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二十九章 一拳定江湖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魚涼淺笑字數:3101更新時間:24/06/27 07:09:53
蘇州城。
一馬絕塵而來,險些撞翻路上無辜的行人。
虎背虯髯的背刀客在天下樓門前勒繩停下,刀客不似江南男子的溫軟儒雅,帶着西北荒蠻之地的魯莽粗獷,走慣了江湖,帶着匪氣,拋一錠碎銀子給門前迎客的夥計,粗中帶細道:“老子這馬要寄養三日,記得喂最上等的草料。”
天下樓外紅底金字的水牌子寫着“衣冠不整者不得入樓”。
要入天下樓,就得守規矩。
刀客翻身下馬,在門前整理妝容,跺去鞋底的泥巴,拍掉身上厚實的浮土,浮土太厚,嗆得刀客連咳幾聲,等塵埃落地,又啐兩口唾沫將頭髮梳理平整,擠出笑意,邁步進樓。
一層樓是打尖趕路的江湖客,刀客未停留,徑直上樓。
二層樓是江湖名士常待的地方,刀客要在蘇州暫留三日,二層樓能聽得到些他想打聽的事。
上樓,尋一張靠窗的桌子,連着趕路好幾日,風餐露宿,聞見樓裏撲鼻的飯香味,口水氾濫成河,顧不上打聽消息,解下刀橫在桌角,粗聲喊夥計要一條脆燒豬肘,一隻燒雞,一罈子燒酒。
刀客鄰桌是位青衫公子,一桌子海味河鮮,白水清煮,看着屬實寡淡。青衫公子夾一塊白嫩魚肉,慢裹一層料碟中的薄醬油,放入嘴中細品。
刀客看不得這文縐縐的吃法,吃肉就得抱着啃,滿嘴流油那才過癮。
一盞茶功夫,跑堂夥計端來豬肘燒雞,外加一罈上好燒酒。
刀客先灌幾口燒酒,吃相粗魯,酒水順脖子流淌,打溼前襟,刀客不理會,擱下酒罈,抱起豬肘狂啃。
靠牆一桌江湖客喝酒閒談,整個二層樓都能聽見。
書生模樣的枯瘦秀才在桌前抄送金剛經,秀才身上長衫洗得發白,縫着兩個極醜的補丁,手中筆桿秀氣,墨跡也秀氣,娓娓講道:“江湖傳聞,洞庭湖主謝湖生已現身蘇州,不日會前往太湖仙島,迎戰鏡玄閣。”
一旁吃蟹的富家公子摟着兩名煙花女子,女子一個剝蟹,一個喂他,“禿筆秀才,五日前,你也說歸農山莊百曉生現身蘇州,害得老子苦等了好幾日,連根毛都沒見着。”
書生提筆甩出一滴濃墨,重音提醒道:“在下是秀筆書生,不是禿筆秀才。”
墨珠飛向富家公子,剝蟹女子有些慌神,朝富家公子懷中躲去,富家公子攬在剝蟹女子腰間的手擡起,指若遊龍,微微彈指,濃墨折返,飛回秀筆書生的桌面。
富家公子收回手,探入剝蟹女子的脖領中,輕撫女子後背,女子肌膚柔嫩細滑。富家公子嘲諷道:“禿筆秀才,這墨石可金貴着呢,別浪費,就這一滴,你得賣多少豆腐才能掙回來啊。”
秀筆書生將墨珠引入筆尖,寫下幾筆經文,嘴上功夫不減:“王公子的游龍探花手又精進不少,你這套女人身上練出的功夫,出門時可得謹慎點,小心被有情司盯上。”
虯髯刀客啃完肘子,拽下一隻雞腿,插嘴道:“秀筆書生,你剛說謝湖生來了蘇州,可當真。”
書生擱下筆,從桌邊碗碟中撿出一塊滷水豆腐,扔進嘴中,呡出滋味,起身朝刀客施禮,“秀筆書生潘如許,謝湖主來蘇州的消息,絕對可靠。看前輩的裝扮,是從關外來的。”
關外沒有這般繁文縟節,刀客啃一嘴雞腿,擺手讓他坐下,粗聲回道:“關外刀客崔朋山,不足掛齒。”
秀筆書生潘如許調轉位置,與刀客遙相對視,依舊抄寫經書,“崔前輩不遠萬里下江南,找謝湖主所爲何事。”
關外刀客崔鵬山吐出一塊雞骨頭,霸氣道:“百曉生的江湖榜老子不滿意,謝湖生那個江湖後生都能排第五,想找他較量一番。”
富家公子在一旁陰陽怪氣道:“前輩所言甚是,今年的江湖榜確實離譜,他謝湖生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子,毛都沒長齊,怎得就上了江湖榜,排在第五位。”
秀筆書生潘如許叩一聲桌面,好心提醒道:“王公子,隔牆有耳,慎言。前幾日南水路打家劫舍的賊人被拔去不少寨子,紛紛入籍做了良民,據說便是謝島主所爲。”
貴公子努嘴,讓剝蟹女子給他剝一個蟹鉗,不屑道:“就謝家那螃蟹拳。”
秀筆書生再次叩動桌面,“你早晚會死在那張嘴上。”
