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五十二章 書非聖賢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魚涼淺笑字數:3030更新時間:24/06/27 07:09:53
天下樓中。
樓萬春手捧一壺仙人醉提神,燒上一鍋醬肘子,調味的手法略微粗狂。不用開門迎客,樓裏不耐存放的肉也該早些吃了,免得壞掉。
君不白揣手走入廚房,這幾日也沒好好吃飯,聞着醬肘子的香味,口水直流,“中午吃醬肘子啊。”
樓萬春攪動湯鍋,醬肘子熬出一層膠質,香味撲面。
君不白在菜案前摸出一雙筷子,在湯鍋中扎出一塊肥厚軟糯的醬肘子,一手刀意斬成能入口的大小,用瓷盤盛着,奪過樓萬春手中那壇酒,“我問過羅老太太了,明月樓能來蘇州的只有四月和五月,四月是個聾子,不喜歡人喝酒,吩咐下去,這幾日樓中不得飲酒。還有,五月是個拄拐的瘸子,一旦瞧見腿腳不好的,一律當作明月樓的人。”
樓萬春被奪了酒,一臉不悅,咬起一勺肉湯嘬起滋味,“這幾日不能喝酒,那些酒蒙子怕是會生怨氣的。”
沒尋見凳子,君不白蹲在牆角,一口肘子,一口美酒,“少喝幾日不會死,但多喝幾日可能真的會死。”
不能喝酒,吃肉都沒得滋味,樓萬春從湯鍋中撈出一截肘子,遞出一道掌風吹涼,學着君不白的樣子,蹲在牆角,大口啃着,啃幾口,停下喘口氣,抱怨道:“謝湖主這一拳啊,吃肉都沒得滋味嘍。”
“我那一拳怎麼讓你沒了滋味。”謝湖生一襲青衫落在院中。無我境高手,來去無蹤。
背後說人,便不要被原主聽見,樓萬春一口肉卡在喉中,噎得滿臉通紅,單手捶胸,捶了三兩下,才將那塊差點要了命的肉送回胃裏。
剛頒了禁酒令,不能再以酒待客。君不白勾手,一隻帶湯帶骨的醬肘子從湯鍋飛出,懸在謝湖生身前,“今日怎麼想起來天下樓。”
天下樓的菜,無人能拒絕。謝湖生挽起衣袖,橫報醬肘子,蹲在君不白一旁,肆意啃着,“出來買些東西,立刻就回。”
太湖仙島只有謝湖生和江小魚,謝湖生隻身入江湖,身爲男子,粗糙點也行,但江小魚是個女娃娃,凡事還需精緻些。謝湖生今日出島,也是幫她買些女孩子能用的物件。
君不白啃完豬肘,飲盡壇中酒,起身將空盤放回廚房,“帶一個丫頭入江湖可是很不便利的,往後需要什麼儘管提,天下樓女子也多,讓她們給你參謀參謀。”
謝湖生面不改色,“眼下需要個廚子,她嫌我做飯太難吃。”
君不白笑出聲來,“我記得你上次說你家阿墨做飯狗都不吃,這會也被他人嫌棄了。”
“要不我炒幾個菜讓謝湖主帶回去吧。”樓萬春挪動身子,去廚房開火炒菜。背地裏說人,又被當場擒獲,總得表示一番,博個好意。
謝湖生啃完肘子,君不白引一線井水爲他淨手。
“明月樓可能來蘇州找你麻煩的人,一個叫四月,是個喜歡穿白衣女子,一個叫五月,是個拄拐的少年,你多留意。”
謝湖生輕笑一聲,甩幹手中水漬,“明月樓除了無我境的孤月,旁人還入不得我的眼。”
君不白淨完手,將污水撒去牆角苗圃,“事事謹慎,你如今可不是一人獨行。”
金陵秦淮河畔。
有條暗娼聚堆的巷子,深院高樓不論白日黑夜都是拒人千裏之外。這地方迎的,大都是金陵有頭有臉的貴客。
正午時分,整條巷子都在沉睡,鮮有人影。
一架蒙着黑布的馬車駛入巷子,叩開一道院門,亮出一面腰牌。
守門的夥計臉色驟變,擡起門檻,彎腰放馬車進入。
半老徐娘的老媽子在院中調教新買來的雛,瞧見那家破爛不堪的馬車,本想開口罵門房瞎眼了什麼人都放進來。
車簾從內挑開,一身黑衣的少女跳出車來,腳下繡花鞋一圈珍珠。
少女站穩腳跟,晃出腰牌,半老徐娘的老媽子瞬間收斂脾氣,擺正妝容,匆忙遣散閒雜之人,矮着身子,緊走幾步貼近馬車。
“幫我備一萬兩銀子,我有急用。”
車內婦人懷中養着一隻波斯貓,貓兒眼神勾魂,盯得老媽子毛骨悚然,唯唯諾諾應聲,“不知您可帶着二爺親手寫的批條。”
婦人挑開手邊食盒,捏起一塊帶血的肉餵給貓兒,“怎得,我的話不管用。”
老媽子後退幾步,不敢擡頭看車內,“可二爺那邊……”
婦人打斷她,厲聲道:“王家我還是能做得了主的。”
老媽子雙腿打顫,如墜冰窟,沒了往日威風,“您稍後,我去給您取去。”
老媽子跑去賬房,支出一萬兩銀子,喊夥計擡上馬車,暗地裏差人送信去王家。日後銀錢賬目對不上,她也會遭殃的。
得了銀子,也沒理由逗留,婦人擺手,黑衣少女跳上馬車,落下簾子,馬車駛出暗巷。
暗巷狹窄,馬車拐出巷口,與一牽馬的關外漢子撞在一處。
“奶奶的,大白天的,眼睛長屁股上了。”關外漢子抽出寬背闊刀,一刀斬出,馬伕當場殞命,倒在血泊之中。
馬伕被人斬殺,婦人依然清冷,隔着車簾問道:“你是從關外來的?”
