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六十九章 江湖人情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魚涼淺笑字數:3105更新時間:24/06/27 07:09:53
    山神廟太小,盛不下那道寬闊的劍河。

    一塊塊青石碎裂,一堵堵石牆坍塌。

    院中起風,卻不見滿院劍光。

    山神廟院牆外,老廟祝多年前栽種的一排長勢繁盛的槐樹落下米色的槐花,被風捲起,如一場春雨,從頭頂翩然落下,瀰漫在整個院中。

    明明花雨旖旎,卻攪得人心不安。

    吳少棘咬緊牙關,從坑洞中擡起半顆頭顱,雙眸盯緊逼近的花雨,瞳孔擴散,身子嵌在牆縫之中未能拔出,低聲道:“別管我了,你還是儘快離開吧,都折在這不划算。”

    背後那場風將嶽靈兒腦後的髮髻吹亂,在耳畔散下幾縷亂髮,幾片不安分的槐花落在她柔順着草木清香的發間。

    嶽靈兒不曾挪動身子,凝出一手濃郁的紫煙護住吳少棘,笑了又笑,寬慰道:“放心,我的命長着呢,不會死在今天。”

    她笑得人畜無害,吳少棘被風攪亂的心律也隨之放緩。

    風霎然間停下,無聲無息。

    一身蓑衣斗笠老者護住嶽靈兒身後,老者身上有腥臭的湖水味道。

    嶽靈兒止住笑意,微微擡頭,朝牆頭抱怨道:“木匠老頭,你再晚來會,我可就真得死在這了。”

    牆頭上,公輸池從懷中摸出一枚脆梨,在胸襟上胡亂擦拭幾下,啃出汁水來,脆梨清脆,隔了老遠也能聽見咀嚼聲。

    公輸池撇嘴道:“小毒物,別人死了老夫信,你啊,命有九條,哪有那麼容易死的。”

    公輸池開口時,嘴角淌下的汁水打溼他蓄了多年的鬍鬚,擰成一團。

    嶽靈兒冷哼一聲,拌嘴道,“木匠老頭,我出南疆時,你可是答應我師父,保證在江南無人敢傷我分毫,我剛纔可是掉了幾縷頭髮,這面子你得給我找回來。”

    公輸池遠望一眼君不白,心中驚嘆不已,幾日不見,他竟入了無我境,收回目光,裝出一副無奈神情,“你這不是爲難老夫麼,他是無我境,我可惹不起。”

    嶽靈兒揚起粉拳,示威道:“要是我回南疆,在我師父那學上一嘴,你猜我師父會怎麼待你。”

    欠毒王的人情,眼下也得寵她幾份。

    公輸池沉吸一口涼氣,三兩下啃完脆梨,果核隨手丟去院中,伸出衣袖抹去嘴邊汁水,用佈滿老繭的手捋順鬚髮,雙手揹負於身後,扮作世外高人神態,一步踏空,閃身立在言無契頭頂斗笠上,目光懸停在君不白身上。

    公輸池審視片刻,幽幽開口道:“沒想到幾日不見,連你也入了無我境,我那木工鑿子可還用得順手。”

    君不白立在原地,再喚一道劍河,劍河蜿蜒,厲聲道:“眼下您也敢來蘇州,江遠山可是在到處找你呢。”

    公輸池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隨後眯起眼淡然道:“江遠山找我作甚,又不是老夫讓他江家滅族的。”

    劍河洶涌,引得手邊衣袖無風擺動,君不白言辭淒寒:“言無契跟江家老祖都被你帶走,他自然要找你討個公道。”

    公輸池輕咳一聲,放鬆神態,盤腿在斗笠上坐下,“這腿長在他身上,他要來找老夫,老夫也不能攔着,隨他去吧。”

    見兩人扯起旁得話題。

    嶽靈兒心中不悅,一旁作亂道:“木匠老頭,你可是來給我撐腰的,跟他費什麼口舌啊,出手打一頓,爲我出出氣才是你眼下要做的。”

    嶽靈兒放下狠話,山神廟本就不大,這話君不白自然聽得真切。

    公輸池臉色鐵青,回頭,軟着聲調央求道:“我的姑奶奶哎,他可是刀皇的兒子,劍神的徒弟,那兩位你師父來了都得繞着道走,再者說他娘可是蘇柔,當年你師父來江南,差點被她搶了珍藏多年的蟲母拿去烤着吃,我可不敢出手。”

    刀皇劍身,天下樓蘇柔,嶽靈兒都沒聽過,在她心中,師父才是天下第一,翻出白眼,小聲罵道:“軟蛋一個。”

    嶽靈兒自幼長在毒王膝下,整個南疆都敬她幾分,自然養成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公輸池也不作難她,笑着掩去尷尬,勸誡自身忍一時風平浪靜。

    轉頭望向君不白,試探道:“要不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今日之事行個方便,自當老夫欠你天下樓一個人情如何?”

    君不白左手刀意滿袖,提亮嗓音,反問道:“若是我去南疆隨便殺幾個人,鎮守南疆的毒王可否會看在我天下樓的面子上,讓我全身而退呢?”

