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五十一章 大雪將至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魚涼淺笑字數:3194更新時間:24/06/27 07:09:53
    神農醫館。

    君不白按下身形,後院門口候着的車伕朝他見禮。

    君不白收劍,一身輕快邁入院子,“羅婆婆呢?”

    車伕老實憨厚,伸手指向醫館,“在院中守着沈小姐呢。”

    沈清瀾的身世,除羅婆婆外,歸農山莊之中再無人知曉。見車伕如此不設防,君不白想着明月樓的事,也該告知羅老太太一聲,讓她提防些。

    推門進去,剛露出半個身子,一道掌風便從院中打出。

    君不白捏出刀意劈散掌風,出聲道:“婆婆,是我。”

    聞聲識人,青玉手羅青收掌立在院中,對於君不白偷窺一事,還是心存芥蒂,以爲他是尾隨沈清瀾而來,斥責道:“天下樓那攤子事你不上心,還有閒工夫來這。”

    明眼人心知肚明,君不白尷尬賠笑,“婆婆,是有要緊事要與你講,方便移步麼?”

    君不白臉色肅靜,掠上屋檐,等青玉手羅青到來。

    老太太行走江湖多年,細微變化,也能察覺到事態輕重,飛身落在屋檐,“是你們天下樓裏出事了?”

    君不白點頭,壓低嗓音,“剛纔進了賊人,是個女子,遁入後院菜巷便不見了。”

    多事之秋,事關沈清瀾安危,老太太眼神謹慎,“可是猜出那人身份了?”

    君不白斜過身子,讓羅老太太能看清他的神情,“樓裏各處都有暗哨,唯獨沈小姐那院子是你們歸農山莊在盯防,那女子神不知鬼不覺潛入天下樓,我懷疑那女子是從沈小姐的院子進的天下樓。”

    “你懷疑是長安來的探子!”藏得如此之深,也能被找見,長安那邊當真手眼通天。青玉手羅青從懷中摸出一隻鴿子,撒手丟去遠方,事關沈清瀾,需即刻通傳給莊主百曉生,撒網捉人。

    灰鴿振翅飛遠,君不白收回目光,提醒道:“婆婆,還有件事,洞庭湖主謝湖生在天下樓打死金陵琅琊王家的二公子,王家那邊可能會暗地裏找明月樓的人來尋仇。我前些日子在揚州沈家,見過一個叫雙月的人,他能幻成他人模樣,我擔心明月樓的其他人也能幻成他人模樣,你們歸農山莊最好定個暗語,提防外人趁虛而入。“

    歸農山莊消息通達,青玉手羅青娓娓講道:“明月樓只有雙月的凝音千幻可化成他人模樣,如今他已扮作清瀾的模樣替她去了長安,眼下明月樓,能來蘇州的,孤月已回長安,三月鎮守揚州,王家能找的只有四月跟五月。天下樓的十二月殺手都不是完人,四月的年紀與葉仙子相仿,是個好穿白衣的女子,她是個聾子,最討厭人飲酒,五月是個拄拐的瘸子,年紀比你小幾歲,不出手,你便不知他是殺手,這種人最難提防。”

    羅婆婆講清其間厲害,君不白自嘆消息不如歸農山莊,笑道:“多謝婆婆提醒,那我回去交代一聲,這幾日樓中禁止飲酒。”

    青玉手羅青細聲叮囑道:“謹慎些,別丟了你們天下樓在江湖的顏面。”

    院中,沈清瀾走出房門,與端着一盆熱水送去隋定風房門的明月撞在一處,水花飛出,燙傷明月的手臂。

    明月一聲慘叫,丟掉水盆。

    眼見水盆要傾倒在腳面,君不白一手御物決將水盆定住,盆中熱水輕晃幾下,暫歸平靜。

    明月眼中帶淚,朝隋定風屋中哭喊道:“晚晚,我的手被燙傷了。”

    屋中,蘇晚捻針刺入隋定風心口,診治時需心思純淨,容不下雜音,捏出一陣刺入自己耳後,斷絕聲音,低頭細緻入微地捻鍼入肉。

    明月哭喊兩嗓子,見蘇晚沒回答,抽噎着鼻頭,望着沈清瀾。沈清瀾慌神無措。

    “孫老頭在前院,我帶你去。”青玉手羅青掠下屋檐,替沈清瀾解圍,攔腰將明月攬起,奔向前院。

    君不白安穩放下水盆,落在沈清瀾身旁,從揚州回來,還未同她講過話,寬慰道:“孫前輩神醫妙手,她的燙傷敷上藥,幾個時辰就能痊癒。”

    沈清瀾低頭捏着裙角,自責道:“都怪我,若是細心些,也不至於傷及他人。”

    君不白將水盆從窗子處送入隋定風房中,柳芸娘一遍遍燙軟毛巾,遞給蘇晚。“你爹還未醒,你這些日子也是憂心甚多,難免會出差錯,待會給那丫頭賠個禮,她啊,不是那種記仇的人。”

    沈清瀾擡頭,目光堅定,“她被我弄傷,這幾日不能燒火,不如放在我院中,我照顧她幾日,這樣我心裏也能好受些。”

    沈清瀾的目光,讓人無法拒絕,君不白別過臉,“這幾日天下樓閉門不迎客,只要她在你那不給你添麻煩就行。”

    “不會添麻煩的。”得了君不白的許可,沈清瀾攤開捏裙襬的手,嘴角生出一絲媚笑。

    一盞茶功夫,明月敷着藥被青玉手羅青攙扶進後院,孫妙手調配的藥膏,清涼入骨,沒有半點燙傷的灼熱感。

    沈清瀾邁下臺階,一臉擔憂,“婆婆,大夫怎麼說?”

