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七十二章 賠本買賣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魚涼淺笑字數:4166更新時間:24/06/27 07:09:53
    孫妙手送走百曉生,乞丐洪不定和屠戶鄭一刀各自尋了一個藏身的地方盯防。

    湯藥已經熬好,也顧不上防着那二人,孫妙手取瓷碗傾倒湯藥。

    君不白一襲白衣落在院中,一身張狂劍意讓藏在暗處盯防的兩人心頭一震,以爲劍神蘇牧途中折返回來。

    見孫妙手一人忙活,君不白御物決牽動瓷碗,好讓孫妙手可以輕鬆傾倒湯藥,“我師父走了麼?”

    各家的藥湯藥效不同,劑量也不相同,深淺不一的瓷碗晃着暗褐色,孫妙手隨口答道:“姑爺剛走。”

    舅舅剛走,那蘇晚也隨他去了金陵。

    君不白數着湯碗,無端多出兩碗藥湯,“那兩碗是送到哪去的?”

    孫妙手朝院中深處的廂房努嘴,“前半夜的時候,從屋檐上掉下一對男女,傷得實在太重,被安置在那間廂房裏,這不追他們的尾巴還在。”

    君不白探出神識,藏在暗處的兩人只是空靈境而已,“歸農山莊的人?”

    孫妙手長嘆一聲,抱怨道:“這歸農山莊啊,如今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孫妙手倒完湯藥,又添炭起火,在瓦罐中依次添上井水,用溫火慢慢逼出藥渣裏的藥效。

    起身,捧着兩碗藥湯,走去那對不知名的男女房中。

    君不白將湯藥送去各處廂房,隨定風那屋子有柳芸娘在,楊媽媽的屋子樓萬春寸步不離,只有謝靈遠有些孤單,君不白捧着湯藥掠入房中,服侍他喝下湯藥,掩上房門,送還瓷碗。

    君不白氣沉丹田,朝暗處吼出聲來,“你二人歸屬歸農山莊,可認得青玉手羅青?”

    洪不定常年在城南討飯,也路過天下樓幾次見過君不白,從暗處踱出身形,想着與天下樓樓主交好,日後天下樓不要的酒菜,自己也能揣一些回家,隔着肚皮拍着五臟廟暗戳戳一笑,露出一排黃牙,“在下蘇州歸農山莊城南知事洪不定,見過樓主,今日這事,便是羅婆婆的授意,我等奉命前來捉人。”

    孫妙手喂完湯藥,從廂房走出,用身軀遮住月光,讓人瞧不見屋內情況。

    君不白問道:“那二人犯了何事?”

    洪不定伸手在胸前搓出泥丸,“樓主見諒,這出門時羅婆婆叮囑過,歸農山莊的事,不便告知於外人。”

    君不白捏出一手刀意,“既然你們歸農山莊有規矩要守,別忘了,這神農醫館的規矩也有。”

    洪不定慌忙擺手,“樓主誤會了,我們只是盯梢而已,絕不動武,莊主特意交代過,他們傷沒好之前,不會出手。”

    君不白不再理睬,散去刀意,轉身走去屋檐下,拾起地上的蒲扇,蹲坐在臺階上,用蒲扇扇出細緻的淺風。

    孫妙手無地可去,擱下湯碗,躺在檐下的藤椅上偷閒。

    洪不定吃了一鼻子灰,也不敢擺臉色,縮回暗處,摸出一張蔥油餅啃着出氣。

    心虛不已的鄭一刀摸出一塊油光發亮的青石,蹲在牆角磨着他那柄殺豬刀。

    孫妙手合上眼,耳根暫時清靜,想起前半夜那個與他比試的南疆少女,開口問道:“可遇見那個南疆來的丫頭。”

    江湖就這麼大,總能再遇見,君不白平淡回道:“遇見了,不過讓她逃了。”

    孫妙手疑惑一聲:“你這百毒不侵的體魄難道還怕她的毒不成?”

    君不白望一眼城南,希望曲斜風能將他的話帶給羅婆婆,“那倒不是,她是毒王的徒弟,有人出手將她救走了。”

    孫妙手淺笑一聲,猜測果然無誤,“毒王的徒弟啊,怪不得那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的,有老毒物撐腰,江湖誰人敢惹她,這麼說毒王來江南了。”

    孫妙手越說越覺得話頭不對,毒王若是來蘇州,這整個蘇州城的人活不過今夜才對。

    炭火燒得通紅,暫時不需要扇風,君不白朝自己臉頰搖起蒲扇,吹一絲淺淺的薄風,“沒來,救她的是公輸池。”

