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四十二章 人心可畏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魚涼淺笑字數:3216更新時間:24/06/27 07:09:53
    君不白接住公輸池臨走前丟下的物件,是個木工常用的鑿子。鑿子入手微涼,如女子發間的玉簪一般玲瓏巧制。

    出自公輸家的物件,總是精細打磨,沒有瑕疵。

    君不白細細打量此物,若有所思。江遠山入長生境,公輸池又是如何知曉。千機閣公輸家自祖師爺公輸班起,千機百鍊,妙法無窮。那江家老祖口中所說江遠山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法子莫非是公輸池教於他的。公輸池又爲何要助江遠山入長生境。

    理不清頭緒,頭疼之際。太湖仙島,有鐘鼎聲響,哀聲振振。

    君不白將木工鑿子收入袖中,御劍趕去江家宗祠。

    宗祠山底,江小魚從謝湖生肩頭跳下。

    這幾日在江家學堂,夫子剛剛教過。江家宗祠,是用來供奉先人,祭拜故人,孃親已經故去,她登山,需步行而上,三步一拜,九步一叩,心中虔敬,才能慰藉阿孃亡魂。

    江小魚朝山前跪拜,然後起身,赤腳登山,每一步都鏗鏘有力。

    謝湖生慢江小魚幾步,趁她叩拜時,偷偷用拳風掃落石階上青苔。

    九十九步臺階,對一個五歲的孩子,略微吃力,何況腳底有傷,越往上走,體力不支。每次她險些跌倒時,謝湖生會用拳風將她扶穩。

    江小魚走上三十三步,停在原地。還有三十三步,就能見到阿爹跟阿孃。

    山頂鐘聲大響,驀然起風,江小魚愣神,跑上石階,不顧宗祠禮數,每一朵殷紅都在石階綻開。

    謝湖生一步洞庭閃去山頂。

    青銅方鼎前,江遠山將婦人投入鼎中,朱火青煙,婦人在鼎中化作一縷浮塵。

    江小魚已登上山頂,深深喚一聲阿孃,跑去青銅方鼎,卻被江遠山身上無形氣浪吹翻。

    謝湖生眼疾手快,將她護在懷中。

    江小魚不知阿爹爲何不認得自己,扯着謝湖生胸襟領口,嚎啕大哭,“阿爹是怪小魚沒護住阿孃,才不要認我得麼?”

    江遠山不作答,擡手,林間一樹古木水分喪失,枯成木柴,穿過山林,飛入鼎中,燃起一團冷火。

    君不白一襲白衣落下,收劍立在謝湖生身旁。

    江遠山的長生境透着詭異,最後見到江遠山的是江家老祖,謝湖生真心希望君不白在殺江家老祖時,從他口中探聽到別的消息,低聲問道:“江家老祖呢?”

    未能殺江家老祖,心有不甘,君不白道:“被人擄走了。”

    江家老祖未死,謝湖生居然心生慶幸,能解江遠山困境,對他懷中的小丫頭來說,她已沒了阿孃,不能再沒阿爹。“是什麼人擄走江家老祖,這江遠山的長生境透着古怪,我去將他追回來,他估計能知道如何破解。”

    君不白翻手,將袖中公輸池臨走前留下的鑿子遞到謝湖生眼前,“千機閣公輸家,公輸池,不過他現在歸屬千魔宮。”

    公輸家已消跡多年,從何找起。千魔宮自魔尊江南失蹤,早已不復存在,更無跡可尋。謝湖生眼中失落幾分,“你知道公輸池朝哪個方向去了?”

    君不白搖頭,“我也不知他去了哪。”

    遠在彭澤湖,煙寒水寨殘垣。捕魚的少年得了滿滿一簍銀魚,正要駕船回家。

    肌膚若雪的女子赤腳從水面走來,腳踝處一截紅繩醒目,伸手攔住少年去路。

    女子手若柔夷,擡袖間,一袖香風撲面,勾去少年魂魄,媚聲道:“小弟弟,這魚能給姐姐兩條麼?”

    少年從未見過這天仙般的女子,頻頻點頭,將整個魚簍遞到女子面前,“神仙姐姐,這些魚都送給你。”

    一聲神仙姐姐,喊得親切,女子紅脣勾笑,攏袖,兩條銀魚飛出魚簍,懸在半空,“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我又拿了你的魚,實在沒什麼送你,就將你這條命送還給你。姐姐再送你一句忠告,以後可得長個心眼,這越是漂亮的女子啊,越是致命。”

    少年雙目無神,僵硬點頭,捧着魚簍跳進小船,劃去遠方。待少年醒神,已記不得自己如何劃出煙寒水寨。

    生魚腥氣重,女子掩鼻,將魚懸在半空,尋一塊臨水的地方坐下,摸出胭脂盒,細細塗起腳下的指甲,鳳仙花做的紅泥,將指甲染紅,分外妖嬈。

    公輸池閃在煙寒水寨,守湖老者言無契肩扛江家老祖。江家老祖被一顆脆梨塞住嘴,昏睡過去。

    口感舌燥,公輸池摸出一枚脆梨,啃上一大口,汁水飛濺,“姑娘是被護法大人差遣來監視老夫的麼?”