關外刀客灌一口烈酒,囫圇吞下半隻燒雞,咧嘴道:“螃蟹拳,這謝家的拳聽着也不怎麼樣。”
秀筆書生潘如許面色如紙,慘白道:“前輩莫聽信他人之言,謝湖主的拳非比尋常。”
關外刀客崔鵬山咬碎雞架,吞入腹中,牙關咯嘣亂響,“怎得個非比尋常。”
“能一拳定江湖那種。”鄰桌吃魚的青衫公子擱下筷子,從袖中摸出一枚珍珠結了飯錢。起身,凝望三人。
關外刀客崔鵬山扯開凳子,單腿橫跨,直言不諱道:“小子,這麼說你見過謝湖生。”
青衫公子歪頭一笑,“何止見過。”
秀筆書生潘如許抄經文的紙上落下一滴殘墨,暈成一團,顫巍巍道:“您就是謝湖主。”
青衫公子擡手握拳,拳骨嶙峋,玩味道:“在下便是,洞庭湖謝家,謝湖生。”
謝湖生道出名號,擺出拳架。
富家公子臉色煞白,連連賠禮:“方纔是在下酒後失言,還望謝湖主海涵。”
“謝家的拳確實叫螃蟹拳,不過這螃蟹啊,可是橫行無忌的。”謝湖生遞出一拳,拳風剛烈,富家公子還未反應,已連同身前桌椅砸向牆面。整面磚牆被拳風撕裂,富家公子跌落在街上,胸骨盡碎。
兩名煙花女子被拳風掃過,暈死過去。
剛纔意氣風發的關外刀客崔鵬山面如死灰,摸向刀柄,故作鎮定道:“謝湖生,這天下樓的規矩,不得在樓裏動武,你不知麼。”
謝湖生捏響拳骨,再次擺出拳架,不屑道:“行走江湖,在下的拳便是規矩。”
謝湖生遞出一拳。
關外刀客崔鵬山被一陣春風捲起,移至樓梯旁,着青綠色衣衫的男子從三層樓走下,“倘若天下樓有怠客之處,自會賠禮。不過任何人入了我天下樓,都需行我天下樓之規矩,謝湖主雖然榜上有名,但也不能破了規矩啊。”
謝湖生收拳,挺直腰桿,問道:“你是何人。”
男子抱拳回禮,“蘇州天下樓,三層樓夥計,隋定風。”
謝湖生神態散漫,輕笑道:“隋家的春風化雨看着是挺花哨的。”
隋定風一臉正色,“可能我們隋家懂得分寸,沒有謝家那樣橫行無忌。”
“桌上那顆珍珠算是在下的賠償。”守在天下樓三層樓的隋定風現身,拳自然不能打得順心,謝湖生跳出窗子,一步便是千里之外。
“隋大哥,你與謝湖生當真打起來,誰勝算更高。”二層樓守層夥計柳芸娘從樓梯口現身,本是她去調停,但謝湖生身在江湖榜,算三層樓的貴客,只能請隋定風平定風波。
“無我境高手,不是你我能撼動的。”隋定風冷冷丟下一句,踱回三層樓。
二樓牆壁被貫穿,不能再迎客,柳芸娘喚跑堂夥計去安撫客人,轉身飛入後院。
後院廚房,樓萬春在熬製魚湯,鮮嫩奶白的魚湯用小火吊煮,香味飄臨。
柳芸娘步入廚房,在樓萬春身旁耳語,“樓主,出事了。”
樓萬春將魚湯交予一旁的大廚,走出廚房,飛上屋檐,停在被謝湖生一拳轟碎的牆外,面色凝重,街上死去的富家公子身旁圍滿行人。
柳芸娘飛身上前,瞥上一眼,悶聲道:“死得是琅琊王家的二公子,需要知會一聲金陵天下樓那邊麼?”
樓萬春從懷中摸出一塊令牌,丟給柳芸娘,“速去找人,帶我的信物去往金陵。”
柳芸娘接過令牌,飛入樓中,片刻功夫,天下樓側門,一匹汗血良駒絕塵而去。
樓萬春仰頭,朝三層樓喊道:“定風,速去一趟長江入海處,喊樓主回來。”
君不白在長江入海處參悟無我境,此時也得知會他一聲。
三層樓有扇窗戶被風吹開,一道青影掠向東方。
樓萬春跳下屋檐,驅散行人,解下身上楊媽媽新做的衣衫,將王公子屍身遮蓋,嘆聲道:“謝湖主,您這一拳,攪得江湖不再安寧啊。”
二層樓上,秀筆書生潘如許失魂一般走下樓,邁入臨街賣菜的巷子,支起巷口與人代寫信箋的書攤,一遍遍抄寫金剛經。
關外刀客崔鵬山抱着刀,解下拴馬柱上的馬,腿肚哆嗦,幾次都沒跨上去,索性牽繩,跌跌撞撞走進人羣。
二層樓守層夥計柳芸娘差人將那兩名昏死過去的煙花女子送回原處,在樓下換上歇業的牌子。
一層樓打尖的客人已陸續離開,一層樓守層夥計謝靈遠撥弄算盤,折算今日的損耗。
蘇州太湖之上,青衫公子謝湖生踏水走去湖心,湖心寬廣,無風無船。
遠處,太湖仙島,鏡玄閣聳入雲端的屋檐上,那枚通天古鏡將整片天光垂瀉在太湖水面。
水如玄鏡,映出仙島的模樣。隨着謝湖生的踏水而行,水面漣漪擴散,仙島倒影一次次被踩碎,重合。
“洞庭湖謝家謝湖生前來問拳。”
那一聲,飛鳥驚林。