    孫妙手雙手扣在藤椅扶手處,沉聲囑咐道:“那公輸池也算是個異類,心思遠超常人,你日後撞見了,處處小心些,江湖曾經有過一段傳聞,當年千機閣消亡,便是因他癡迷古卷記載的人祭一事,將整個族人都拿去祭了爐火。”

    傳聞真假,不未可知,但孫妙手這份關切,君不白還是乖巧迴應,嗯了一聲,記在心上。

    孫妙手上了歲數,悠悠晃動幾下躺椅,實在擋不住睏意,斜着身子睡去,鼾聲漸濃。

    夜間寒露溼重,君不白解下外衣爲他披上,又用御物決將屋檐下並排的火爐朝他身旁挪動幾分,再擡一手粗淺的刀意吹走涼階上的浮土,隨意坐下,守着微微冒泡的藥湯。

    幼年時在神農谷當做幾年學徒,熬藥的口訣滾瓜爛熟,用蒲扇慢慢勾起火苗,一點點煨着湯藥。

    柳芸娘出門還碗,瞧見熬藥的君不白,緊走幾步,輕喚一聲樓主。

    君不白擡頭看她,關切道:“定風如何了?”

    “吃了藥這會剛睡下。”柳芸娘答話時,眼神撇向院中暗處藏着的兩道身影。

    剛纔在房中,老大夫孫妙手曾暗裏傳音給她,讓她不要露面,院中發生之事也只是隔着窗子聽個大概。

    君不白哈欠連連,明面上天下樓與歸農山莊交好,但涉及到自身利益,還是會緊着自家的事來,“歸農山莊的人,我已敲打過,你這幾日也提防一些。”

    柳芸娘冷眼掃過暗處,俯下身子將湯碗摞在盛碗的木託中。

    暗處兩人始終守着院中深處那間廂房,君不白擡起蒲扇指去廂房,好奇道:“那間廂房的人你可瞧見過長什麼模樣?”

    柳芸娘鎮守二層樓,迎來送往,早已練出瞧一眼就能識人的本事,隨口答道:“我在窗縫瞧了個大概,男的是天下樓菜巷口賣豆腐的書生潘如許,江湖人稱秀筆書生,有時也會去天下樓二層樓湊個熱鬧,販賣些瑣碎的情報換錢度日,王家二公子死的時候,他也在二樓。女的沒瞧見臉,倒是江湖氣很濃,是個用雙槍的好手。”

    君不白將蒲扇扣在胸前扇風,讓自己冷靜片刻,猜測道:“難道是沈清瀾在天下樓的消息被那個叫潘如許書生知曉,爲了前途生計,將消息賣於長安,不巧與他街頭之人被歸農山莊察覺,才追殺二人至此。”

    柳芸娘開口推翻君不白的猜測,“我與潘秀才打過幾次照面,他雖然家貧,但爲人還算正直,不會做此等暗裏傷人的事。”

    君不白凝眉思索,“照你這般說來,歸農山莊提防的是那個用雙槍的女子。”

    用雙槍的女子君不白倒認識一個,揚州城四海鏢局的林秋晚,前半夜在天下樓還瞧見過她,也不知何等緣由,惹惱明月樓的五月,二人大打出手。

    自己忙着去追討鬧事的南疆五毒,也沒留意她的死活,此時想起,倒是擔心幾分。

    依稀記得她在沈家後院,被長安來的烏金折斷雙臂,斷骨之痛,這些日子應該還未重新長好,況且沈清瀾來蘇州一事,只有歸農山莊幾人知曉,莫非她是從別處得了消息,才不顧自身傷痛來蘇州尋沈清瀾。

    那芸娘口中的潘如許與她倒是有幾分契合之處。

    “幫我守着點火,我去去就來。”

    君不白扔出蒲扇,蒲扇穩當落在柳芸娘手中,整個人已掠向深處那間廂房,眼見一番,才能驗證自己猜測真假。

    廂房藏在暗處,沒有月光映照,屋內也沒點燈,黑乎乎一片。

    君不白左手指尖生出一寸刀光,從窗縫處探進去,昏暗的廂房中,並排而臥的兩人,以身形辨別出女子的方位。女子面容被細紗布裹得嚴實,只能瞧見精巧細緻的鼻頭。

    君不白本想推開廂房進門細瞧,身後一陣輕咳之聲曳住腳步,餘光瞥見剛睡下不久的孫妙手已立在院中,惱怒道:“她被傷了面容,這幾日不能見風,在窗外瞧幾眼就行。”

    醫者最忌諱旁人亂事,君不白賠着笑臉,隨手散去刀意,踱下臺階行在院中,“就是想瞧瞧歸農山莊在意的人是何模樣,日後我們天下樓也能提防些。”

    孫妙手翻出白眼,將身上那件暖得發燙的白衣扔給君不白,“敢去你們天下樓鬧事的人,要麼不畏生死,要麼心智不正,你即便提防也是無用的。”

