭的江小魚還在青石上喘着粗氣,冷酒入喉,被他喉間熱血暖得滾燙,“待會我去太湖仙島走上一趟,捉幾條回來。”
君不白飲完一壇酒,用御物訣丟去牆角,空壇落在最高處,不搖不晃,“明月樓的人你如何處置的。”
謝湖生狂飲一口,脣間酒氣縱橫,“上次在太湖仙島撞見,被我一拳打退。“
君不白好言提醒:“你待會去太湖仙島時提防些,明月樓的人行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得。”
謝湖生飲完壇中酒水,一步洞庭閃去牆角,將空壇置於最頂端,“天下能攔得住我謝湖生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空壇落下,謝湖生一步洞庭閃去太湖仙島,青衫灼灼。
廚房飯菜已安頓妥當,謝靈遠熄滅爐火,解下腰間圍裙,用清水淨手,走出廚房等晚風散去身上油煙,瞧見君不白,足尖輕點,掠上屋檐,同他站在一處。
“樓主幾時回來的。”謝靈遠隨性道。
二人年紀相差不多,君不白懶得端起樓主架子,搭腔道:“剛回來,同謝湖主講了幾句閒話,樓中可有事發生?”
謝靈遠搖頭,“有謝湖主坐鎮,無人敢來造次。”驀然間眼神落在街上,提高嗓音道:“王家二公子的靈柩已經被王家接回金陵去了,來扶靈的是王夫人,王夫人統管王家內權,天下樓這幾日的事,多半是她謀劃。”
君不白一抖衣袖,一袖劍河映於身後,“過幾日我會動身去金陵,親自去王家登門討個說法。”
君不白身後的劍氣森寒刺骨,謝靈遠引一身內力護在周身,笑道:“今日的飯菜已備好,樓主可要留下吃些。”
院中歇足時辰的江小魚沒有謝湖生督促,依舊賴在青石上,君不白散去劍河,柔聲細語道:“等謝湖主回來再開飯,你且先去差人備些日常所需的物件,待會送去城西甜水巷一家叫鄭一刀的屠戶家中,他家男人爲救樓萬春失了一條手。“
如此恩情,不能怠慢,謝靈遠躍下屋檐,親自去挑選送人的物件。
沒有旁人礙眼,溜走的明月又摸回屋檐,洗了臉頰,換了衣衫,靜立在一旁。
君不白再次問道:“我過幾日要去金陵,你隨我去麼?”
“去。”這次明月沒有拒絕,點頭迴應。
蘇晚在金陵也無年紀相仿之人,明月前去,也能相伴左右,君不白面色柔和,叮囑道:“那你明日收拾收拾,看哪些要帶去金陵。”
謝湖生一身水汽閃回院中,用竹簍拎着鮮活的藕花魚,在君不白眼前晃動一番,“魚給你捉來。”
謝湖生右手袖袍有一處裂痕,像是被銳物劃破。
“你撞見明月樓的人了。”君不白一手御物訣將藕花魚牽在半空,左手細如毛髮的刀意脫手,剝鱗去骨。
謝湖生低頭望去袖袍,滿不在乎,“遇見了,仍是被我一拳擊退,這袖子應該是回來時被樹枝扯到了,明日去姜家綢莊再做幾身,順便也給小丫頭做幾身衣裳,人靠衣裝,行走江湖,得穿的體面一點。”
活魚脫骨,君不白一步邁去廚房料理魚肉,明月追在身後,替他暖竈生火。
江小魚從地上爬起,繞着謝湖生打轉,師父衣袖上太湖仙島的味道,讓她想起爹孃。
出洞庭湖,走五十裏,有座小城。
城中最好的酒樓,取醉仙二字,即便天上謫仙來此,也要醉上一遭。
盤踞水路的匪患不見蹤影,城中各家富戶奔走相告,紛紛在醉仙樓擺下一桌酒席,款待各路友商。
二層樓靠西的雅間,賞傍晚美景最好。
李姓富戶前幾日親自走了一趟煙寒水寨,水寨被拔除,心中痛快,邀隨行的兩位俠士在醉仙樓日日飲酒,好不快活。
年長的俠士按下富戶手中酒杯,勸道:“李翁,少些飲酒,晚些回去會被夫人責罵的。”
李姓富戶醉眼惺忪,掰開年長俠士的手,輕晃酒盞,酒水灑在桌面,浸溼綢緞桌布,“張教頭,你這人屬實無趣,以前有煙寒水寨逼迫,你我夾着腦袋討生活,如今終於守得雲開,煙寒水寨被連根拔起,水路暢行,大把得金銀往後會陸續揣進咱的腰包,自然要開懷暢飲才對。”