    女子塗着指甲,一笑傾城,“我可沒那功夫,是宮主要吃這湖中銀魚,護法大人走不開,派我前來釣上兩條。”

    公輸池扔掉梨核,在湖中泛起漣漪,幾條銀魚驚散,“護法大人也是不懂憐香惜玉,活魚這種腥羶之物,怎能讓姑娘來抓。”

    女子歪頭,嘆氣時又是楚楚可憐的媚態,“護法大人脫不開身,我就得親來一趟,換做他人,護法大人也不放心啊。”

    公輸池終於拿出那枚櫻桃,放入嘴中,慢慢嘬食,“任誰都想不到,叱吒江湖的千魔宮右護法宮心語,如今成了在家帶孩子的好手。”

    女子瞬間變臉,妖豔奪命,懸在半空的兩條銀魚砸向公輸池,魚腹被魚叉扎出血洞的位置,四條血線緊接刺出,“公輸池,不許直呼護法大人的名諱。”

    公輸池招手,守湖老者言無契扔下江家老祖,擋去女子攻勢。

    那女子心繫宮心語,自然容不得他人半點對宮心語不敬,公輸池彎腰賠禮,“姑娘,都怪老夫散漫慣了,這廂給你賠禮。其實在下對護法大人還是崇敬萬分的。”

    女子輕笑,媚然天色,瞥一眼守湖老者,開口問道:“這就是煙寒水寨以前的寨主言無契?”

    公輸池擺手,言無契躍入水中,抓起兩條活蹦亂跳的新鮮銀魚,“如今是老夫的屍傀了。”

    女子塗完指甲,起身,走去水面,“他可是爲數不多能從護法大人手中逃脫的江湖人士。”

    公輸池招手,言無契跳上煙寒水寨殘垣,曾經風光無兩的煙寒水寨已是殘垣,曾經名動江湖的言無契已成屍傀,實在諷刺。

    公輸池從懷中摸出金絲軟帛,捧在手中,趕來彭澤途中,一直沒參悟這是何物,“姑娘見多識廣,可認得此物是什麼?”

    女子回頭,瞧上一眼,掩嘴偷笑,“那是女子月事來時藏於襠下用於接葵水的物件。”

    公輸池滿臉厭惡,貼身帶了一路,還以爲什麼稀罕物,甩手將金絲軟帛塞入言無契懷中,“這道門的東西可真夠骯髒的。”

    “若你去過東陸,就不覺得骯髒了。”女子失神片刻,再換新顏,提醒道:“你偷的果子,回去時記得補上,那些都是宮主喜歡的。若是宮主發威,我可幫不得你。”

    懷中還有兩枚脆梨,公輸池本想歸途中享用,女子提醒,他吞嚥口水,點頭應允。

    女子攬一袖香風不見,公輸池提起江家老祖一步追去,守湖老者言無契手握兩條鮮魚,緊隨其後。

    江家宗祠。

    山下擠滿登山的江氏族人,鐘鼎哀鳴,是有族人故去。

    之前斬殺靈物一事,由江遠山牽頭,各家都有男子自告奮勇隨他而去。

    如今鐘鼎哀鳴,山林坍塌,有膽大之人去過太湖岸邊,靈物死去多時,島中危及化解,可各家出門的男子尚未回家來,也沒尋見屍首。

    苟活的江氏族人心中期盼,期盼能在山頂見到自家的男子平安無事。

    山頂,謝湖生抱起江小魚,柔弱的小丫頭背負着太多傷情,已哭暈過去,不能被雜音吵醒。

    山下人頭攢動,君不白御劍而起,低聲道:“需要我幫忙攔住他們麼?”

    “不用,這是江家宗祠,他們是江氏族人。”謝湖生一步洞庭閃去宗祠門前,宗祠門前清淨。

    君不白御劍再上一層,落在謝湖生身旁,俯瞰衆人。

    一席黑色蓑衣的江遠山還在癡癡望着鼎中火焰,舊柴燃盡,再添新柴。

    有一中年婦人率先登上山來,只見江遠山一人,臉色煞白,沒尋見自己丈夫,哭喪道,“遠山,怎得就你一人,你族兄呢?”

    婦人的丈夫死在山林中,被通玄古鏡碾成肉泥那位。

    婦人搖晃着身子,往前挪步,質問不停,卻被江遠山身上無形氣浪掀翻,朝後滾去幾圈才停下。

    又有幾人登山,有少年,有老婦,少年扶起婦人,問道,“胖嬸,你沒事吧?”

    婦人哭腔瞬起,拍地蹬腿,撒潑道:“江遠山那個挨千刀的,就他一人回來了,我就問他我們當家去哪了,他就將我掀翻在地。”

    少年家中,兄長也隨江遠山去湖底斬靈物。少年上過學堂,知曉禮數,越過婦人,朝江遠山行禮,急聲道:“遠山叔,我兄長現在何處?”

    江遠山背朝他,不作答。

    少年以爲江遠山悲切,沒聽清,再次問道:‘遠山叔,我兄長在何處?”

    江遠山還是沒應答。

    少年有些着急,往前走去,被氣浪掃退在夫人一旁,折斷足踝。

    又陸續有江氏族人登上山頂,那婦人有了依仗,添油加醋講述江遠山的惡性。衆人激怒,紛紛圍上前去,被氣浪掀回。

    族中聲望最高的老者被人攙扶着最後登上山頂,衆人七嘴八舌描述一番,老者摒退衆人,上前幾步,開口質問道:“遠山,你可是入了長生境,瞧不上我們這些族人了!難道那些跟你同去的族人也被你全殺了。”

    人心最可畏,弱者不可憐。

    佇立許久時辰不語的江遠山回頭,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