    君不白套上外衣,凝一手刀意迎着月光,一日一月,遙相輝映,開口抱怨:“你們神農谷江湖人都敬幾分,我們天下樓可不一樣,這萬事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孫妙手懶得回話,掠上廂房臺階,用手指沾去一絲口水,豎在窗縫觀瞧是否有風鑽進屋中。

    一隻灰鴿從城南飛來,合上疲乏的羽翼停在屋脊上。

    君不白玩笑道:“你們歸農山莊的鴿子,再不接着,我可捉住燉湯了啊。”

    蠢蠢欲動的鄭一刀聽見這一聲玩味,也斷了吹口哨引鴿子的念頭,自己拖家帶口,萬一命留在這,一家老小可得哭喪幾日,朝洪不定使去眼色。

    洪不定在君不白那吃了一鼻子灰,這會也縮着身子搖頭,冷眼剜着鄭一刀,送死的事別讓他去。

    無人去捉鴿子,君不白挽起衣袖,欲借輕功掠向屋檐。

    一曲琴音入耳,肩扛古琴的曲斜風從城南趕來,在屋檐上站定,灰鴿順勢撲在他懷中,曲斜風彎下身子一拜,說道:“羅婆婆請您回一趟天下樓。”

    君不白沉下臉色,一手招來滿天劍河,升在半空,平視曲斜風,問道:“找見那幾人了?”

    曲斜風面露羞赫,實在有些難以啓齒,“還未尋見,是葉仙子的事需要樓主回去一趟。”

    君不白面色驟變,牽一袖劍河,遮擋天幕,厲聲道:“她出了何事!”

    曲斜風瞧不見那道劍河,被揚起的劍意推動幾步,連連擺手,”葉仙子並未出事,是我家莊主被葉仙子擒住了,羅婆婆想讓你出面給求個情。”

    君不白噗嗤一笑,凝出的劍河散亂無章,被他一袖卷去,散在手中,轉身走下半空,拖着尾音道:“那我可管不了。”

    曲斜風央求道:“樓主,您還是回去一趟吧,念在歸農山莊幫您尋人的份上,行個方便,不然莊主那條腿怕是保不住了。”

    君不白擡手,御物決招來蒲扇,在身前晃出風來,“我這還得熬藥呢,你要不等會。”

    曲斜風麻利搓開懷中灰鴿腳上的蠟封,取出一枚信件攥在手心,放飛灰鴿,擡手指向院中暗處,“來時羅婆婆交代了,若人手不足,那二人可供樓主隨意驅使。”

    君不白一臉厭棄,“那兩個,一個臭味燻人,一個凶神惡煞的,我要他們能何,供着麼?”

    曲斜風心一橫,將自己也搭進去,“在下也可供樓主隨意驅使。”

    戲演過了,便會被人識破,君不白漫不經心道:“我這眼下缺個端茶倒水的人,你能勝任不。”

    曲斜風瞧見光亮,眼神篤定,“樓主放心,曲某伺候過節度使,這伺候人的本事還能拿得出手。”

    君不白得了便宜,心中樂開花,“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在神農醫館伺候幾日茶水,順便交待他們一聲,歸我天下樓驅使,不可做違逆之事。”

    曲斜風唯唯諾諾道:“我這就去囑咐他二人一聲。”

    曲斜風略下屋檐,在暗處將洪不定與鄭一刀喚到一處,展開信件,露出青玉手羅青的娟秀小楷表露本意。

    洪不定賣力搓着腋下的污垢,叫嚷道:“老曲,你這是把我二人賣了啊。”

    曲斜風好言安撫道:“你是歸農山莊的人,天下樓還能苛責你不成。再者天下樓管飯,世上珍饈美味萬千,苦不了你那無底洞似的五臟廟。”

    一聽天下珍饈美味,洪不定心思動搖,連擺脫歸農山莊換個山頭的念頭都萌生出來,被曲斜風一眼瞪回去。

    鄭一刀摸着腰後的刀柄,本就有愧在心,在神農醫館端茶倒水幾日,也能減減心頭愧疚,點頭應允。

    三人相談之際,君不白喚來柳芸娘,那三人在明處,更好盯防些,又將三人差遣權責託付給孫妙手,不能讓三人閒着,有事可做,便不會想方設法靠近那間廂房。

    曲斜風去孫妙手派去伺候謝靈遠,鄭一刀被派去添柴熬藥。唯獨洪不定,孫妙手實在難以下鼻,丟他一柄細竹捆紮的笤帚,去後院清掃牆外的灰塵。

    無需閒心,君不白作別孫妙手,御劍趕去天下樓,身形卻放緩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