    吳少棘的斷腿已接好,嶽靈兒起身,帶着一絲少女的兇狠,比劃道:“你要是敢去南疆殺人,我一定讓我師父一定將你捉來養在藥缸裏,再用刀子在你身上割幾個口子,埋上花種,當個屋子裏的盆景擺設。”

    二人鬥嘴,夾在兩人中間的公輸池頭疼不已,這情景眼看着難以平和收場,捻着發疼的太陽穴,破罐破摔道:“要不你我打上一場,你贏了,她隨你處置,若是我贏了,你賣老夫個人情,我帶她離開。”

    不等君不白應允,速戰速決,以免再生事端。公輸池縱身躍起,神情無光的言無契一手蠻煙瘴霧撒在院中,雙袖帶風,撲向君不白。

    公輸池懸在半空,一掌水宿煙寒遞出,清如明鏡的太湖之水從他身後涌出,浪潮洶涌。

    君不白左手刀意脫手,刀光映得他背後的山神老爺神態威嚴。

    隋定風在太湖被言無契一指貫胸,今日遇見他,定然是要找補回來。

    撒在院中的蠻煙瘴霧被刀風吹散,刀意侵襲,已是人傀的言無奇契身手緩慢,並未及時護住心窩。

    刀意撕開蓑衣,發出錚然之聲,像是撞在一塊寒鐵上。

    不容君不白愣神,公輸池的水宿煙寒已近前來,君不白垂下右手,蓄於身後的那道劍河飛而下。

    劍河開拓,整片湖水沉入淒寒的劍影,水潮一絲絲退去,在院中青石縫隙間留下泥濘。

    君不白不知公輸池如何奪去言無契的無我境,他這手水宿煙寒,有些勢微。

    見公輸池處於下風,嶽靈兒拱火道:“木匠老頭,你是不是藏私了,這不是你上次在南疆用的功法啊!”

    公輸池後撤幾步,地上的言無契化成一道虛影,送出肩頭將他安穩托住,公輸池喘勻氣息,辯解道:“小毒物,老頭我只是個木匠,可不是你師父那種江湖榜上的高手。”嶽靈兒將吳少棘從牆上拔出,“那你快些搞定他,我好帶他回金陵歇上幾日。”

    公輸池不修邊幅,滿頭銀髮招搖,抱怨道:“如今這年輕人,一點都不愛惜老人了啊!”

    “要不我陪您老過上幾招?”劍神蘇牧一身青衫負手走出月光,身後劍河遮去大半個夜空。

    “蘇……蘇牧!”公輸池結巴結巴喊出聲來,顧不上許多,倉皇提起嶽靈兒遁去山下,腿腳不便的吳少棘被言無契抗在肩上,一路顛簸,剛接好的腿又顛得散架。

    蘇牧笑得肆意,也不去追,慨然道:“這麼多年沒見,公輸老頭逃跑得功夫不減當年啊。”

    君不白的臉終於有了笑意,撓頭問道:“您怎麼想起到蘇州來了。”

    蘇牧止住笑意,打量幾眼君不白,一臉威嚴道:“張狂劍意招出來給我瞧瞧。”

    此時他是師父的身份,不是君不白的舅舅。

    君不白右手劍指,一道寬闊的劍河生於身後,劍河蜿蜒,旁人卻瞧不見半點蹤影。

    蘇牧冷眼瞧着君不白,用劍多年,即便瞧不見劍河蹤影,也能感受到蜿蜒的張狂劍意,用劍之人心思如何,劍意也會有所改變,蘇牧厲聲訓誡道:“你這般急於求成,根基不穩,日後很難入長生境的。”

    君不白散去劍河,慘笑道:“身爲男子,理應有所擔當,葉仙子的師祖已到了金陵,我身爲她未來的夫君,總不能讓她一人面對她師祖吧。”

    蘇牧的眼神柔和下來,嘆一聲無奈,揮手,收去頭頂那片遮去天際的劍河,“你娘已經到了金陵,忙完蘇州的事,儘快去金陵見她,免得讓她等得不耐煩了,用燒火棍揍你個落花流水。”

    君不白齜起牙來,孃親的燒火棍可是此生噩夢,“搞定蘇州的事,我會儘快去金陵。”

    蘇牧特意來蘇州是接蘇晚去金陵一家團聚,中途撞見君不白的張狂劍意,才現身此地,事已交代妥當,理應關心自己的女兒,開口問道,“晚晚呢,你舅母想她了,讓我來接她去金陵。”

    君不白伸手指向醫館方向,“她啊,在神農醫館。”

    蘇牧轉身,輕揮衣袖,攜一道劍河飛去神農醫館。

    矮山腳下有一座破窯洞,窯洞廢棄多年,蛛網密結,一股陳年腐味。

    公輸池被嶽靈兒一腳踹出洞口,咕嚕滾動幾圈,啃得滿嘴都是青草。

    頭頂那道劍河恰巧掠去城中,公輸池慌忙招來言無契畫出蠻煙瘴霧,將自身藏於其中,捧着跳動不停的心口撫慰。

    嶽靈兒沒見過劍神,走出空地,望着那道遠去的劍河大放厥詞,“我看着劍神也就那樣,我師父要是入了長生境,肯定比他強上百倍千倍。”

    公輸池懶得理她,從懷中摸出一枚脆梨,在胸襟擦拭幾下,細細啃食。

    吳少棘拖着那條斷腿走出破窯,擡頭望着天際,久久難以平復,劍神當年牧劍九萬裏的神采,今日得見,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