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四十六章 明月當空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魚涼淺笑字數:3009更新時間:24/06/27 07:09:53
    蘇州天下樓。

    已是深夜,天色微涼,君不白獨自一人在屋頂飲酒,幾壇仙人醉,一人獨飲。

    後院廚房,巡夜的廚子煮了宵夜,一股醬肉香味。

    循規蹈矩的人羣中,有個另類的身影藏在在廚房窗子下,偷摸着用竹竿挑起一塊醬牛肉,藏入懷中,飛快跑遠,翻上屋檐,落入沈清瀾居住的別院。

    那身影依稀瞧着是明月。

    小丫頭正長身子的年紀,偷幾塊肉無傷大雅。但沈清瀾的別院有羅老太太把守,老太太鐵面無私,特意叮囑過天下樓的人,無要事不得擅入其中。擔心明月被重傷,君不白一襲白衣掠向屋檐,守在暗處,稍有偏差,也好出手相救。

    明月躲進牆角,啃幾口醬牛肉,剩餘的用荷葉包好,揣入懷中,抹去嘴邊油漬,足尖輕點,掠向沈清瀾屋門前。

    今日,羅老太太破天荒不在,不知是她運氣好,還是特意踩過點。

    沈清瀾屋內已然熄燈,漆黑一片。明月在門前探頭探腦觀望一陣,摸出一截銅尺,伸出門縫,將屋內的門閂擡起,推開一條容她進入的縫隙,閃身竄進房中,順手掩緊房門。

    明月來沈清瀾房中所爲何事。

    君不白心生好奇,落在沈清瀾深居的屋檐之上,擡手,牽動幾片青瓦,藉着月光瞧清屋中動靜。

    屋內未點燈,卻有幾顆夜明珠懸在牀頭。紗幔垂落,有美人臥榻其中,身姿妙曼。

    君子不立樑上,君不白本意移開目光。

    明月已欺身探入榻上,紗幔中伸出一雙藕色手臂,將她拖進牀榻之中。

    細微動靜,君不白探頭去看,耳邊一陣掌風襲來。

    君不白後撤幾步,捏出刀意掃落掌風。

    屋檐上,青玉手羅青一臉殺意凝視於他,“怎得學人做起這等齷齪下流之事。”

    事關名聲,不得含糊,君不白伸手指向屋內,“適才,有人進了房中。”

    青玉手羅青一掌將君不白移開的幾片青瓦重新覆回原處,冷眼一剜,“若是外人,你還會在此悠閒自樂,你與葉仙子有婚約在身,實在按耐不住,爲何不去金陵走上一遭,住幾日再回來。”

    自己清白未挑明,又搭上葉仙子的名節,君不白慌忙辯解,“婆婆嘴下留情,若是被旁人聽去,添油加醋一番,會毀了葉仙子的名節,我跟她可是清清白白的。”

    青玉手羅青一掌將君不白劈入院中,“葉仙子的名節是名節,我家小姐的名節就是浮草了。”

    君不白無言以對。

    沈清瀾屋內已掌燈,有簌簌穿衣聲,“婆婆,外面發生何事了?”

    聽見沈清瀾喚她,青玉手羅青掠下屋檐,退至臺階處,推門進入,一掃屋內各處能藏人的地方,“不白說有外人進了你這屋中,可察覺到什麼異樣?”

    沈清瀾撩起紗幔,踩着足凳上的繡花鞋,羅青上去將屏風處的狐裘裹在她肩上。

    沈清瀾輕咳幾聲,柔弱道:“並未有什麼異樣。”

    屋外靜候的君不白頓覺一股寒意自屋中飄出,朝牆角挪動幾步。

    羅青掖好絲棉被,輕輕將一陣掌風渡去牀底,牀底若是藏人,她這一掌也能讓那人筋脈盡斷,“那早些睡吧,明日還得去神農醫館呢。”

    “睡不着了,等會便睡。”沈清瀾抄起牀頭一側的賬本,藉着微光,靜靜翻閱。

    屋內並無外人,青玉手羅青散去掌力,囑咐道:“別看太久,小心熬壞眼睛。”

    沈清瀾乖巧點頭。

    安頓好沈清瀾,青玉手羅青退出房門,在臺階處一臉怒意望着君不白,“今日這事我不會同莊主講,往後多約束些自身,若是再讓我撞見,便不會再手下留情。”

    越洗越黑,君不白一臉無奈,“婆婆啊,我真不是那種人。”

    青玉手羅青訓斥道:“是與不是,已無關緊要,大丈夫行事,當頂天立地,男盜女娼之事,並非君子所爲,望你自省其身。”

    多說已無益,君不白垂頭回道:“謹遵婆婆教誨。”

    沒探清明月的底細,自己倒是被人抓住把柄,只能說自己運氣不佳,君不白灰溜溜逃出別院,在廚房後院酒窖之中取幾壇仙人醉,掠上屋檐,獨自飲酒,酒罈散落一地。

    青玉手羅青巡視一圈,翻牆出了天下樓,小巷之中,有她的蔥油餅推車。佝下身子,佯裝成老婦,用山泉水淨手,和面醒面,熬着蔥油,等歸農山莊清晨送菜的人前來交接。

    沈清瀾屋內,沈清瀾換了一副神情,朝牀榻深處抓去,明月在陰影之中顯現而出,歪頭偷笑,“三姐教我的如影隨形果然好用。”

