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四十四章 一日爲師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魚涼淺笑字數:3249更新時間:24/06/27 07:09:53
    謝湖生停在宗祠門前,踟躕不前。

    君不白斂去長劍,一旁開口,“要不,我去幫你說。”

    謝湖生搖頭,親口應下的事,自然要自己去講,只是該如何去說,還沒想好說辭。

    山下一片新綠,太湖仙島的炊煙人家不會再升起,整個江家只剩江小魚一人,君不白開解道,“如今這太湖仙島只剩下她一人,要不先寄養在天下樓。”

    謝湖生搖頭,“寄人籬下,總是心存芥蒂。”

    談話間,謝湖生已想好如何安置江小魚,踏入江家宗祠。

    君不白停在門前,未有隨他同去之意。

    謝湖生緊走幾步,在厚重石門前停下,門後便是江小魚。石門厚重,沒有縫隙,瞧不見內裏,也聽不見半點聲響。

    謝湖生擡手落在門上,僵住片刻,一旦推開這扇門,等待她的會是另一種人生,可能比現在還要苦上許多。

    猛然間想起,身在洞庭湖的阿墨,她每日在湖面捕魚的灑脫,謝湖生嘴角淺笑,更加堅定自己的決定。

    掌心借力,石門緩緩推開,門內香雲嗆鼻。

    江小魚聽見身後響動,滿眼期待地回頭,眼中淚光瑩瑩,委屈之中帶着濃烈地心喜。

    只瞧見謝湖生,難以置信,起身,跑去石門,以哭腔呼喊着阿爹,讓人揪心。

    空曠的迴廊之中,只有幾聲微弱的迴音。

    謝湖生握拳,指腹扣在掌心,“抱歉,我食言了。”

    江小魚抹去眼淚,阿爹不再,哭也沒人可憐,故作鎮定,“我阿爹是死了麼?”

    謝湖生搖頭,江遠山還在,可存活是不是江遠山,他分不清,“沒死,他去找江家老祖了。”

    江小魚安慰自己,“那人殺了阿孃,阿爹肯定是去給阿孃報仇去了。”

    謝湖生此生撒得唯一的一個謊言,“你爹臨走前將你託付給我,如今這太湖仙島只剩下你一人,你要跟我走麼?”

    太湖仙島只剩她一人,江小魚垂下頭,望着自己腳尖,蚊蠅一般的聲音問道:“是我阿爹殺了他們麼?”

    謝湖生軟聲回道:“不是你爹,是個長生境的怪物。”

    江小魚沒去過江湖,緊咬脣邊,仰頭問道:“長生境很強麼?”

    不論那人是江遠山,還是湖底的怪物,他的長生境並非正途,謝湖生不屑道:“他不算很強。”

    江小魚扯住謝湖生衣袖,央求道:“你可不可以做我師父,讓我也變強,我沒能護住阿孃,等我變強了,我就能護住我阿爹,我還要給江氏一族報仇。”

    謝湖生低頭,一臉莊重,“習武是件很苦的事情,我兩歲練拳,練了二十一年,寒暑不歇,才有今日。拜我爲師,你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刻苦。”

    “我不怕吃苦的。”

    整個山洞都迴盪着江小魚這份執着。

    謝湖生在她稚嫩的面龐上,隱約瞧見自己幼年時的神態,鎮定心神,肅然道:“給我行個拜師禮,從今往後,你便是我謝湖生的徒弟。”

    江小魚後退幾步,雙膝跪地,朝謝湖生參禮一拜。

    多年以後,被謝家四子寵着敬着尊稱一聲大姐的江小魚已是江湖、美人兩榜榜首,每年生辰,謝家四子不論身在何處,都會趕回太湖,炸一盤藕花魚,煮一鍋蓮子粥,陪大姐在太湖住上幾日,一同泛舟太湖,一同比試拳腳。

    江小魚這一生有兩個家,一個是五歲前,與阿爹阿孃一同生活在太湖仙島上的家,另一個是遇見師父之後,師父謝湖生和師孃給她的另一個家。

    宗祠外。

    君不白閉目調息,今日耗神太多,此刻難得安逸。宗祠門前,微風不燥,有些暖和,整個人都酥軟許多。

    謝湖生閃出宗祠,立在欄杆前,青衫迎風而動。真如江家老祖所言,這島如今拱手於他。

    君不白懶得睜眼,開口道:“那小丫頭拜你爲師了。”

    謝湖生心結放下,如沐春風,打趣道:“你這調息也不忘偷聽啊。”

    君不白毫不遮掩,開懷大笑,“沒辦法,耳力尚佳。”

    謝湖生朗聲道:“我要在這太湖仙島逗留些時日,若是想找我喝酒,登島即可。”

    君不白睜眼,謝湖生立在一片光影之中,比那座突兀的青山還要偉岸。君不白散去周身氣息,起身步入光影之中,與謝湖生並肩而立。風撩動臉頰,異常溫柔,“那我會時常來叨擾的。”

    謝湖生樂呵一笑,“隨時恭候。”

    君不白拍去身上浮塵,御劍凌空,“在這呆得有些久,也該回去了。”