關外漢子收刀回鞘,牽馬要走。
見漢子不爲所動,婦人提高嗓音,“幫我一個忙,事成之後,王家不會虧待你。”
在金陵,只有一個王家,琅琊王家,如今有兩座聖人鎮守。
殺了王家家僕,在江南也不好再呆,關外漢子爲自己魯莽自責,轉念一想,婦人既然有求與他,應下這個忙也好,有來有還,王家也不會爲一個家僕爲難自己,朝馬車抱拳行禮,粗着嗓音說道:“在下一介粗人,方纔魯莽了,衝撞了夫人,還往夫人大人不計小人過,不知夫人何事需要在下幫忙?”
車內婦人將牙關磨出聲來,“幫我去洞庭湖綁一個人。”
關外漢子以爲自己聽差了,重複道:“夫人說的可是洞庭湖謝家?”
車內婦人反問道:“怎得,那地方能吃人不成。”
關外漢子面露難色,“那洞庭湖是謝湖主的地盤,在下若是去綁人,怕是會被丟去湖底喂魚蝦的。”
婦人瞥一眼腳邊裝着一萬兩銀子的木箱,再加籌碼,撫平關東漢子心中憂慮,“他眼下回不去洞庭的,你若成了此事,我可讓你入王家藏書樓,王家藏書萬千,那些武學功法你均可翻閱,這可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機緣,只此一次,錯過便再無二家。”
登王家藏書樓,閱盡天下祕籍,如此機緣,怎能錯過,關外漢子慾望被撬動,吞嚥口水壯膽,“去洞庭湖綁什麼人?”
婦人語態平靜,“一個叫阿墨的女子。”
關外漢子眼珠轉動,行走江湖,謹小慎微些最妥當,“夫人可有憑證,我將人綁來又該去哪尋夫人呢?”
一塊腰牌被扔出車外,“巷子裏那家,拿着我的腰牌,自然會有人接應你。”
腰牌用純金打造,入手沉甸甸得,大戶人家才會如此奢華,關外漢子揣緊腰牌,飛身躍上馬背,“夫人靜候在下佳音即可。”
關外漢子勒緊繮繩,雙腿夾緊馬腹,馬兒吃痛,絕塵而去。
趕車馬伕被關外漢子斬殺,黑衣少女推開馬伕,親自駕車遠離。巷子裏有人影跑出,清掃掉馬伕涼透的屍體和血跡。
金陵琅琊王家,有座與山齊高的藏書樓。樓中藏書萬千,初識文的孩童瞧上一生,也只能勉強看完一層樓。
二層樓上,有一中年儒衫男子跪在桌前翻看書卷,一側臉頰紅腫。儒衫男子平日都在一層樓,今日這幅模樣,實在不能呆在一層樓,才躲到二層樓暫避。
登登上樓聲,擾得他無心看書,和上書卷,冷眼掃向上樓而來的小廝,斥責道:“說過多少回,藏書樓中不得喧譁,你都是樓裏的老人了,怎得這點規矩都記不得,是不是要讓管事的拉你去挨上幾板子,才能記住啊。”
儒衫男子平日裏溫聲軟語,小廝也知他脾氣秉性,低頭回道:“暗巷那邊來報,夫人取了一萬兩銀子。”
儒衫男子冷哼一聲,摸着發疼的半張臉,昨日被夫人打了一掌,今日還沒消腫,不厭煩得揮手讓他退下,“知道了,下去吧。”
小廝憋着笑,跑下樓去。
儒衫男子讀了多年聖賢書,修身養性,今日卻成了整個王家的笑柄,讀書再多,也鬥不過那毒婦,賭氣,將手中書卷拋出窗子。
一筆風字在窗口陡然出現,化成一股風,將儒衫男子拋出的那本書卷送回書架。“書又未得罪你,何必牽連於他,那一卷已是孤本,你如此對待,可是會寒了王家諸位儒生的心。”
儒衫男子起身,拱手朝窗口見禮,“兄長責罰的是,愚弟一時失了心智,才會做出如此不敬之事,待會自會去領十杖責罰。”
那道聲音再次想起,訓誡道:“自家事小,讀書事大,切莫顛倒分寸,亂了你的聖賢心。”
“謹記家主教誨。”儒衫男子再次拜謝。
風字褪色,那人已不在。
儒衫男子留戀一眼二層樓,徑直下樓,領去十杖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