    沈清瀾手中賬冊落在明月頭頂,“不好好在樓裏呆着,又離家出走了。”

    明月雙手抱頭,撅嘴抗議,“二哥,說了好多回了,不許打頭,不許大頭,本來生得就笨,再打頭就更笨了。”

    雙月挖苦道:“知道自己笨,還不多讀點書,是不是又因爲夫子的課業繁雜,才偷跑出來的。”

    明月的目光被牀頭懸掛的夜明珠吸引,取下一顆,在手中把玩,吐露苦水,“那麼多字,我都還沒認全,夫子天天督促我背誦詩文,背不會不給飯吃,背錯了還要打手板。”

    雙月神色凝重,合上賬冊,“夫子打你了!”

    明月隨手扔掉夜明珠,從懷中摸出醬牛肉,解開荷葉,啃上一口,渾身舒暢,抖着雙腳,沒心沒肺回道:“打了一戒尺,不過第二天他就稱病告假了,我才能偷跑出來。”

    雙月一掌捏碎賬冊,這些賬冊本就是僞裝自身的,毀掉一兩本無關緊要,低聲咒罵,“孤月那家夥。”

    明月跺腳,狠狠咬下一口醬牛肉,“不許提孤月,我討厭他。”

    雙月扭頭,“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明月一臉嫌棄,跳下牀榻,嘴中嘟囔不停,“不回去,在這天下樓就挺好的,每天都有肉吃,還有晚晚陪我玩,不用識文斷字,不用挨板子,不用看我爹的臭臉。”

    雙月耐心勸解道:“義父也是爲你好。”

    明月將怒氣發泄在醬牛肉上,咬一大口,狠狠咀嚼,“給我尋夫家也是爲我好。”

    雙月臉色突變,起身,立與腳凳之上,滿身殺氣,“你說什麼?”

    明月收起醬牛肉,胡亂擦去嘴邊油漬,“二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爹很過分。”

    雙月逼問道:“是哪家的人?”

    明月歪頭,眼珠在眼眶打轉,絞盡腦汁片刻,吐出一個名字,“好像是戶部尚書家的二公子。”

    “我要回一趟長安。”雙月衣袖輕擺,一陣香風飄出院落,留下屋中懵神的明月。

    蘇州城中,有一女子月下獨行,香風醉人。

    臨近蘇州碼頭,一朵鬼霧紅蓮在身前綻放,擋住她去路。

    孤月嗓音嘶啞,刮骨攝魂,“不用回長安,那戶部尚書一家已不在世上了。”

    雙月停下步子,一笑嫣然,這是孤月的行事風格。

    二人遙想對視,似敵似友。

    雙月率先開口,神色輕浮,打破沉寂,“怎得,是來捉我回去的。“

    孤月搖頭,“我只是來帶丫頭回去的,你的事,我不想管,也懶得管。不過三月讓我提醒你一句,四月和五月已到了江南,你的事儘早了結得好。”

    雙月噗嗤一笑,笑彎了腰,“那兩個一個瘸子,一個聾子,還能捉得住我。”

    孤月擡手,接住一截月光,月光輕柔,圈攬悲傷,“今日是娘的忌日,說話注意些,別讓她傷心。”

    雙月擡頭,仰望滿天月光,勾起脣邊,盈盈淺笑,朝月一拜,虔誠恭敬。

    萬籟無聲,只等更聲響起。

    雙月收回目光,理好妝容,“等我了結手中之事,自會回樓裏謝罪。”

    孤月藏入鬼霧紅蓮之中,氣息漸無,“這些時日,我要回一趟長安,丫頭你先照顧些時日。”

    在孤月消失之際,雙月朗聲問道:“那夫子是不是也被你殺了!”

    空蕩之中,有人答話,“娘之前說過,要禮待讀書人,那夫子是國子監的祭酒,恐嚇了幾下而已。”

    雙月道出心裏所想,“只是打一下掌心而已,誰讀書時候不被夫子責罰,你若是還這般寵溺,她幾時才能長大,不再依賴你我。”

    空蕩之中,沒有回言,鬼霧紅蓮在雙月身旁綻放,殺氣瀰漫滿城,“娘說過,要我時刻護着她。誰惹她不開心,我便殺了誰,一人,一城,一國,我都能爲她趟平。”

    雙月遞出一掌,掌風淒寒,吹散孤月身前縈繞的鬼霧,“你我一輩子都活在陰影之中,她是要走在陽光之下的,我們更應該要教她如何知人心,如何與人相處,如何行走世間,如何自喜自悲。”

    孤月化作虛影,遠去,風中漂浮他的留言,“有人的地方,那這世間的陰暗永遠不會被光驅散。”

    明月當空,雙月緊緊身上的狐裘,折回天下樓。

    屋中,明月攀在牀榻上睡熟,始終護着懷中的醬牛肉。

    雙月垂下紗幔,一袖香風掃滅屋中燈燭,側坐牀頭,守着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