    青玉手羅青如數答道:“過幾個時辰就無礙了,不過往後每日要來換一次藥,才能不留疤痕。”

    沈清瀾欠身賠禮,明月並未放在心上,此時就想啃幾口醬牛肉壓驚,手被青玉手羅青捧在半空,無法伸入布包之中,嘴撅得很高。

    沈清瀾瞧出她的心思,從明月布包中摸出醬牛肉,解開荷葉,遞到她嘴邊,擡頭說道:“婆婆,這幾日就讓她與我同住吧,往後來醫館換藥也方便。”

    青玉手羅青本想拒絕,可這丫頭是被自己小姐燙傷,不好當面回絕,勉強點頭應下。

    明月啃上幾口醬牛肉,搖頭不再吃了,讓沈清瀾將剩餘的醬牛肉包好,放回布包。由沈清瀾和羅青護着,踏上後院門前的馬車。

    君不白隔着窗子瞧上幾眼隋定風,言無契被公輸池煉成屍傀,隋定風這仇,日後也得找他了斷。靜立片刻,御劍凌空,趕回天下樓。

    神農醫館前門,秀筆書生潘如許掏出隨身銅板,買下一瓶最上等的刀傷藥膏,掠上屋檐,快步趕回城西。

    老槐樹下納鞋的老婦帶自家孫子上街買糖,小孫兒前襟上黏滿糖汁。

    潘如許躍入院子,離開時在門裏做的暗釦還在。

    解下暗釦,幾步併入房中。女子還未醒來,兩杆銀白槍身,一長一短橫在她身旁。

    這家老宅,自潘如許記事起,從未有過女子踏足。

    潘如許在東院煮一鍋熱水,用木盆捧着,在房中爲女子擦去身上血漬,地上那盆清水已染成紅色。

    替女子洗淨傷口,潘如許小心翼翼倒出藥膏,藥膏褐黃,伸出兩指細細塗抹在女子傷口上。其間,潘如許大氣不敢出,額間冷汗直流,生怕驚醒女子,瞧見自己褻瀆她的玉體,給自己來上一槍。

    神農醫館的藥,世間第一等,藥膏塗抹均勻,女子傷口不再洇血。

    潘如許長舒口氣,擰緊藥瓶,端水盆出門,倒在西院地上。

    西院養着幾隻老母雞,平日裏下蛋,也能供潘如許一日所需。

    女子失血過多,需肉湯將補,潘如許咬牙,彈出水盆中一滴水珠,一隻母雞被水珠砸中,昏死過去。

    熱水褪毛,開膛洗淨,盛入瓦罐之中。再去巷口甜水井挑回一桶甜水,倒至水沒過雞肉,撒一把細鹽,彎腰燒火。

    雞湯需小火慢煮,片刻不能離人。潘如許在竈膛前支起書架,填飽筆墨,攤開六合紙,抄頌金剛經文,爲屋中的女子祈福。

    金陵姜家。

    一片紅雨落在湖中,一身紅衣的葉仙子持劍刺去姜凡衣眉心。

    湖心之上,姜凡衣一步未移,擡手,指尖牽出一截蠶絲。姜凡衣指尖攢動,蠶絲橫平豎直,織出一道樊籠,撒向葉仙子。

    葉仙子一劍刺開樊籠,直指姜凡衣眉心。

    一劍刺出,臉色突變,折射後退,一袖飛花無情甩向身後。

    身後,一身素白的姜凡衣伸指手臂,食指勾動,牽絲成線。

    先前葉仙子一劍刺中的姜凡衣,已落在岸上。

    岸上橫着一條案几,蛛兒盤膝在煮桑葉茶。見公子上岸,忙倒出一杯新茶,呼呼吹上幾口,吹涼遞給姜凡衣。

    姜凡衣伸手去接茶盞,整個身影飄散。那盞茶沒喝入嘴中,摔碎在岸上。蛛兒慌忙扭頭望去湖心,湖心之中,長出一數紅葉,葉仙子一人一劍,立在古樹頂端。

    姜凡衣揣手入袖,朝湖心水榭走去,漫不經心道:“口渴了,喝杯茶再打。”

    葉仙子沒迴應,立在樹頂,遙望天色。

    神識之中,師祖姜紅雪橫跨過隔斷南北的那條江水,每走一步,便有一場紅雪落下。

    葉仙子收回神識,步上湖心水榭,手中紅袖化作眉心一點,冷聲道:“今日便到此處,我要去一趟蘇州。”

    難得閒靜,蛛兒鑽入姜凡衣懷中,捧着茶水遞到公子嘴邊,喂他喝茶。

    姜凡衣抿上一口,推開茶盞,正襟危坐,“需要我去攔一下姑奶奶麼?”

    “不用。”葉仙子化虹而去,在天邊拖出一道孤影。

    姜凡衣喝完整盞茶,將蛛兒圈在懷中,低聲說道:“再過些時日,江南便會有一場大雪嘍。”

    江南從不會下雪,蛛兒擡頭問道:“公子,雪是什麼樣子的。”

    姜凡衣摸頭回道:“就像鹽一樣。”

    蛛兒舔舔嘴脣,“那雪吃着是鹹的麼?”

    姜凡衣想上片刻,苦笑道:“我沒見過,不知道。”

    蛛兒一臉無邪,“那等下雪了,我們一起去嘗好不好。”

    姜凡衣不作聲,這場雪,來得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