張教頭對面而坐的年輕俠士只顧低頭吃肉,被張教頭在桌角猛踢一腳,丟下竹筷,擡頭幫腔,“李翁,您不怕回家時被小姐撞見。”
自古一物降一物。
醉意朦朧的李姓富商如淋冷水,頃刻酒醒,擱下酒盞不再提飲酒一事,“我那姑娘兇得很,也不知隨誰,被她撞見,我這條命都能少了半條。”
小城之中,李家小姐兇如水匪的傳言人盡皆知。
“多吃些菜遮掩遮掩酒氣,回去時不容易被察覺。”年輕俠士夾上一塊醬肉肘子擱去富戶手邊小盞之中,醬肉醬香濃厚,能擋去些許酒味。
張教頭暗暗將酒盞藏去別處,動筷吃菜,廂房之中只有碗箸相擊之聲。
“給老子來一壺好酒,一隻燒雞,半隻肘子。”樓下廳堂之中,粗狂的漢子扯着脖子嚷叫,整個醉仙樓都在搖晃。
關外刀客崔朋山擱下闊背厚刀,將肩扛的阿墨姑娘擺在一側長凳上。阿墨被捆住手腳,還未甦醒。
關外的野漢子一身魚腥味,廳堂中吃飯的散客扒拉幾口飯菜,擱下銀錢遁出門去,一是難以忍受,二是不想熱火上身。
端酒菜的小夥計從側門走出,怯生生瞧上一眼,心肝顫個不停,繞過拐角,快步走上樓梯,推開二樓西側廂房門。
“何人在樓下吵鬧啊。”李姓富商停筷問道。
小夥計咽一口唾沫,將酒菜麻利擱下,“是個關外來的野漢子。”
李家富商酒意泛起,不能暢飲,尋個熱鬧解悶也好,搖晃起身,朝門口挪去,“關外的漢子不在關外放馬,來這江南作甚。”
張教頭恐他跌倒,一個箭步將富商扶住,尋個熱鬧瞧瞧也好過喝酒。
心疼一桌酒菜,年輕俠士扯下一條雞腿,一個翻身落在二樓走廊。
“那女子怎麼瞧着像洞庭湖的阿墨姑娘,怎得,謝湖主不在洞庭,竟有人敢打起阿墨姑娘的主意了。“
李家富商泛出酒嗝,正義爆棚,將腰間的玉佩扯下來砸向樓下吃肉的崔朋山,昨日剛去過洞庭湖,遠遠瞧過謝湖主心繫的女子,如今她遭難,心中千百個不願。
樓下吃肉的崔朋山被一塊玉佩砸中腦殼,擡頭就罵,“哪個不怕死的,敢打攪老子吃肉。”
護在李家富商身旁的張教頭喝聲道:“閣下既然揚名關外,入了江南,也要守我江南的規矩,這般隨意擄人,是否太不遵守江湖道義。”
崔朋山一拍刀背,罵聲道:“什麼狗屁的規矩,老子的刀就是規矩。”
江南地界,豈容他人踐踏。
“閣下敢從洞庭湖綁人,不怕謝湖主怪罪麼!”張教頭朝年輕俠士使去眼色,年輕俠士啃幾口雞腿,翻身躍下一樓,一腳踢向崔朋山。
崔朋山一手揚刀,抽刀斷水橫劈而下,年輕俠士後撤幾步,身上衣衫被斬落一段。
“老子既然敢綁人,還怕什麼謝湖生,一個將死之人,有什麼可怕。
年輕俠士吃癟,還未出勢,崔朋山又是一刀抽刀斷水劈來,一樓大堂的廊柱被刀風劈成兩截。
二人境界之差,張教頭慌然掠下樓去,將年輕俠士扯回二樓,自身留在一樓迎戰。
崔朋山兩刀揮出,得了便宜,也不正眼瞧人,端起醬肘子啃得歡實,戲謔道:“怎得,還要來送死啊。”
張教頭心中膽怵,又受江湖道義驅使,心一沉,壯膽與崔朋山對視,“閣下若是留下阿墨姑娘,我等便不再爲難。”
崔朋山咧開嘴笑,啃上滿滿一口醬肘子,斜眼看人,“這可是我入金陵王家的拜帖,怎能輕易丟下。”
多說無益,張教頭後撤半步,拳骨作響,沉一袖風,砸向崔朋山。
抽刀,斷水,崔朋山手中的刀化成一彎殘紅,直直垂向張教頭面門。
寒風凌冽,一朵白花從窗外飄進,落在張教頭拳骨之上,初開便敗,再開再敗,崔朋山的闊背厚刀在花叢之中腐朽爲塵。
一樓暗處,渾身溼漉淌水的江遠山抱着一隻燒雞啃食。
那只燒雞缺失的腿還在二樓年輕俠士手中。
崔朋山在一片白花之中腐朽成塵,連一聲哀嚎都未留下。樓中幾人還未醒神,阿墨姑娘已在一片白花之中不見蹤影。
張教頭最先醒神,眼前之景,遠超他認知,將年輕俠士喚醒,“你速去蘇州,將此事告知謝湖主。”
年輕俠士破窗而出,奔向蘇州方向,樓中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