    待一襲白衣飛遠,謝湖生才收回目光,一步洞庭閃去宗祠之中。

    宗祠內,多出無數無名牌位,每一個牌位前,都燃着一炷香,江小魚抱着蒲團,一一跪拜,有一道仙鶴虛影,始終緊隨。

    天下樓外。

    樓萬春一直在等隋定風和君不白,整個身子被天光烤出油脂。已經戒酒多年,今日又去酒窖取一壇仙人醉,獨自斜在屋檐上飲酒。

    一石能激千層浪,謝湖主這一拳,能攪動多大的江湖風浪,還未可知。

    樓萬春灌上半壺酒,酒入愁腸愁更愁,如今楊媽媽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不能再有任何閃失。差人去萬春樓送了消息,特意囑咐這些時日謹慎行事,提防些外人。萬春樓暗裏是歸農山莊的勢力,自會有歸農山莊庇護。儘管如此,樓萬春還是放心不下,君不白早些歸來,自己也能回一趟萬春樓,圖個心安。

    他是蘇州天下樓的樓主,也是楊媽媽的夫君,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的父親。兩方都得兼顧。

    街上王家二公子的屍身被收斂,上等的金絲楠木棺槨,由一層樓管事謝靈遠親自壓陣送去王家在蘇州的別院。樓中警戒一事由二層樓管事柳芸娘親身去打理,廚房已斷了煙火,天下樓的人下得了廚房,也入得這江湖。

    樓萬春喝完整壇酒,平放在腳邊,身子往牆面貼近幾分,牆面陰寒,抵消氣血的燥熱。

    君不白一襲白衣落下,樓萬春時刻提防,察覺有人靠近,騰然起身,身形靈巧,化掌爲爪。

    瞧見是君不白,撤去指力,一腳沉底,以踩碎一片青瓦的代價,卸去掌上兇狠。中途泄力,單腳撐不住樓萬春發福得身軀,朝後倉皇退去。

    君不白一手牽引,將他拉回,“樓裏的事處置得如何?”

    街上還有一團未乾的水漬,樓萬春掃去一眼,清亮嗓音,“金陵那邊已差人去送信,王家二公子的屍身由謝靈院親自送去王家蘇州別院,樓裏警戒一事暫由芸娘打理。”

    君不白自知樓萬春牽掛楊媽媽,“我既已回來,你且先回萬春樓一趟,免得楊媽媽憂心,這婦人有孕在身,受不得驚嚇。”

    只有君不白一人回來,從他衣衫破裂程度,樓萬春已猜出他是去找謝湖主問罪,“樓主可以去了太湖見了謝湖主?”

    君不白轉過身子,遠眺一眼太湖,那座青山依然模糊可辨,長嘆一聲,“太湖江氏一族被滅門了。”

    樓萬春瞪大雙眼,江氏一族在太湖延綿千年,仙途暢行,半日光景便被滅門,驚呼出聲,“這可是謝湖主所爲?”

    君不白搖頭,道明原委,“不是。江家自己內裏的事情。江遠山與王家二公子勾連,暗地裏行些誘拐女子的勾當,引謝湖主入太湖,好惹惱湖底靈物。那江遠山被千魔宮人蠱惑,強入長生境,與湖底靈物融爲一身,後又被江家老祖殺了娘子,被族人責難,心海潰散,被靈物奪去神識,那靈物與江氏一族積怨千年,順勢滅了江氏一族。”

    江氏一族憑島而居,鮮有族人移居蘇州城,無太多交際,江氏一族滅門,樓萬春只是惋惜片刻,倒是王二公子的死,讓樓萬春有了頭緒。

    萬春樓裏苦命的女子甚多,聽聞王二公子暗地裏做些誘拐女子的勾當,才被謝湖主一拳轟死。王二公子的死本就壓在心頭喘不過氣,這時頓覺呼吸順暢,竟有些暢快之感,江湖中人,心直口快,毫不避諱,誇讚道:“謝湖主此乃大俠之舉啊。”

    太湖一行,所見甚多,君不白由衷讚歎道:“他那人確實不錯。”

    無王二公子之事煩憂,即便王家尋事,也有說辭,樓萬春笑容綻放,樂呵呵道,“看來樓主結識到一位好友。”

    院中,柳芸娘掠向旁處,餘光掃見君不白,郃首見禮,借輕功匆匆飛走,樓中警戒之事各處都得巡視一番,心中才能安心。

    君不白猛然陰下臉來,小聲叮囑道:“隨定風被太湖守護老者貫穿心口,如今被我安置在神農醫館,這事先別同芸娘講,免得她揪心。”

    柳芸娘心繫隋定風,樓裏大都知曉。

    貫穿心口,樓萬春憂心問道:“定風他……”有些話到了嘴邊,還是咽回腹中。

    君不白伸手按在樓萬春肩頭,安撫道:“放心,有蘇晚在,他定會安然無恙。”

    雖然平日懼怕蘇晚,但她的醫術確實實打實的,楊媽媽有身孕一事,便是經她之手調理。樓萬春眼中有光,心中再生顧慮,“定風若是幾日不歸,芸娘必定會問起,倒時該如何回她。”

    君不白收回手,揹負身後,露出樓主神態,讓人見到心中頓覺安穩,“推到我這就行,就說我派他出門行祕密之事。”

    樓萬春握拳行禮,“芸娘只有在定風那,才會亂了陣腳,到時樓主就得多擔待些了。”

    君不白輕笑道:“時辰不早了,速回萬春樓吧,免得楊媽媽動了胎氣。”

    樓萬春點頭,平地躍起,一團黑影飄向遠處,迅捷無聲。

    屋檐上,只剩君不白一人,樓中事樓萬春已安排妥當,無需他再交代。心絃舒緩,莫名念起葉仙子,不由望去金陵方向,回金陵多日的她此刻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